87.完美

  「白月樓」旁觀了套中蕭白和套中簡默的四世感情糾葛。


  當事人不知道, 可他看得分明:


  常安是被突然釋放出來的簡默的病嬌人格。可他也是轉世后忘記前塵的蕭白。哪怕一次又一次地被抹去前塵過往,他心裡始終有個模糊的影子。蕭白出現前, 他冰冷無情, 蕭白出現后,他飛蛾撲火。


  蕭白是那個因為求不得而自己把自己囚禁起來的偏執狂。可他也是那個抵抗不住對方一往情深, 雖然早已動了心,卻一直不肯承認的簡默。他糾結、痛苦、自責, 縱然被狠狠傷害過,終究還是跌跌撞撞地奔向對方。


  他們既是隱秘在各自心底深處那長久不見天日的人格,也扮演著對方曾經扮演過的角色、走對方走過的路。


  任務進行過程中, 還有許許多多的彩蛋:

  比如,常安給人魚蕭白住的那間房裡的布置,就是當年簡默和明月樓住在赤角小鎮時的卧室模樣。常安給蕭白穿的小熊睡衣, 也是明月樓最愛穿的那一款。


  他們緊緊牽著彼此的手穿越的那一片拆遷區,和明月樓最後去到的拆遷區一樣。他們相擁著葬身火海的那間藍頂小屋, 就是明月樓死去時的那間陰冷小屋。


  燕如昔說,任務世界的容貌, 會受到主角們的執念影響。


  也許,是簡默始終無法釋懷明月樓的慘死;也許, 是明月樓也在後悔沒能拉著簡默一起共赴黃泉。


  也許, 是簡默不忍心讓明月樓死在那麼陰冷潮濕的小屋裡;也許, 是明月樓死前也曾熱烈地期盼過他的小默能突然飛回他身邊, 讓他抱著取暖。


  因此種種, 所以任務世界中的兩個人, 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仍舊守在對方身邊,緊密相擁著,死在了一片溫暖的火海中。


  此後種種,不一而足。


  主導「白月樓」的,自然是各方面都比較成熟的明月樓。他看著這一切,覺得憑藉自己引以為傲的強大理智,能冷靜迎接蕭白的歸來。


  可當那個少年撞進自己的身體,不出一秒,眼淚就開始泄了閘似的往外翻滾。


  * * *

  「我很開心。謝謝你,明月樓。如昔會把你們送回去的。願你們天長地久。」小夜空靈的嗓音似一縷清風,於一片黑暗中漸漸消散於無形。


  * * *

  蕭白從一片混沌中猛地睜開眼,又被雪亮的光刺到,緊緊閉上了眼。


  從全身傳來的知覺信號爭先恐後地躥上他的腦子,刺激著他的神經,希望第一個引起主人的注意。


  蕭白第一發現自己頭很暈。第二感覺到自己右手正被另一個人握在掌心。


  他微微動了動手指,那人沒有回應。


  蕭白眨了幾次眼,慢慢適應雪亮的光線,轉動眼珠打量四周。


  裝修很眼熟,像他自己的卧室。


  貌似是個清晨,光線很清淡,斜斜打進窗子,灑在他的床上,把牆面和棚頂分割成光影不甚分明的兩塊。


  蕭白想動一動,發現自己身體很僵,不太好使。


  「小默。小默。」


  他叫了兩聲,發現自己聲帶也不配合,震動不起來,只能發出氣音。


  好渴,嘴好乾。


  也不知道那二位把他送到什麼地方、什麼時間節點上了。怎麼自己這麼病怏怏的。


  男人的大手把他的五指全部握住了,蕭白沒力氣,勾不動被握緊的手指,只能繼續用漏風似的嗓子叫:「小默。」


  趴在床邊的男人突然驚醒,額前的發微亂,下巴上冒著輕輕胡茬,雙眼下重重的青痕。他有些迷茫地看了看窗外的晨曦,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慢慢將視線轉移到床上之人的臉上。


  距離那場爆炸,已經過去了四年。


  現場的許多人都被救了回來。世人都說,這是神跡。


  由於爆炸當時還有一門之隔,簡默傷得不重,也就打了好幾處石膏繃帶,昏迷了五天——跟那些至少昏迷半個月的比,著實是傷勢算輕。


  他醒過來的時候,少年就睡在他的鄰床,渾身上下包得像個粽子。除了鼻子和嘴,連眼睛都是包起來的。


  心跳監測儀上的線跳得有氣無力,叫人看了心驚膽寒。


  簡默日夜守著少年,看著他被一點點拆掉繃帶,露出慘不忍睹的皮膚。又看著那些傷痕一點點結疤、脫落。


  他眼睜睜看著一個又一個人康復、出院,只有他的小少爺一直安安靜靜地睡在病床上,怎麼都叫不醒。


  他壓下少年額頭的發,無奈地看著他那沒心沒肺的睡臉,輕聲道:「小白,你醒過來啊。你不是很想聽我說,『小白,我愛你』嗎?你醒過來,我就每天都說給你聽,說到你煩為止,好不好?……小白。」


  可少年像是耽於什麼美夢,怎麼也不肯醒過來。


  醫生說少年的身體已經完全康復了。可是能不能醒,就看天意了。


  畢竟,他是那場爆炸中離炸弓單最近的人,沒死就是奇迹。


  簡默把少年帶回家照顧,像安夏照顧做完燈后不知死活的蕭白——終日抱著熟睡的少年哭哭笑笑、瘋瘋癲癲,瘋過了,又冷靜下來,告訴自己要好好的,別讓少年醒來時看到一個廢人。


  時間過去一年半的時候,簡默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


  早上起來后收拾好自己,然後給少年擦拭身體,套上乾淨衣服,把少年抱起來放進輪椅,帶著少年去做早餐。兩人份的。


  他在流理台邊忙碌,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少年閑聊。


  若是少年的不回應讓他覺得寂寞,就走過去俯身吻吻少年柔軟溫熱的唇。


  早餐做好后,他會讓少年陪自己在桌邊一起吃早餐。


  簡默樂此不疲地去喂少年,溫柔地對少年說,這是什麼食材,有什麼功效,味道如何。叫少年一定要嘗嘗。


  少年不吃,他就嘆氣搖頭,說少年越來越挑食了。不過沒關係,他會再去研究研究別的菜式,總有一天會叫挑嘴的少年聞到菜香就從床上跳起來衝到他身邊,抱著他,纏著他投喂自己。


  吃完早餐,簡默把少年抱回床上,給少年按摩身體,佯嗔一句「貪睡鬼」,讓少年繼續安靜地睡,自己去做些工作。


  蕭家還有很多資產,他得打理好,不能讓少年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窮光蛋。


  他說過,要讓少年一輩子錦衣玉食。


  之後按時午餐、晚餐。


  天冷的時候,簡默會在暖暖的午後推著少年在庭院中轉轉。天熱的時候,就在涼爽的傍晚。


  每隔一天會「例行公事」。


  睡著的少年身體像沒有骨頭一樣柔軟,還很緊緻。抱起來很舒服。讓簡默欲罷不能。


  他會很溫柔。像安夏進入蕭白時一樣溫柔。把少年整個抱在懷裡,讓他緊緊貼著自己,附在他耳邊,低聲說著動人的情話。


  直到某一天,長久以來的壓抑衝破了遏制,讓他控制不住自己地狠狠揉躪少年。少年的聲帶在胸腔震動的影響下,發出了輕微的呼聲。


  簡默徹底失控了。


  他狠狠地折磨少年,就為了聽聽那毫無意義的短促聲音。


  他太需要少年的回應了。


  他用理智控制著自己的行為,精神卻一直徘徊在瘋魔、崩潰的邊緣。


  他獨自一人給少年過了19歲生日、20歲生日、21歲生日。


  昨天是少年的22歲生日。


  22歲了,不能再叫少年了。


  可是安靜睡著的少年容貌未曾變過。


  彷彿時光在他的身上靜止了。


  簡默昨天很難過。


  每一年少年生日的時候,他都很難過。


  因為少年是在18歲生日的那天,變成了如今這副樣子。


  簡默有很多話想在少年18歲生日的時候告訴他。可他永遠失去了這個機會。


  給少年過完22歲生日後,簡默守在少年床邊,拉著少年的手,昏昏沉沉地睡了。


  他被拉入了一連串的夢境。很荒誕,又很真實。


  最初他不懂這夢境的意義,只當做是一場單純的夢,所以跟著劇情走,甚至有些放縱自己。


  那部分被他囚禁起來的人格,太希望得到認可了。


  全部的認可。


  他放出來給少年看過,但也不過是冰山一角。簡默想知道,如果他全部放出來,少年能不能全部接受。


  哪怕只是一場在夢中的試驗。


  可隨著夢中故事的逐步推進,簡默漸漸意識到,這或許不是什麼單純的夢境。夢中的少年也許不是他夢中虛幻的人物,也許,就是那個在病床上睡了四年,他無論如何也喚不醒的戀人。


  他試圖控制夢境中的自己的行為,但是很難。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次次地傷害少年,讓少年哭得撕心裂肺。


  他很難過。


  也很開心。


  少年還是喜歡他。無論他什麼樣子,都喜歡他。


  夢境的最後一幕,是他抱著少年,在至高無上的歡愉中,被那根亮紅色的峨眉刺刺穿了彼此的心臟。


  在那一瞬間,他是最最貼近自己真實人格的路西法。


  如果非要二選一,少年捨棄了完美的耶和華,選擇了不完美的路西法。


  這樣的結局,真是再完美不過。


  死而無憾。


  心臟驟然一緊,簡默任由自己在無盡的虛空中墜落。


  失重感叫他驚醒過來。


  抬頭,暖色的朝陽剛剛升起,將清淡的晨曦灑滿少年的床。


  床上那個病弱的少年見他看向自己,微微訝然後,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這個漫長的夢境中,出現了很多人。


  明月樓、簡默、蕭白、常安、安夏、楚聞歌、耶和華、路西法、米迦勒。


  他們是真實的,也是虛幻的。


  他們各自獨立,又彼此交錯。


  沒有執念深重卻寧願選擇孤單七世的明月樓,就不會有至死不渝的蕭白。


  沒有愛到瘋狂寧願禁錮自己的病嬌,就不會有讓蕭白瘋狂迷戀的簡默。


  沒有必要一定要分清楚哪個是哪個。


  他們都是我。


  他們都是你。


  而我,愛你。


  「早安,寶貝。」


  「早安,親愛的。」


  (全文完)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