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最後的熾天使

  蕭白說他全身軟, 沒力氣, 走不動了。路西法看他,意思是那你想怎麼樣?蕭白叫路西法背過身去, 路西法挑挑眉, 轉身, 蕭白就勾著路西法的脖子膩歪歪趴他背上。


  「有翅膀不舒服,收回去。」蕭白蹭著路西法後頸撒嬌。


  路西法眉頭跳了跳,將蝠翼變沒。


  蕭白繼續蹭著他後頸撒嬌:「背我呀。」


  路西法額角青筋再跳。


  誠實講,他跟蕭白在寢宮裡玩兒遍了一百零八式,但還沒學會親密。


  因為不習慣。


  從前的米迦勒, 玩得一手好若即若離。而路西法在自己的夢裡越變態, 在米迦勒面前就越紳士。


  他們的相處模式,打個比方,就像是董事長夫人和職業經理人。董事長夫人喜歡年輕職業經理人的美好肉體, 職業經理人覬覦董事長夫人的儀態萬千, 兩個人各懷鬼胎地坐在一起,一本正經地談論公事。用各種細微的肢體動作盡其所能地撩撥對方, 卻誰都未曾捅破那層窗紙, 極近曖昧之能事。


  路西法沒被米迦勒如此直白地粘過。更別說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不,米迦勒從來都沒粘過他, 只是一直在釣著他。永遠一副濯水清蓮、高高在上的樣子。


  而現在二人位置突然顛倒,他說要娶米迦勒, 米迦勒竟然露出一副受了天大恩寵的模樣。


  曾經的米迦勒和如今身後的少年有著一樣的容貌, 卻無半點少年模樣。路西法知他戴著一張完美的面具, 可他就是迷戀他戴著面具的模樣。偶爾面具破裂時露出來的那一點點驕縱任性,更讓路西法愛慘了他。


  那是他獨有的特權。除他之外,再沒人見過米迦勒面具掉落時的樣子。


  耶和華也一定沒見過。


  ……還是說,米迦勒在耶和華面前就是這副純真的少年模樣?

  路西法還在想,蕭白已經猴子似的竄到他背上,雙腿盤著他的腰,整個人都掛他身上,全無半點大天使長的威嚴,像個尋常的、愛撒嬌的小少年。


  「背我呀。」蕭白晃著他,撒嬌時的聲線有一點軟糯的小奶音。


  路西法感到自己疼痛已久、痛到麻木的心臟驀然一跳。


  那麼鮮活。


  他抬起手,勾住少年的雙腿,慢慢收緊掌心,將少年穩穩托住。


  少年趴在他背上嘿嘿笑,溫熱的氣息灑在頸間,微癢,恰似胸口那顆跳動不已的心。


  路西法就這樣背著少年,慢慢走過魔都一條又一條的繁華街道,幾乎全魔都的人都親眼目睹了這一幕。


  那張自來到地獄就萬年不變的冰山臉,因為他背上的那隻天使,一路春暖花開。


  那一天回去后,兩人都特別的情動。聖光和魔氣的不相容似乎完全算不得什麼,他們只想緊擁彼此、佔有彼此。


  尤其對蕭白而言。


  那種刺痛的灼燒感,會讓他無可抑制的想起當年的那場大火。


  那場將他囚困至今的大火。


  蕭白半跪坐在那人身上,被那人舉著腰身起伏顛簸,垂著頭一瞬不瞬地盯著那人的臉。恍惚間周遭大火蔓延,整個世界都化為虛無,只剩他二人抵死纏綿。


  蕭白的神情讓同樣一瞬不瞬盯著他的路西法發狂,他只想死在懷中人的身上。


  拉著他一起。


  也許有些時候,愛到極致的唯一願望,就是淹沒在愛的浪潮中相擁死去。


  蕭白被愈發猛烈起來的浪潮搞得搖搖欲墜,抓緊救命浮板似的環著那人肩頸,垂下頭去啄那人的唇,尋找一些落地的踏實感:「常安、常安……」


  浪潮滾滾的海面在一瞬間平靜得如同鏡面,不真實得可怕、安靜得可怕。


  那是海嘯來臨的前兆。


  渾渾噩噩的蕭白還在「常安」的唇上流連,感到對方突然停了下來,抬起頭慢慢睜開迷醉微闔的眼瞼,露出一雙迷濛的濕漉漉的碧色眸子,似是不解:「常安?」


  氣溫在一瞬間降到冰點。


  蕭白被暴怒的路西法從身上直接摔到了地上。


  又被魔氣侵蝕又被消耗體力的蕭白被摔了個頭昏眼花,趴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


  他在瘋狂地咒罵2333,還有那個高高在上只知道玩弄他們的神!

  自從第一次bug出現后,被2333坑了無數次的蕭白就十分謹慎。他自己偷偷試驗過,不管他說常安、安夏、楚聞歌、簡默的哪一個,說出口后都會變成耶和華。


  不過那時蕭白除了吐槽一下2333和神,倒也沒特別在意。警醒點兒,不提就好了唄。反正每次都疼的要死要活,不至於讓他徹底失了神智。


  但凡事總有例外。今天就是個例外。


  他男人跟他求婚了!


  呃,算求婚吧。不管怎麼樣,他們要、結、婚、了!


  蕭白從聽到這個消息就一直在飄,現在好了,樂極生悲,啪嘰從高空摔到了地上。


  蕭白趴在地上咬牙切齒地罵2333,可惜2333不知跑去哪裡歲月靜好了。


  翅膀傳來劇痛。蕭白掙扎著扭回頭,看見已經衣裝整齊的路西法冰著一張臉,黑皮靴狠狠在他雪白的羽翼上碾著。


  論單挑武力值,米迦勒不輸給路西法。可自從蕭白來了以後,從沒反抗過路西法一次。


  這次也是。


  他們的關係已經走到了懸崖盡頭,蕭白知道自己不能再推一把。反正能遭的罪都已經遭過一次,再來一次也沒什麼。


  蕭白的順從多少讓路西法軟了心腸,他只是把蕭白重新用內部帶刺的烏環扣住手腕吊了起來,用來穿透翅膀的鋼釘和帶刺的鐵鞭都拿在手裡,輕輕掂著,冷眼看著他,等蕭白解釋。


  可蕭白無從解釋。


  2333和它老大誠心要玩兒死他。


  「我被耶和華降了咒,在說出一些特定詞語的時候,就會自動轉化成他的名字。」


  「比如?」路西法冷聲問。


  蕭白說:「耶和華、耶和華、耶和華、耶和華……」


  路西法額角青筋暴起,咬牙低喝:「夠了!」


  蕭白委屈巴巴看他。


  路西法下意識移開目光,視線卻被蕭白雪白手臂上蜿蜒的血跡吸引去。


  烏環雖為精鋼打造,對米迦勒而言卻不過是個玩具,想掙脫束縛,不過是用點兒力氣的事兒。可是他不掙扎,任由鋼刺逼迫手腕,讓烏環自帶的魔氣從傷口侵蝕自己。


  路西法知道,他在用順從向自己宣誓忠誠。


  可誰知道,他的忠誠是真的,還是裝出來的。


  路西法耽於這兩個月的美好幻境,可是血染的過往太漫長了,千百年來從未停止劇痛的心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當年就是眼前這個騙子無比絕情地想要置他於死地。


  就彷彿,他的存在,是米迦勒的畢生污點。


  有什麼理由,能說服路西法,讓他相信如此乖順的米迦勒不是裝出來的?

  沒有。


  所以他收起那一剎那的心軟,問:「他這麼做的理由?」


  蕭白心說:因為它們惡趣味啊!想玩兒死我啊!可這話他沒辦法告訴路西法。


  「我不知道。」


  疼痛干擾了蕭白思考,於是他放棄尋找自救的辦法,說:「我沒有自證清白的辦法,如果你有,可以告訴我。你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做。」


  下垂的眼睫掩去了路西法眸中的神色。


  人他得到了。可他不知道要怎樣得到對方的心。


  最好的時候都不曾得到,如今這般千瘡百孔、極度扭曲的自己,還能求到什麼?

  「路西法,我說過,我願意陪你一起墮魔。我們說好要一起找辦法,你還記得嗎?等我也墮魔了,你就再也不會懷疑我了是不是?給我個機會,讓我證明自己。」蕭白說。


  路西法抬眼看蕭白。目光很深,帶著欲言又止,讓蕭白不自覺皺起眉。


  路西法說:「沒辦法,只能這樣。」


  只能這樣。


  夢境太美好,他不想醒來。所以那麼危險的嘗試,他不想去做。


  蕭白皺眉,片刻后,電光火石間反應過來:「是不是跟耶和華有關?」


  路西法看著他不說話。


  「你帶我去找他!我可以親手殺了他證明給你看。」蕭白說。


  2333說讓他找到耶和華的下落,所以耶和華一定還沒死,最大的可能,是被路西法囚禁在什麼地方。


  原主的鍋太黑了,除了親手殺掉耶和華,蕭白想不到其他自證清白的辦法。


  他男人說要和他結婚,都宣告全天下了,蕭白不能讓到嘴的鴨子飛了!


  可路西法只是冷眼看著蕭白。


  然後突然笑了。笑得很冷。


  蕭白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


  他是真心的。可這話進了路西法的耳朵,就坐實了蕭白如此「忍辱負重」甚至不惜「出賣禸體」,都是為了騙取路西法的信任,問出心上人下落的事實。


  蕭白茫然無措地睜大眼睛,搖頭:「不、我不是……」


  路西法笑得極度挫敗:「原來你一直都知道他沒死。你處心積慮地討好我,就是為了讓我帶你去見他?」


  「不是的!不是的!」蕭白急忙否認,「我根本不在意他!我只是想變成惡魔,和你沒有任何阻礙地在一起!路西法,你信我!你信我!」


  路西法垂眸苦笑道:「米迦勒,你知道嗎?你下意識喚出他名字的時候,和喚我名字的語氣不一樣。」


  蕭白沒辦法否認。


  情迷意亂時叫一個人的名字,和在理智控制下叫一個人的名字,怎麼會一樣。


  他只能無力地搖頭,喏喏地重複蒼白的解釋:「不、不……路西法,你信我,你信我……」


  路西法仰頭吸氣,讓浮上眼底的酸澀液體倒流回去,看著蕭白笑得慘淡:「好,我信你。」


  他湊近蕭白,俊美無儔的臉蒙上了一層黑化后的扭曲:「但是你要乖。」


  蕭白說:「我乖。什麼都聽你的。」


  於是路西法用九顆鋼釘,從蕭白的翅膀根部,沿著翼骨,一路釘死到翼尾,強行讓他的兩扇羽翼像蝶翼一樣合攏在背後,半分動彈不得。


  蕭白幾番疼得死去又活來,都釘完后,整個人都被冷汗浸透,像是被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可他一下都沒反抗過。


  提的唯一要求,就是要面對面地坐在路西法腿上,緊緊抱著他,用自己那雙疼得不住顫抖的唇去啄路西法的,一遍遍告訴他,「我是真的愛你」。


  可路西法只是專心將一顆顆散發魔氣的鋼釘貫穿他的翅膀,聚精會神的模樣像是在完成什麼藝術品。


  鋼釘釘完后,路西法又給蕭白戴上比之前重了十倍不止的、內裡帶刺的手銬和腳鐐,並且新增了一隻烏鋼項圈。


  他拉著項圈前端的鎖鏈,很開心似的微笑道:「我們現在去見你的心上人。」


  蕭白掛著無比沉重的手銬腳鐐,每走一步都鮮血淋漓,全身上下的鎖鏈叮叮噹噹響個不停。


  他覺得自己到極限了。


  可他還記得自己答應過簡默的,這個世界,要對他好點。


  所以從一開始,他就對路西法許下誓言,告訴他——如果你願意給我機會,我會把自己曾經施加在你身上的傷痛,千倍百倍地彌補給你。疼你、寵你、愛你,不打你、不罵你、不騙你,永遠陪在你身邊,直到萬物湮滅。如果你不願給我機會,大可以永遠把我綁在這裡,打我、罵我、懲罰我,隨便你對我做什麼,我都不會恨你、怨你、氣你,只會一遍一遍地告訴你,我是真的愛你。


  他只是想不明白簡默為什麼會這樣對他。


  上個世界告別時,簡默突然出現,難道不是意味著,他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擺脫神的控制?既然如此,他怎麼能放任路西法如此對待自己?


  沒力氣想,被路西法拉著走,已經用盡了蕭白的全部力氣。


  他跟著路西法進了書房,看著一面牆緩緩開啟,露出深不見底的密室通道。


  路西法回過頭來微笑:「你愛的人就在下邊。」


  他笑得像個捏死了螞蟻的孩子那樣純真、那樣邪惡。


  蕭白渾渾噩噩地想,路西法好像徹底壞掉了。


  不過沒關係,他可以陪他一起壞掉。


  向下的台階,對一身鐐銬的蕭白而言,太過漫長。他停下來靠著石壁喘息,路西法問他:「你不著急去見他?」


  蕭白不想跟路西法辯白什麼。等見到耶和華,用行動證明給他看就好。


  他無力地微微搖頭:「累了。路西法,你親親我。你親親我,我就有力氣了。」


  路西法看看他,湊過來,在蕭白的唇上蜻蜓點水——吻得深了,他們都會痛。


  蕭白閉著眼笑笑:「又有力氣了。走吧。」


  他直起身來,仍舊是此前那副搖搖欲墜的模樣,慢慢下台階。路西法還站在原地,死死盯著蕭白的背影,看他那雙已經被血跡徹底染紅的羽翼,和足下成片的血跡。


  蕭白感覺自己走了一輩子,終於走到那扇可以換來路西法的信任和自己後半生幸福的大門前。


  「耶和華在裡邊?」他問路西法,聲音很飄。


  「嗯。」路西法應。


  「開門。我證明給你看。」蕭白盯著路西法的眼睛,「等我做到了,記得對我好點。」


  閘口一開,所有的委屈便在剎那間傾瀉而出。蕭白突然無法自抑地抽泣起來:「以後別再這麼欺負我了。你不能因為我愛你,就這麼肆無忌憚、有恃無恐。」


  路西法一直在沉默。


  蕭白催他開門。路西法突然去解蕭白身上的鐐銬:「我信你了。我們回去。」


  帶刺的鐐銬解除,傷口很快就痊癒無痕。只是羽翼上的九顆鋼釘還在折磨蕭白。路西法繞到他背後,開始一顆顆摘除。


  「還是做個了結吧。」蕭白說。


  他不想洞房花燭夜時又因為意亂情迷重演今天這一幕。再來一次,蕭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守住自己的承諾。


  路西法為他摘除鋼釘的手停了下來。


  「你確定?」


  「確定。」


  路西法將剛剛取下的鋼釘重新釘入蕭白的羽翼——他不敢大意。米迦勒是耶和華的至寵,被賦予了無上神力。他翅膀一震,三千魔界大軍都靠近不了半步。


  蕭白對此毫無怨言,安安靜靜受刑,然後無比震驚地看著路西法解開上衣,用指尖沾著心口傷疤處的血,去描摹門上的繁複法陣。


  他很難想象路西法當初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設下這法陣的——若非他自願,除非米迦勒殺了他,否則永遠都別想打開這扇門。


  石門緩緩開啟,濃郁的魔氣便從縫隙中洶湧而出。蕭白下意識問了句這是什麼地方,路西法說,這是三界中最黑暗的地方,深淵。


  濃稠的魔氣漸漸稀釋,盡頭隱隱有光。


  蕭白想要看清些,下意識向前走了幾步。路西法停在原地盯著他的背影,絕望的灰燼和期望的烈火在眸中交纏。


  密室盡頭,是一個豎起來的巨大漩渦,濃郁的魔氣從中滾滾而出。漩渦前邊吊著一具鎧甲。一具裡邊鑄滿鋼刺的鎧甲。因為那被鎖在鎧甲里的人,鮮血淋漓。


  他垂著頭,白金色的發散下來遮住了面容。


  蕭白接收的文字資料里,沒有對耶和華的容貌描寫。他想,那位大概就是要他這一瞬間的反應。


  哪怕被鎧甲隱去了身形,哪怕被長發遮住了面容,他還是認識他。


  心臟跳得像要從胸口飛出去,蕭白拖著劇痛的羽翼,三步並作兩步跨上前撥開那人頭髮捧起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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