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聖僧哥哥
左手五根手指全刺了一遍, 總算把兩根燈芯都浸透了。蕭白換了件厚衣服,自己托著兩具燈座,叫僧伽拎著燈罩, 前去禮佛。
禮佛地點就在塔內三層,離大德卧房幾步遠的一處向外凸出一些的緩台上。案台、香爐、蒲團……都是備好的。
蕭白將兩盞燈座擺在案上,燈罩放在兩側,跪坐在蒲團上, 掌掛佛珠, 雙手合十,在2333的指引下, 十分虔誠地默誦了一段經文。
經文很長,大概默誦了十分鐘之久。大意就是弟子受佛感召, 甘願獻己之身, 普度眾生。此二人與弟子有緣, 弟子願將自身修為度與其身,助其早日脫離苦海, 扮演好自己的社會角色, 普度更多於苦海沉浮的世人云雲。
經文默誦完畢,蕭白執起木槌, 在木魚上輕輕敲了兩下, 放下木槌,對著塔正中的巨大佛像行長叩之禮。待到禮畢, 拿起放在一旁的火柴盒, 划燃, 逐一點燃燈芯,罩上燈罩。
新點燃的兩盞長明燈會於此擺放九九八十一日。之後會移到塔內其他位置供奉。
正兒八經的法事做完,蕭白有點小興奮:「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這一下就造了十四級浮屠吶!……哥,這燈真的長燃不熄嗎?」
「嗯,直到那人壽終正寢。」2333說,「你快點回房躺著去。」
蕭白還跪在蒲團上殷殷地看著那兩盞看起來並沒什麼特別的長明燈,莫名地越看越喜歡:「我沒事兒,挺好的。好想方丈馬上過來告訴我,那兩個人都已經好了。那個戰亂國領導人真的太……」
「慘」字還沒說出口,蕭白猝然停聲,抬手緊緊抓住胸口,平靜的面容皸裂開來,痛苦的表情從裂縫中一點點擠出,最後完全失控。
「大德!大德!」候在一旁的小僧伽慌了,急忙上前試圖扶起突然倒地蜷縮成一團的蕭白。
蕭白雙目圓睜,整張臉都在抽搐,嘴像離水的魚一樣一張一合,不知是想咬牙還是想大口呼吸或是大聲喊叫,所有的聲音都被扼在喉嚨里。
四肢冰冷,猶如被浸入冰水般刺痛。筋脈灼燒,總是在書中看到的「業火焚身」,想來便是此般滋味。
冰火兩重天。可以說是十分刺激了。蕭白沒心沒肺地打趣自己,在心臟處難以言喻的劇痛下,迅速暈了。
這一倒,便是一個多月。
天氣已入盛夏,炎熱難耐,蕭白卻愣是一副在過隆冬的樣子。每天穿得里三層外三層,裹在厚厚的被子里,若非三急,絕不離床。整個人萎靡不振到了極致,說話很慢,反應很慢,活像個垂死之人。
老方丈倒是很淡定。他經歷過兩任大德,每一位剛點完燈都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他還跟蕭白說,幸好現在是盛夏,若是真的趕在冬天,日子就難過咯。
老方丈還說,他是瞧著蕭白年紀輕輕,身體不錯的模樣,他便沒攔著蕭白一次性選了兩人做燈。因為此前的大德一般也是一次選兩人,做完燈后,也沒嚴重到蕭白這個地步。
「下次只選一個吧。年紀輕輕的,身子就這麼虛,可不是好事啊。」老方丈語重心長道。
蕭白有氣無力地微笑應下。
他自己明白怎麼回事。他就是心急,想儘快刷滿功德,完成任務。然而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一口吃不下個胖子,他選的這倆「胖子」身上的業太重,反噬得厲害。
2333告訴蕭白,本來還有日復一日的抽筋削骨之痛,它大發慈悲,幫蕭白屏蔽了。蕭白誠心實意地感謝了一通。
其實這事兒2333提醒過,蕭白沒當回事兒,想的就是真熬不過了,2333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應該能幫他一把。只是沒想到,即便開了掛,這後遺症也是夠受的。
自己還是託大了。
兩位「金主」前前後後往般若寺捐贈了不少香火錢,老方丈是個敦厚的,該用在蕭白身上的一分錢都不含糊,買最舒服的給他用、最好的給他吃。可惜蕭白吃不下,只能每天捧著粥碗、把自己包成個粽子、靠在窗邊曬太陽。
寺院的生活本就無聊,長明殿更是死氣沉沉。除去嘰嘰喳喳的麻雀,這偌大院落里的活物就只有蕭白、僧伽、和安笙三個活人。
蕭白不願意麻煩別人,他現在思維遲鈍、行動遲緩,說話也慢吞吞的,與其叫小僧伽陪他這個「安笙二號」聊天解悶,不如叫人家安心誦讀佛經。何況他現在除了覺得冷,沒力氣,不愛動,也沒什麼需要人24小時看護的。
養病的日子很是枯燥無聊。蕭白也曾讓2333給他放個音樂、電影什麼的,可那些對正常人而言速度適中的對話、音樂節奏、場景切換,對如今的蕭白而言,都太過刺激。不到兩分鐘。他就感覺頭疼難耐,讓2333取消了播放。
反倒是0.25倍速的安笙,一舉一動都極其符合蕭白現在的感官節奏,頻率特別合。
觀察安笙,成了蕭白無聊生活中的唯一樂趣。
因為安笙的動作很慢,所以每當蕭白髮現安笙要看向他的時候,都會及時把自己藏起來。等到安全了,再繼續從窗子里暗搓搓的觀察安笙的一舉一動。
蕭白覺得自己像個偷窺狂。可是日子實在太無聊了。
這天,蕭白暗搓搓地觀察了安笙好久之後,問2333:「哥,是我快好了,還是安笙病重了?我怎麼覺得……她動得越來越慢了?」
2333說:「你是好了一點兒,他也病重了一點兒。」
蕭白突然有點驚慌:「求解釋!」
2333說:「你現在的情況和安笙差不多,他是天生命魂弱,你是命魂受損,都是生氣不足,所以才會行動遲緩。你身為佛祖的入門弟子——最起碼肉身是,此地匯聚過來的生氣,自然會優先補充給你。換句話說,你現在在和安笙搶奪生氣。」
蕭白抿著唇沉默片刻,悶聲問道:「那我還要多久才能好?」
2333檢查了一下蕭白的身體狀況,說,再過一個月吧。
「這一個月,會對她有很大影響嗎?」
2333說:「看他造化吧。」
安笙大概也感覺到自己的行動又變慢了,不再彈琴,不再坐在窗邊畫畫,甚至很少出門活動。
蕭白打從病倒以來,最大的享受就是躺在床上安靜地聽安笙的琴聲。那種很慢很慢的曲調,在蕭白聽來是速率剛剛好的安魂曲。可是如今,不但聽不到安笙的琴聲,安笙的嬌小身影也不怎麼能看到了。
日子無聊到極致。
蕭白有些擔心安笙,想去看看她,被2333阻止:「打個比方,此地匯聚的信仰之力是『氧氣』,那安笙就是個呼吸困難的病人。此地氧氣純凈濃郁的時候,他就好過一些。而你此前命魂滿格的時候,就相當於氧氣罩,跟你在一起,會讓安笙覺得很舒服。而現在,命魂受損的你不再是氧氣罩,而是一台抽氣機。走到哪裡,就讓哪裡的氧氣變得稀薄。你這時候接近安笙,會讓他『窒息而死』的。」
「可她現在這個樣子……不能沒人照顧呀。」蕭白很憂心。
幸而蕭白擔心沒兩天,安笙的家人來寺院里看望安笙了。
他們來的時候,蕭白正伸長了脖子看安笙居住的僧房,想那個白色的嬌小身影什麼時候又能從門裡走出來,站在陽光下唱歌,伸懶腰,偶爾視線相對的時候,能對自己笑一笑。一天的心情都會莫名其妙的好起來。
正想著,餘光瞄見方丈和幾位高僧陪著一個男人進入院門,直奔西別院而去。
男人高大英俊,氣質成熟,但左右不過30出頭的樣子。
蕭白把小僧伽叫過來,給他指那個男人,問他是什麼人?
小僧伽探頭看了看,說是安笙的哥哥。
眾人一路都在低聲交談,方丈和高僧們的態度很是敬重。男人一看就是長居上位者的姿態,周身氣場不容小覷。雖年紀輕輕,但威儀千鈞。
轉彎時,不知怎的,男人突然向上看了一眼,正瞧見趴在窗邊看新鮮的蕭白。蕭白被那鷹隼般的犀利目光看得心下一驚,下意識就縮了回去。
撫撫受到驚嚇的小心臟,蕭白問小僧伽:「安笙家裡,是做什麼的?」
小僧伽說他不清楚,只知道安笙家裡似乎很有錢。聽說,是安家捐了不少香火錢,安小施主才能住在這裡的。
蕭白想,只怕不是有錢這麼簡單。能讓安笙在這裡住三年,最重要的應該是有勢。
「你幫我看看他們還在下邊不?」裹成粽子的蕭白縮在窗戶根兒下支使小僧伽。
小僧伽走過來探頭看了一眼,告訴蕭白,他們已經進西別院的僧房了。
蕭白又爬起來,扒著窗框探頭探腦地瞅——不是他神經,實在是日子太無聊。一個多月,每天跟個光頭小和尚朝夕相對,實在跟關禁閉沒什麼區別。冷不丁出現這麼多人,新鮮得很。
風中隱隱傳來交談聲。然而盛夏時節的午後,蟬叫得太歡,聽不分明。
蕭白還是很容易累,準備離開窗邊繼續回床上攤餅,都要轉身離開了,餘光突然掃見男人抱著小安笙走出來,一出門,便抬頭看向蕭白,然後大步流星地直奔長明殿而來。
「卧槽?!」蕭白驚了。這是要來找他嗎?他現在是個「抽氣機」,不能靠近安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