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聖僧哥哥
安笙獨居的僧房從外看, 與寺內其他僧房沒什麼不同,進去后卻別有洞天——
簡直就是藝術家的工作室。
而且是全能型藝術家。
鋼琴、插花、布藝、畫作、瓷器、紙塑……
畫架旁的電腦桌上堆著一堆紙件,蕭白掃了一眼, 發現是費馬大定理的證明推導。當然,證明的推導過程蕭白是完全看不懂的,他只是知道費馬大定理,並且一眼看到了草稿紙頂端的那個x^n y^n=z^n公式。
安笙0.5倍速道:「本來以為能證明的, 可是中途卡住了……果然是道千古難題。」
蕭白:「……」
不, 你能推導出十幾頁的證明過程就已經甩全世界99%的人好幾條街了!
你才十六啊少女!你還有病!
「聖僧哥哥會解嗎?」少女用黑曜石一般烏黑漂亮的眼睛,滿懷期待崇拜地看蕭白。
蕭白莫名想裝一次逼:「哥, 幫我推導!」
2333十分乾脆:「不會!」
蕭白:「好哥哥~!」
2333:「真不會。」
無法在軟萌妹妹面前樹立哥哥光輝形象的蕭白十分痛心疾首,略僵硬地微微一笑:「這不是貧僧的擅長領域。」
安笙眨眨眼, 十分欣然地接受了這個解釋, 拉著蕭白的手帶他看自己的畫、手工。
「女孩子的手好軟啊。」蕭白有種捏貓肉墊的飄飄欲仙感。
2333:「你這是要變直?」
蕭白滿頭黑線:「我要說我喜歡捏貓肉墊, 你是不是要說我喜歡人獸?」
2333燈泡驟亮:「少年,好想法!」
蕭白:「……哥哥, 我錯了。真的, 誠心實意跟你道歉。」
2333笑而不語。
蕭白悔不當初。他預感下個世界自己可能被丟進動物世界。
跟2333那個老流氓說不清,蕭白專心觀賞安笙的作品。
十六歲, 身患怪病的少女, 能將十九世紀末的印象派油畫臨摹得以假亂真,能做出足以放進展覽館的精美瓷器、紙塑, 還有那些別具一格的插花、布藝……
「我認識了一個天才!」蕭白興奮。
2333潑冷水:「只是太閑了吧。」
蕭白給它指那一摞各種數學猜想的推演草稿:「你閑著的時候給我推出一個來看看?」
2333熄火了。
蕭白高興得想轉圈:「她會改變世界的!我救她一定能得到很多功德!」
2333默默道, 少年, 你還是太年輕。不了解我老大的惡趣味。
安笙也很高興,在鋼琴前坐下來,十分珍愛地掀開鍵盤蓋,虛虛在黑白鍵上輕撫一遍,揚起臉來看著蕭白,甜甜地說:「聖僧哥哥,我好久沒能彈琴了,因為手指不聽使喚……但是,你在我身邊,我就好很多。我覺得自己又可以彈琴了!我彈一首給你聽好不好?」
蕭白忍不住在她頭頂摸了一把,笑得溫柔:「當然好。」
於是,月光奏鳴曲第一樂章,就在充滿藝術氣息的房間中,緩緩流淌開來。
蕭白坐在畫架旁的木凳上,聽著琴音,看著畫架上那未完成的畫作——
只有粗略的框架線條,但隱約能夠看出,是一扇窗,和站在窗邊的人。
蕭白想,那應該是正午時,他倚在窗邊看安笙的一幕。
此念一生,那粗略的框架線條便在眼前慢慢繁複、細膩起來,最終形成了一副印象派油畫,燦爛若金的黃,是木塔的牆壁,寶石般的深藍,是四方的窗欞,純潔無瑕的白,是蕭白身上的那件僧衣。鮮艷明快的色調,細膩柔美的筆觸。一切都那麼分明,卻又似隔著鏡花水月般的朦朧。
蕭白想看清畫中人的面容,卻總是模糊。但他仍然感覺到,作畫者一定對畫中人飽含深情。
清靈的高音響起,蕭白被喚回神智,如夢方醒地看了兩眼那張仍舊只有幾條粗線條的白紙草稿,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方才在出什麼神。
他看向安笙。
安笙的雙手在黑白鍵上躍動不停,眼睛卻盯在他身上。見到蕭白看向自己,似乎也是想迅速地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可是0.5倍速模式的她,實在是做不到毫無痕迹。
蕭白終於清晰地認識到,安笙個子再小,行動再緩慢,她的心智成長,卻從未受到阻礙,甚至比同齡人還要快。
十六歲,是個極其容易戀愛的年紀。
蕭白也是在十六歲時,火力全開,追求白月光追求得瘋狂。
彼時年少,做什麼都帶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勢頭,不知道情深的傷人。
可是那個花季雨季的年紀,即便知道了,也會飛蛾撲火般義無反顧。
開始衡量分寸、得失,是撞南牆撞得頭破血流的人,才會做的事。
清靈的高音后,琴音漸漸走低,歸於平淡,在兩次低音和弦中結束。
蕭白突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
月光奏鳴曲第一樂章,是白月光最愛的鋼琴曲。所以也是蕭白最愛的鋼琴曲。
會不會……有點巧?
回想第一世界,2333強制他救常安,之後和常安之間發生的那些事,再想想如今的狀況——
「哥,安笙,不會就是第二世界里,你們拿來考驗我的棋子吧?」蕭白問。
2333沒有回應。不知是真忙去了,還是在裝死。
蕭白對坐在琴邊羞澀等待他誇讚的女孩子輕輕鼓了鼓掌,臉上露出笑來。
他是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杞人憂天。
他是個gay到骨子裡的gay,掰不直的。那位應該很清楚。怎麼可能會派一個女孩子來考驗他。如果安笙真的是跟常安一樣的角色,2333早就慫恿他救人了才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攔著他。
但不管怎麼樣,不該招惹的絕不招惹。
蕭白裝作看不出草稿上畫的是他,隻字未提,起身說要回去挑病歷,並直言拒絕了安笙的跟隨。
平易近人的聖僧哥哥突然冷淡下來,安笙踩在門檻上,一手扶著門框,眼淚汪汪地看著蕭白頭也不回地離去。倒是候在門外等著蕭白出來的僧伽一路上忍不住回頭看了安笙好幾眼,抓心撓肝地琢磨聖僧在房間里把人家小姑娘怎麼了。
挑燈夜戰到深夜,反覆對比過目標對象的病情和背景后,蕭白選出來兩個,問2333:「哥,這倆可以吧?」
2333驚訝:「你選倆?你一次最多救倆,你這是不打算救安笙了?」
「嗯。」蕭白說,「雖然安笙的病也很糟心,但好在目前沒有性命之虞。先救兩個快不行的。」
2333:「你自己決定咯。」
「你不幫我挑挑?」蕭白問。
「好笑咯,你做任務,我為什麼要幫你挑?」
蕭白委屈巴巴:「哥哥,我以為你是個熱衷於幫助弱小的好哥哥來著。」
2333默了默,道:「你這小孩進化得很快啊。」
蕭白「嘿嘿嘿」,磨了2333一會兒,終於得到首肯:「行行行,這倆沒問題。」
蕭白又看看自己手裡這倆人,一個年逾五十的戰亂國領導人,一個三十齣頭的公益基金髮起人。後者還是個女士。都不太像是被派來考驗他的角色。
鬆了口氣的同時,又不由得繼續提心弔膽。
蕭白想「早死早超生」,但又很怕自己真的又遇上一個「常安」。
他是真的怕。
感情這東西,不受理智控制。他擋得了一次,不代表能擋得住第二次、第三次……
上個世界里被派來考驗他的常安,因為被他救了命而糾纏不休。眼下這兩個即將被他救命的,都不太像是能發生什麼的。那第二個「常安」,會在什麼地方等著他?以什麼方式出現?會怎麼對他?
「我會求神,讓我來世還能遇見你。生生世世遇見你。直到你心甘情願地說愛我為止。」
「小白,再遇見你,我一定好好待你。」
蕭白彎下脊背,將臉埋進雙掌中。
那場瘋狂的大火,輕而易舉地於頃刻間,席捲了蕭白的全部。
「大德?您……不舒服?」僧伽膽戰心驚。
蕭白急忙放下手直起身來:「沒事,揉揉眼睛。不早了,睡吧。」
僧伽看了兩眼眼眶發紅的蕭白,知趣地退下了。
有點悶。蕭白推開窗子想透透氣,結果一眼看到了塔西側的別院。
初夏的天氣,僧房的門窗都開著,溫暖的橘色燈光溢出來,於蒼翠松柏的環抱中,莫名美好得像是童話。
少女坐在畫架前,聚精會神地執筆描繪,幾下之後,似乎卡住了,下意識地將鉛筆末端叼在唇間,抬頭向高塔望了一眼。
蕭白冷漠地關上窗子。
扣住窗把的手就那樣放著,沒動。
片刻后,兀自笑起來。
「笑什麼呢?」2333嚇了一跳。
蕭白離開窗邊,關燈,爬床,在一片黑暗中安靜地躺了片刻,方才帶著盈盈笑意道:「從前我總是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對我那麼冷酷無情、避如蛇蠍。我總是想,哪怕他是騙我的也好,跟我多說幾句話,對我笑一笑不行嗎?現在位置互換,我才明白,不喜歡他/她,就不要給他/她任何幻想,才是最溫柔的。給了他/她幻想,最後卻親手打破,才是真的殘忍。」
蕭白似乎來了興緻,繼續道:「所以我才這麼喜歡他啊。其實我有仔細想過,我最喜歡他的一點是什麼。不是他臉好腿長,不是他十項全能……其實就是喜歡他對那個人的一往情深和對我的冷酷無情……如果他真的被我攻下來,中途變了心,放棄尋找那個人,可能,我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喜歡他了。」
「哥,我是不是很賤啊?」蕭白問。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老攻永遠是別人的好。正常。」2333回完了,轉頭問一句,「你原來是三兒?」
蕭白「垂死病中驚坐起」,大聲道:「並不是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