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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七十九章(捉蟲)

  郁暖坐了許久,直到腦仁不昏沉了, 才喚了周來運家的伺候。


  周來運家的手腳麻利, 又熟悉她的偏好, 於是趕緊傳了一桌清淡的膳食來。


  郁暖本是餓的頭昏眼花, 然而看到這麼一桌她又吃用不下了, 只覺得唇齒間乏味的厲害, 手臂纖細的沒有肉,捏著木著夾著十幾粒米兒,小口小口的吃著,一雙杏眼垂著晃神, 像是在思慮旁的事體, 默默坐在那兒乖順的很了。


  周來運家的瞧著揪心,但卻不能上前哄著。


  她家主子便是這樣,其實也不是矯情的姑娘, 給她甚她都能泰然受之,喜不喜歡另說,但從不會自怨自艾委屈上。


  即便沒有金尊玉貴的生活,她或許也沒有多大的難堪和無措, 日子還是照樣過,仍能一日譬如一日覺出滋味兒來。


  只她不覺著, 外人瞧她受罪, 一顆心卻要搖搖懸起。


  郁暖只動了沒幾口, 便擱著洗漱, 邊拿細葛布的巾子拭面, 才若有所思道:「等會子無事,我去餘姚山上香罷。」


  周來運家的:「…………」


  小姑奶奶前些日子打死也不肯出門,一提起便撥浪鼓似的搖頭,面色蒼白怯怯,可憐的要命。


  怎麼今兒個,倒是來了興緻?


  這可不成啊。


  周來運家的面色似有糾結,小聲與她道:「夫人,不若咱們過兩日罷,您瞧您今兒個身子不爽利呢,咱們莊子雖在餘姚山上,卻還差半程山路,這顛簸來去的可怎麼好兒?」


  郁暖眯著眼看她,雪白的手指並起支著下頜,柔聲道:「可是我月份都大了,再過半月大夫都講要在家中安胎,不好出門了,我不趁著這幾日予孩兒祈福,還能等何時呀?」


  周來運家的無奈,只好解釋道:「其實……今兒個餘姚山封山,您是上不去的。」


  郁暖睜大眼,輕聲自言道:「也不用這麼騙我罷?方才那人不就是香客嗎?」


  周來運家的尷尬道:「那位貴客不一樣,封山令……就是為了迎他罷了。」


  郁暖有點手腳冰涼,睜著深棕的杏眼,小聲慢慢道:「那你說,他是什麼人啊?」


  她說著話,眼圈就紅了,也不曉得是被嚇得還是被驚的,捂著肚子小臉蒼白,糯糯抿著唇瓣。


  周來運家的也沒想到自家夫人這麼害怕啊,這這不正常啊,於是趕忙上前扶著她道:「他也非是甚麼特厲害的人,不過是……江南總督府的公子而已,您莫要害怕的,現下的權貴都一個樣,出門到哪兒都排場大的很,但驚擾不到您。」


  郁暖看著周來運家的,眼眶泛紅,慢吞吞怯懦道:「那可真是霸道,我最不歡喜這樣的人了。」


  周來運家的:「咳……其實人還挺好的。」


  您以前可歡喜了。


  抱著人不撒手,粘在他懷裡軟著叫夫君,硬是要給他生孩子的時候……給奴婢一人便撞見幾趟,私下裡也不知如何痴纏了。


  當然,這種話不能亂說。


  郁暖卻認真評價道:「他看著文質彬彬的,其實不算甚麼好人。回想一下,套了我不少話,自己倒是一句沒多提,城府太深了。」


  雖然棺材鋪老闆之類的並不是實話,回想一下還是覺得自己應該閉嘴的,她可能會被打死吧?

  不被打死也好不到哪兒去。


  「咱們離他遠些,萬一他往後再路過,你也不要放他進來了。不然我會生氣的。」


  周來運家的:「…………」這叫奴婢怎麼接話呢?

  郁暖認真道:「聽見沒呀?」


  周來運家的老老實實道:「懂得了。」但真來了奴婢可不敢攔,您要不自己把人轟走?

  待回了主屋,郁暖一個人坐在榻上,透過茜紗窗看著外頭的煙雨朦朧,還有一汪清凌凌的池水,忍不住嘆口氣。


  好日子要到頭咯。


  她摸著肚皮自言自語:「寶寶呀,你甚時候才能出來和娘親作伴呢?」


  「還有啊,你真的只有八個多月嗎?」


  「太胖了罷?我明明沒吃那麼多的。」


  她也不曉得,胎兒過大會不會難產啊,聽上去有點可怕。


  郁暖甚至不敢保證,自己有沒有力氣能順利把孩子生出來,想想便有些憂心的。難產死掉什麼的,以前也只是聽說過,但在自己身上發生,卻還是極抗拒可怕。


  算了,擔心這麼些沒意義啊。


  郁暖想著,又四腳朝天癱在榻上,不知不覺便睡著了,長發凌亂鋪散在榻邊,她的面頰紅撲撲的,睡得有些香甜。


  隔天周來運家的服侍郁暖起床。


  郁暖難得能睡到接近晌午,便有些嘆氣與她抱怨道:「最近愈發嗜睡了,一醒來日頭當空照著,我都不想出去走走。」


  周來運家的柔聲安慰她:「您已經起的很早啦,都沒有錯過午膳呢。」


  儘管她的稱讚非常真情實感,但郁暖仍覺得自己被諷刺了。


  什麼人才會每天一覺醒來吃晚飯啊?

  郁暖覺得自己忽然有了鬥志,她得證明一下,自己其實沒那麼懶的,況且多走路也好,昨晚睡前……睡前??她好像還在擔心難產來著?雖然不怎麼記得了。


  於是郁暖認真問她:「現下山上能行路么?」


  周來運翹起唇角,順著話頭道:「能了,趁著天光整好,路也平坦,您若想要去廟裡也成。」


  郁暖便點頭道:「收拾收拾,我沐浴過後,想去廟裡上柱香。」


  她就是忐忑的,臨時抱佛腳也好,求佛祖老爺保佑保佑,讓她母子平安便好啊,沒人為她求,她自己求也很安心。


  周來運家的這趟沒反對,笑眯眯侍候郁暖沐浴,又給她穿了件灰色的樸素衣裳,手把手將系帶繫上。郁暖照著銅鏡也覺得襯身,那可是通身的虔誠認真,佛祖一定會被她感動的。


  然而上山路上,郁暖便發現後頭一直有轎子跟著,雖說算不得近,但也沒有離得很遠,讓她覺得有些不適意。


  山路清幽僻靜,原本她帶著一個僕從走,便能感受更多妙處,如今有一堆人跟在後頭,便十足的頭疼起來。


  周來運家的瞧出她不樂意,也只哄她:「您為著誠心,想要一步一叩首都成,只若因此不爽利了,佛祖也不覺寬慰的。」


  郁暖看了她一眼。周來運家的自從昨兒個下午便有些奇怪。


  往常事事順著她的,今兒個倒好,態度軟和中帶著強硬。


  郁暖也沒有執著了,餘姚山山路算不得陡峭,更遑論從莊子門前延伸出的青磚路更是平坦,但她走了小半仍是覺得受不住,只因肚子太大了,小腿肚都乏力的很。


  於是郁暖微紅著臉坐上了軟轎,她以為是山路太長,但到了山頂的無像寺才發覺,可能是她走路太慢了。


  這個點,寺里卻沒什麼人,很是雅靜。


  這也是郁暖來江南這許久,頭一趟進這間寺廟,不由有些新奇。


  來接待她的是寺院的方丈,瞧著也年逾古稀了,一襲袈裟樸素得很,眉毛花白垂落,也不曾問她是要做甚,帶著郁暖往裡頭走,步子慢的像是在散步,後頭只跟了一個周來運家的,也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句話也沒多。


  郁暖總是要問一句的,於是低聲道:「感業大師,我今兒個來,是為了腹中孩兒祈福,不求籤文,也不做旁的……您看能不能……」


  大師頓住腳步,合掌嗓音平寂道:「女施主是客,來無像寺是緣,只福分已求,佛祖於凈土早有感知,再求無意矣。」


  郁暖皺了眉,輕聲問道:「您要帶我去何處?旁的事體我想便罷了。」


  大師微笑道:「餘姚山封,女施主既能上來,想必一早便知有貴客在此,又何必退卻。」


  郁暖顫著眼睫回頭看著周來運家的,背後涼颼颼,而周來運家的頭更低了些,都快戳進地里去了。


  郁暖立即頓住腳步,死也不肯往前了,只聲音低柔道:「我不去啦,小小一民婦,怎好叨擾……貴客呢?」


  大師很理解的點頭,卻和善道:「我們已至院里,施主真不與貴客吃杯茶再走?」


  郁暖才發現,自己之前一直在想事,跟著方丈走路也不知拐到什麼地方。


  她頓時覺得,自己呆到了一定境界。


  郁暖緊密的呼吸著,退後兩步,蒼白著臉柔弱道:「我的肚子有些不舒服,一抽一抽疼的厲害,現下進去便是驚擾了貴客,這怎麼好的……啊,疼……難受……」


  大師的面對著郁暖,神情有些古怪,或許是他活到這麼老,也沒見過這麼嬌縱不講道理的貴婦人,或許是因為,他看見了郁暖身後的男人。


  然後,郁暖便聽見屬於男人的低緩嗓音:「傳大夫來,給她瞧瞧,到底哪處疼。」


  郁暖的肩膀一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咪,手指揪住袖口,雙腿綳直了像是要在膝彎處折斷,卻不敢轉身。


  方丈雙手合十,嘆息著告辭。


  塵世中的痴男怨女,恩怨糾纏,實在太複雜奇妙,即便是天子也無法倖免,出家人還是罷了。


  周來運家的深吸一口氣,對郁暖背後的方向一禮,看了自家姑娘一眼,滿眼都是擔憂,卻還是無奈退下了。


  郁暖聽到男人平緩道:「昨日承蒙夫人招待。」


  他沒什麼特別的語氣,叫郁暖聽著卻有些緊繃和危險。


  她只好轉身,垂著一張蒼白的臉,這下肚子徹底不疼了,不敢疼了。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卻聽見面前的男人溫涼接著道:「卻不想,在下與夫人這般有緣。」


  郁暖聽了想打人。


  她還是抿唇輕聲道:「……是,有緣。」背後冷汗直冒。


  他微微一笑,示意道:「且坐。」


  郁暖不看他,卻看見他面前的棋盤,錯綜複雜黑白廝殺,鋪滿了整整一面,橫豎她是看不懂的。


  男人一席樸素僧衣,肩寬而修韌,修長整齊的手指,將棋子一粒粒收納回盒中,垂落的明黃色佛穗微擺,吸引著郁暖的視線。


  微風吹過,樹上的落葉簌簌落下,在棋盤上,在她的發頂,她只是垂著纖細脆弱的脖頸,一言不發,乖巧的很。


  男人把黑子往她面前推,平靜道:「對弈一局?」


  又一陣微風拂過,郁暖抿著唇角,尷尬到面色蒼白。


  她頓了頓,有些慚愧道:「……我只會下五子棋。」


  男人沉默了。


  郁暖覺得,如果原身是郁大小姐,那一定會恨不得掐死她。畢竟身為長安第一才女,博古通今不說,下棋怎麼能不會?那和草包有什麼區別?

  是的,她就是草包本包。


  所以還是不要獻醜了。


  灰色僧衣的男人沒有再說話,但如果郁暖抬頭,便會看見他眸中淺淡的笑意,但大體上他還是沒有甚麼神情的。


  很快,便有大夫提著箱子進院,跪在一處行禮。


  男人並不避諱道:「平身。」


  他又慢慢道:「給夫人診脈。」


  大夫見郁暖,尚有些詫異。


  他不記得陛下這次下巡帶了皇后出來……那可是一點風聲也沒有的。


  只是,長安城中最近也流傳著皇後有孕的消息,卻未被證實,也不知到底幾個月了,大多數人覺得確有其事,但陛下也從未親口提起。


  卻不想竟然是真事。


  郁暖只覺底下長了釘子,舒一口氣,盡量語氣柔和平靜道:「先頭在家,便有大夫替我診過脈了,謝您好意,不必了罷。」


  男人似乎笑了笑,漫不經心道:「可是,賣棺材的夫君替你聘的?」


  郁暖的臉一下就紅的滴血,梗著脖子羞恥極了,坐在地上身量嬌小乖順,像只被主人拎著脖子來回逗弄的兔子。


  大夫:「…………」


  所以陛下在說什麼?皇后在說什麼?打情罵俏還是真吵架了?


  神仙吵架他真是一句也聽不懂!

  接著,郁暖才抖抖索索的任由大夫給她切脈,而大夫問的問題,她回答的也十分乖巧。


  大夫把大多數辯證結論寫在紙上,給郁暖口述的就比較容易聽懂:「因您懷了雙胎,故而用膳食上頭也要注意補足,平日里用膳注意均衡些,再者雖月份大了,行路比尋常婦人艱難,也不要避諱多動……」


  郁暖聽了一堆,腦中轟隆隆電閃雷鳴,耳朵也不好使了,整個人呆若木雞。


  她懷了雙胞胎?


  郁暖簡直難以接受。


  她太了解自己的身體了,雖然不至於說強弩之末病入膏肓,卻也比尋常人脆弱,生一個便要了命了,說不得九死一生去陰曹地府記上名姓兒了。


  兩個……那豈不是直接要死了?


  她摸著肚子的手,一下下的緩緩冰冷起來,像是所有的熱度都被孩子吸附走了,只餘下了無生趣又消極的動作。


  郁暖有些怔然的抬頭,終於對上男人沉黑淡靜的眼眸。


  她不知怎麼的,眼眶酸酸的,淚水毫無先兆的順著面頰流下來,鼻頭都泛了紅,胸口起伏著有些隱隱抽噎。


  她覺得自己至大限了。


  這種體質還懷雙胞胎,老天可盡折騰她了!那可怎麼是好?她沒力氣生的。


  她又捂住臉,覺得自己不分場合,並且十分丟人了。


  可是面對這個人,也不知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她只想哭的更大聲些。


  剛開始哭的原因,或許是恐懼,可是後來又滋生了微妙的轉變,鬱悶而縱著性,酸中帶著發泄情緒。


  她投入抽噎,聲音低弱而嬌柔,令大夫也目瞪口呆,訥訥的不知怎麼說,場面一度失去控制。


  當感官麻木時,她的腰間卻有沉穩的觸感,那是屬於男人的手,她反應過來之前,卻被他毫不拖泥帶水的一把抱上桌案。


  棋子嘩啦啦盡掉落青磚地上,響聲在耳邊炸開,一地黑白交織雜亂,也焦躁在郁暖心頭,麻麻的紛亂著。


  而雪松清冷優雅的香氣,卻令她忽然放鬆下來,肩胛也沒有那樣緊繃了。


  男人屈膝在她面前,他高挺的鼻樑,幾乎要觸碰上少婦的鼻尖,淚眼朦朧間,他們的視線膠著在一起。郁暖覺得他像是笑了笑,卻又像是錯覺。


  皇帝用微涼的指節,為他的小姑娘一點點拭去淚水,明黃色的佛穗在她面頰上,沾染上她的眼淚,使她面上絲絲癢。


  奈何淚水卻越擦越多,她哭得愈發起勁。


  郁暖聽見男人低柔的聲音,在她耳畔酥麻著:「早先御醫便同朕提起,你懷了雙胎。」


  「朕怕你恐懼,便不舍與你講。然最近朕才覺得,當時的做法並不正確。」


  郁暖睜大含淚的眼眸看著他,卻見他唇角彎起,語聲溫和而無奈:「你還這樣小,朕卻無法永遠護著你。」


  男人面對自己的心頭肉,像個長輩般諄諄善誘。


  他的嗓音平和而溫靜,眼眸卻暗得幽深:「我們阿暖不能遇事就躲,要接受,忍性越過它,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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