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七十一章(修+捉蟲)
清晨,竹林中飄散著薄薄的霧氣, 穿著素色衣裳的少女, 裙擺逶迤在地, 身段纖細而嬌弱, 她一點點從白霧中走來, 悠悠然抬頭, 美眸含著楚楚凄切。
她漸漸含了淚,細弱道:「陛下,我真的……好怕……這裡的人都對我不好,我每天吃著糠菜, 每日都被毒打, 他們還要找牙婆發賣了我,要把我們的孩子送人作僕從……」
「您為甚,還是尋不到我?」
「您說過, 整片疆土都是您所有,那為何——為何卻尋不到我的蹤跡——夫君。」
她眸光顫抖著,臉盤愈發瘦削,肚子卻鼓鼓的, 似乎把全身的養分,都用以供養他們的孩子, 而她自己已難以維繫脆弱的生命。
她實在太柔弱了, 甚麼都不懂得, 更不會保護自己, 纖細的手腕連匕首都握得顫顫巍巍。
沒有了他的庇護, 在這個世道,他的小姑娘或許很早就成了枯骨碎肉。
少女的眼裡,忽然流下血淚,聲音有些沙啞,惶恐中帶著哭腔道:「陛下……我看不見東西了,我的眼睛也瞎了,為什麼啊……我好痛——」
他伸手,想把心愛的女人抱在懷裡,可少女卻隨風飄散,溶入了飄渺的濃霧裡,再也尋摸不到了。
皇帝緩緩睜開眼眸,大殿內空寂無人,彎月被黑雲籠罩,燭火緩慢泣著粘稠的紅淚,遠方稀薄的點點月色,落在他高挺的鼻樑和深邃的眼上,無端顯得有些漠然寂寥。
皇帝起身,披上一件沉灰的長袍,而不知何時起,他的右手多了一串佛珠,留著明黃的穗子,垂落在廣袖裡。他的面容更趨近於平和,似是任何事體都能從容以待。
男人對身後出現的高德海,淡淡吩咐:「召六部尚書。」
高德海恭敬應諾。
最近陛下一直忙於新政,反比好些年前剛登基,尚在少年時那會都忙些。陛下幾乎幾日幾夜不合眼,寡言少語的同時,愈發不近人情,但與從前的冷銳不同,現下陛下的確不大諷人,從前卻時不時能聽他把某些蠢鈍不自知的人,語氣寥寥諷刺到恨不得不曾出生。
現下也沒有了。
若有臣子愚鈍頑固,陛下也不過置之一笑,慢慢捻著佛珠,輕描淡寫把人干晾在一旁罷了。
而現下不過寅時未至,說不得人都在睡夢中。
這已是常態,陛下認為,這是大臣們該做的事。
那就是,無可反駁的為臣本分了。
…………
郁暖睜開眼,恍惚間,覺得大腦有些遲鈍。
夢中光怪陸離,她醒來后便甚麼都不記得了。
她扶著腰起身,便顫顫巍巍下地,正沉默著拿了白瓷水壺給自己倒茶,卻聽見外頭有人聲。
那是兩個異族打扮的侍女,頭頂圍著一圈金銀絲編織的長紗,淺綠色的裙角頗有垂墜感,帶著些漂亮的褶皺。這兩人歡歡喜喜進了屋裡,仍用外族俚語說著話,郁暖聽不大懂她們在講甚麼,於是便自顧自吃著水。
兩個侍女說完了話,其中一個轉過臉來,眼窩有些深,看著郁暖用尚且生澀的中原話道:「暖,方才公主還問起你,你今日覺得如何了?」
郁暖捧著茶杯,對她彎彎眼角,輕輕點頭。
但她的喉嚨要溫養,故而並不常說話,於是另兩個侍女便又開始說笑起來,順便把郁暖的早食帶給她。
她在幾日前,於一片暗色的原野上醒來,一眼望去世點點星火,這片草原看上去大到沒有邊界。
她的記憶尚且停留在現代,她與一個高中友人通宵逛街回家,脫了腳上的裸色紅底鞋隨手放置,便按著太陽穴昏昏沉沉上樓洗漱,接著倒頭便睡下。睡前還瞪著眼睛在備忘錄里標註,提醒自己明天要去專櫃問自己的櫃姐拿包,那是她喜歡很久的黑金配色,錯過就沒有了。
然而一覺醒來,她便來了這個地方。
草原上的夜晚,溫差不小,她當時不知為何,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衣,在火光下更看不清衣裳上頭的紋路,但並不是她的衣服。從質地面料來看,更像是一件……睡衣。
郁暖當時便有些茫然起來,這時一陣寒風刮來,她抱著手臂不知所措,只覺得渾身又麻又冷,腦袋幾乎不能轉了。
更可怕的是,在黑暗中,她摸到了自己的肚子。
於是……整個大腦便愈發遲鈍,心情甚至難以描述。
她什麼時候,肚子里揣上了一個孩子?
還是說,她沒懷孕只是年紀輕輕啤酒肚了?這麼尷尬的嗎?
然而,肚裡孩子的奮力一蹬足,鮮明而柔軟的感覺,卻讓郁暖回歸現實。
她抱著肚子瑟瑟發抖,這裡真的有個孩子。
土撥鼠瘋狂尖叫!
郁暖在寒風中受到驚嚇,一時間鼻子都紅了,眼淚在眼眶中澀澀打轉。
她想找人,卻不曉得該找什麼人,滿腦子都是亂糟糟的。
這個地方她不認識,更加不熟悉,靠著手動從頭到尾撫摸,她也覺得連身體或許都不是她的。
畢竟她沒懷過孕,也沒有留過這麼長的頭髮,長到腳踝是怎麼回事,不剪頭髮的嗎?
她一個人茫然站在晚風中跟只女鬼似的,甚至在一團混亂中,對人生產生了懷疑,覺得自己是不是甚麼科幻產物,又開始覺得她不是她自己,那到底甚麼才是她自己?所以她是誰?發生了什麼?
若不是環境太蒼涼可怕,郁暖可以懵逼三天三夜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聽不懂人話,然而現下——郁暖卻沒辦法放任自己糟糕的心情。
她已經感受到身體的薄弱,只能在好不容易尋到的一棵樹下,抱成一團避風。
她能看見更遠處的星火,但她不曉得那是甚麼,走了很久的路,卻不見更近,仍舊是那麼遠。她就像是個望梅止渴的旅人,最後或許不得不幹渴而死,耗盡自己的體力。
於是郁暖放棄了,甚至有些悲觀的想,說不準在閉眼睡一覺,她又能回到家裡。
夜裡風更冷了,她幾乎團成了球,抱著自己取暖,躲在分岔的樹下不敢探頭,心情滯澀而緊張,卻因著懷孕而睡得昏沉。
再次睜眼時,周身都有些細微的顛簸,郁暖捂著頭起身,卻發覺自己正躺在有些硬的平板上,她被換上了一件半舊的淡粉色的異族衣裳,想要開口,卻發現嗓子沙沙的疼。
她伸手撫過脖頸,摸到上頭微凸的痕迹,彷彿已然痊癒多時,卻還是很疼的。
這是一輛正緩慢馳行的馬車,她身邊的女人方才在打盹,此時也醒了過來,對她嘰里咕嚕說了一些話,還伸出有些粗糙的手指,摩挲兩下她脖子上的傷處。
郁暖聽不懂,也不能說話,便有些愣神。
那女人察覺到語言問題,絞盡腦汁開口,說了幾句斷斷續續的中原話。
郁暖:「…………」
郁暖還是聽不懂啊。
只聽懂了甚麼,公主,甚麼中原的王……甚麼甚麼大油餅(.……)甚麼馬,甚麼樹的……
郁暖更懵了,蒼白著臉與她面面相覷。
一時間,尷尬的氛圍發酵起來。
於是兩人相顧無言,尷尬無比,直到車隊再次停下,郁暖便被這個異族女人扶下了車。女人對她費勁說了些話,郁暖仍舊只聽懂「公主」兩個字,其餘的都沒聽懂。
她在懵逼完之後,腦中完全尋摸不到任何線索,彷彿她就這麼憑空出現在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莫名其妙的懷孕了。
最可怕的是,她懷孕了,連孩子他爹是誰都不知道。
難道孩他爹是草原人民?赤著胳膊脖子圍著狼牙轉圈圈那種?
郁暖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傷痕,有些無言。
郁暖被帶著走了許久,這條車隊幾乎一望不見盡頭,非常尷尬的是,她所在的馬車在最末尾,也是最普通破舊的。
在最先頭,停靠著一輛綴著黃金和紫粉色水晶,頂部高高隆起呈傘狀的馬車,下頭彷彿足足嵌了八個半人高的輪子,可見車內空間甚是寬廣。車頂在烈烈光暈下,散發著金橘色的光芒,而最頂部綴了一枚碩大的鴿血紅寶石,微掀的層層紗帳刺著金色的大朵牡丹花,而愈是往內層,紗帳的顏色便愈是鮮紅,郁暖從外看,便只能見到一個隱隱綽綽的倩影。
她有點好奇,颳風下雨怎麼辦,這些紗簾能擋雨嘛?
那個女人似乎看懂她的疑惑,悄悄朝著頂上呶呶嘴。
郁暖才發覺,彷彿上頭的金橘色頂棚上有點細微的縫隙,應該還能放下來固定當車壁。
敞篷車嗎?這麼拉風的嗎?
郁暖有些心不在焉,被女人按著跪下,其實也沒什麼所謂,只是這具身體的膝蓋有些過於柔嫩,故而導致她跪一下就酸疼到受不了,卻也只是捂著肚子,默默忍耐著。
而女人也旋即跪了下來,對著裡頭的女人嘰嘰咕咕語速飛快,郁暖至少聽得出她很興奮,這種興奮源於對車內女人的尊敬。
她甚至赤著手足,手舞足蹈的親吻著地面,表達自己的崇敬之情。
微風拂面,車角的四個鈴鐺輕輕響動,郁暖方抬起頭,那個女人輕笑一聲,緩緩用中原話道:「我看你像是中原人,又為何躺在草原的大樹下?」
她的咬字有點生澀,卻由於嗓音的糜麗嬌媚,而帶了點獨屬於女人的韻味。
郁暖頓了頓,選擇實話實說:「回……貴人的話,我也不曉得。我醒來便在這兒了,許多事情都忘了。」
雖然喉嚨仍舊疼著,但她卻不敢慢待,於是勉力沙啞的說著話。
那女人頓了頓,彷彿在沉吟,卻又醇厚笑起來:「你是本公主救的,這樣說來,你往後就是我的婢女了。」
郁暖一臉懵逼,只是跪在地上不語。
莫名其妙到了不知道什麼地方的莫名其妙的地方,莫名其妙懷了孕,莫名其妙的被成為不知道什麼人的莫名其妙的婢女。
她除了腦中一團亂,耳邊嗡嗡亂響,只能被按頭答應。
郁暖覺得,自己心態莫名變得很好啊,為什麼下意識的就接受了呢。
忽然覺得自己也很莫名其妙。
而且,本應該理智退縮的時候,她卻意外的挺大膽。
郁暖又沙啞著輕聲道:「尊敬的公主,我尚有二事不明。」
雖然她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公主,但公主就公主吧,叫爸爸都無所謂。
公主很大方的讓她儘管問,甚至讓婢女把紗簾掛在金鉤上。
於是郁暖看到了一個……打扮奢華的大胸御姐,頭上的長紗綴了紫紅雙色的寶石,額間是一串雕刻精細的的赤金花朵,綴下點點泛著金光的流蘇,而她的穿著有些大膽,一件米色的坦胸長裙,邊緣以金線掐出朵朵蘭花,而胸前是一道小麥色的溝壑,露出的兩條腿修長而豐滿,泛著健康的光澤,隨意性感的彎曲著,隱隱坦露出更底的風光。
郁暖登時頓了頓,卻還是從容道:「我……不知,您的車隊要去往哪裡?」
公主托著腮,深陷的眼窩裡有一對深棕色的眼睛,她勾起紅唇回答漫不經心道:「我們要去西南,去西南王燕宿雲的領土。」
好吧,所以西南王……是哪位?
公主見她茫然,笑得有些滿意,解釋道:「西南王大壽,本公主代父汗赴宴,順道見見你們中原的友人,打聽一些事情。」
郁暖抿了下乾澀的唇瓣,又接著喑啞問第二個問題:「公主殿下……我發現,我手上戴的一枚戒環不見了,不知您發現我的時候,它在不在呢?」
她不曉得這種戒指在古代應該怎麼稱呼,昨日在黑夜中匍匐跋涉,郁暖也沒看清那枚戒指。但她能觸摸到,似乎是玉樣的質感,上頭的雕刻繁瑣而細膩。
她不知道那是原身的甚麼物件,但卻知道,這一定很重要,而且並不容易丟失。
所以她沒找到的話,或許被甚麼人順手牽羊了,她得借公主的權利,把戒指拿回來,或許到時還能知曉原主的身份。
因為,即便她不曾有機會照鏡子,也知道原主的皮膚細膩雪白,而她剛在原野上醒來,穿著上雖因著太暗無法看清,卻能感觸到,無論是材質還是綉紋,都很不錯,觸感連原本世界的某些高定款都有所不如。
那麼,戒指一定也是很重要的東西。
卻不想公主隨意的說道:「你不要急呢,你的約指歸本公主了。」
「就當是這一路的救命錢和路費,怎麼樣?」
這位小麥色皮膚的公主,看上去有些意興闌珊,似乎是在詢問,但也只是霸道告知的語氣。
郁暖能怎麼樣?
於是她只能道:「好的,那麼它現在屬於您了,尊敬的公主。」
公主很滿意她的態度,於是嫵媚的輕笑一聲,剔著長長嵌金的手指甲道:「不必言謝。還有,我是米琪婭,喀舍爾之王的明珠。」
郁暖覺得很離奇,試探著小聲道:「您……是米琪婭公主?」
公主覺得這個中原姑娘彷彿並不聰明,但有些可愛。
而由於得了那枚戒指,於是公主很耐心的學著郁暖的口音,和慢吞吞的腔調道:「是的,我是米琪婭、公主。」
郁暖有點懵的被帶走了,不過這次她沒有回到後面的車子,而是去了公主馬車的後方第三輛車。
但她沒有什麼感覺了。
米琪婭公主什麼的……
有點耳熟。
儘管很離奇,但她覺得昨日在她身上發生的事情,已經非常離奇了,並不差這麼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她懷疑,自己穿進了《為皇》的世界,米琪婭公主……似乎是戚皇的後宮佳麗之一。
戚皇是讀者給的稱呼,男主並不叫戚皇,似乎是叫……戚……寒時?
郁暖不得不承認,她智商可能只有五十了。
前些日子剛看完的小說,雖然一心三用很不走心,但為什麼會連男主的名字都有點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