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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50%知道的世界
她見到了燕嬸,那個初見時笑嘻嘻的女人在短短几天就蒼白了髮絲。
燕嬸獃獃坐在靈堂上, 黑色禮服下的身體佝僂枯槁。
程落走到燕嬸身邊, 抬眸看向掛在正中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青年笑容一如既往的爽朗,眼睛仿若有光,如同太陽。
察覺到有人過來, 燕嬸抬起了頭,她雙眼紅腫, 眼中遍布血絲,從兒子去世到現在,她已經幾日沒合眼,哭幹了眼淚, 再也流不出一滴。
「我們在整理遺物時發現了這個。」燕嬸從包里抽出一張疊的整齊的紙。
程落接過翻看,發現那是遺書。
「估計是看自己沒盼頭了, 何止在飛機上匆忙寫的……」說著,燕嬸的嘴唇顫抖起來, 她看著兒子的照片,心情悲慟,整個牙關都在打著戰。
程落握著紙, 上面的字跡無比凌亂,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一副畫面。
顛簸晃動的機艙, 驚恐吼叫的人群, 幼兒尖銳的啼哭……
她看到何止從背包里拿出紙筆, 懷著將死死之心寫下了這些字。
[動物園所有資產歸我的合作方程落小姐所有, 當上天賦予你這項能力時,你必須承擔起相應的責任,我相信你。]
[何止,2020年五月二十日留。]
「何止他從小就不聽我的話,我不讓他去英國,他非要去,現在好了,連個骨灰都沒留……一根頭髮絲都沒給我留。」
「何止,你讓你媽以後怎麼活啊……」
燕嬸一頭磕在了地上,接連撞擊著自己的額頭,就算皮開肉綻也沒停止。
「媽!」大女兒過來趕忙攔住燕嬸,「你別這樣,還有我呢,還有小安陪著你呢,你別這樣……」
大女兒抱著燕嬸哭作一團,一旁年幼的小安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看到外婆和媽媽哭,當下也跟著哭了出來。
場面混亂之時,一個乾瘦的男人走了過來。
他的眉眼與何止有幾分相似,兩鬢干白,精神狀態不是很好,相比起燕嬸,看起來還有幾分殘存的理智。
「你是程落?」
「是的。」
「你能過來我很開心。」何爸爸掃了眼幾乎要暈過去的燕嬸,「看到那份遺書我們挺意外的,既然那是何止的臨終心愿,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
何爸爸和燕嬸都是心思善良的老人,他幽幽嘆息,眼眶泛紅:「何止這孩子從小心善,對小貓小狗格外的好,你說這麼好一個人,怎麼說走就走了?」
「……」
程落沒辦法回答。
黑白照上的何止還衝她笑著,她又想到了那個黃昏日暮時,不甘的青年懷著心愿來見她最後一面。
程落也體會不到何爸爸和燕嬸的心情,她隱約自己是個孤兒,全憑著一股傲氣進了娛樂圈,慢慢闖蕩出一番事業。那時的程落想,就算有一天自己死了,恐怕也不會有人知道,更不會為她擺設靈堂。
結果……
她真的死了。
一個人去了天地未開的混沌,度過了太久太久的漫長歲月,也許是五萬年,也許是十萬年,又也許是十五萬年,記不太清。當她孤單久了,她就化為孤單,當體會過洪荒演變,生死交替,便再也無法對死亡產生共鳴。
哪怕那個叫何止的青年曾站在她身側,曾對她展開微笑,伸出援手,她也依舊無法生出悲傷的情緒。
真無情,又真可悲。
「你會、會好好照顧那家動物園的,對不對?」何爸爸看著程落,眼神中又希翼,也有恐慌。
程落指尖微動,點點頭:「何止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他走了,我來替他完成。」
何爸爸牽扯唇角,勾出一勒蒼白無力的笑。
他用指尖揩去眼淚:「謝謝,何止知道會開心的……」
「嗯。」程落轉身準備離開,想了想,輕輕留下兩個字:「保重。」
沒有再看何爸爸的神色,她悄然無息的離開了靈堂上。
濛濛細雨還在下,空闊的路上了無一人。
她禹禹獨行,沒有前路,沒有歸途,漫無目的。
腦海中始終是何止臨死前的畫面,他用儘力氣留下的是他的夢想,而那個夢想交給了她,一個認識沒多久的女人。
夢想……
程落原來的夢想是什麼呢?
是奪得獎項,拿到視后,拍出人人喜歡的作品,事實上她也是一步一步往那個方向努力著。那個時候的她善良愛笑,聰明開朗,喜歡交際,也喜歡穿著美麗,發個自拍。
可是……
她努力來的一切都被奪走了,她的夢想,身體,未來,全都沒了。
而程落呢?上天把她安排到了其他地方。
沒有人能忍受那般蝕骨的孤獨,沒有人能忍受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星辰更沒有時間概念的生活。程落想過死,然而作為宇宙初開的第一條生命,連死都不被允許。
沒有盡頭的生命奪取了她生為人的情感,讓她漸漸化作萬物景仰的神。
他們叫她龍祖。
「程落……」
恍惚間,程落聽到有人再叫她。
她微一抬頭,看到穿著白襯衫,黑牛仔的青年站在雨霧朦朧處。
「我要走了。」何止依舊白白凈凈,笑容爽朗,「有空的話就去看看我父母,我媽媽很喜歡你。」
程落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真的是最後一次了,天台小姐。」
何止比了個手勢,轉身瀟洒離去。
她攏了攏被雨水打濕的衣領,唇角微不可查的勾了勾,說:「再見,被我家旋風看上的何先生。」
*
程落回到森林之家已是晚上10點,估計是因為這場空災的原因,答應過來送合約的時墨一直沒有出現,程落也不太在意,那個人既然是個大人物,就不怕他空口白話。
進了家門,程落拿出了之前磨好的靈丹,如數灑在飼料里后,交給了餵食動物的小鬼。
緊接著,程落來到了洋房後院,這裡是怨氣聚集的主要之地。
下過雨的天氣更是陰沉,空曠的院落只有風的嘶吼,那顆矗立在地面上的老槐樹籠罩在黑夜裡,樹葉拂動,宛如鬼魅。
程落環視一圈,緩緩撫上戒指,明天何止招來工人就會到,她必須在今天處理好這一切。打定主意,直接走到了槐樹下。然後摘下戒指,放在腳邊。
「吃吧,飲血。」
得到主人命令,地面的飲血散發出淺淺紅光,戒指擴大出的空間如同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一張一縮慢慢吸收著這片土地的怨氣,血色的怨氣源源不斷被飲血吸收,有的怨鬼心有不甘,發出陣陣可怕的嘶吼。
藏在房屋裡的鬼魂互相抱著瑟瑟發抖,雙胞胎蜷縮在素晚身邊,癟嘴哭都不敢哭。
窗外紅光來回閃爍,逐漸變淡。
突然間,素晚看到原本睡著的糯糯爬到了窗台上,她心裡一個咯噔,上前就是攔。
「媽、媽媽……」
「啊呀,糯糯!!」雙胞胎著急就是往過趕,然而她們只拉到一個衣角。
糯糯趴在窗戶看著窗外的程落,他小臉上露出一個笑,迫不及待向她伸出手——
「砰!」
他的身體前傾,直直從窗戶上滾落而下。
望著墜下來的糯糯,趴在不遠處的旋風叫了一聲,撒丫子跑了過來。只聽咚的一聲,糯糯穩穩噹噹掉在了旋風身上。
「汪——!」
旋風的痛呼和過大的動靜早就影響到了程落的注意力,她不由看去,當看到掉在地面的糯糯和旋風時,心裡一緊,對飲血的控制頓時鬆了。就在此時,程落感覺身體傳來猛烈的劇痛。
這是靈魂從身體剝離的現象。
她收斂神色,用力咬向舌尖,疼痛使她重新恢復理智。程落再也不敢分心,繼續專註著戒指。
見沒有辦法奪取程落的靈魂后,飲血又繼續乖乖吸收著怨氣。
片刻,吸收完怨氣的飲血重歸沉寂。
靜靜躺在地上的戒指已呈現暗紅,陰冷的月色下,散發出的光澤格外詭譎,程落整個人失了力,費力撿起戒指重新戴好,搖搖晃晃向糯糯的方向走去。
「對、對不起,我們沒拉住他。」雙胞胎站在素晚身邊就是哭,她們自責的很,最怕的還是程落教訓她們。
程落沒說話,只是蒼白著臉色看著。
糯糯趴在旋風身上一動一動,看起來還有氣,倒是承受一擊的旋風慘的多,耷拉著舌頭,雙眸緊閉,血跡和白沫從它口腔溢流而出 ,也不知是活著還是死了。
「你把他們搬進車裡,我去拿車鑰匙。」
程落揉著泛痛的太陽穴,轉身進了屋。
「你……你臉色不是很好。」素晚有些擔心的跟了上來,「醫院離這兒有些距離,又黑。」
「不礙事。」她垂著眸拿起鑰匙,繞過素晚離開。
素晚擰緊眉頭,小跑著過來,看著程落漸漸離開的背影,她神色掙扎,不由問:「你為什麼不把我們也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