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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朝日詩歌(1)

  時吟見過顧從禮的畫,卻是第一次看見他的字。


  紅色的字體凌厲乾淨, 力透紙背, 長長的一行整整齊齊,每一個字高矮大小看著都無甚差別, 像是用尺子比著寫的。


  讓時吟這種從小養成的壞習慣寫字有點歪的人好生羨慕。


  她帶著一沓子影印稿回家,稿子往工作室桌子上一丟, 就準備去看個電影摸摸魚。


  剛走出去兩步,腦海中浮現出男人揉著眼角的時候,略顯疲憊的神情。


  前一天同學聚會出去的時候, 他也是喝了酒的。


  時吟腳步一頓, 背著身倒退著走到桌邊,垂眼看著桌上的牛皮紙袋, 靜了幾秒。


  時吟長嘆了口氣。


  這是她的作品,八月要用來參加新人賞的,她得做到最好。


  下午一點, 梁秋實來的時候, 房子里靜悄悄的一片。


  往常這個時間,時一老師應該正倒著掛在沙發上, 手裡捏著PSP打遊戲, 身邊堆著薯片袋子和巧克力皮。


  而此時, 客廳里空無一人,茶几上乾乾淨淨, 兩本漫畫書攤開在沙發上,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雜物。


  梁秋實以為時吟是出去玩了沒在家, 試探性地喊了一聲:「時一老師?」


  沒人應聲。


  梁秋實推開了工作室的門。


  時吟穿著居家服坐在電腦前,頭上套著一個粉色的小兔子毛巾發箍,細碎的額發全部抓上去,整個人趴在數位板上,只能看得見一個漆黑的腦瓜頂和半個白皙額頭。


  梁秋實有種撞了鬼的感覺。


  從來沒有見過天黑以前工作的時一老師。


  他走過來,時吟剛好抬起頭,手裡捏著筆,警惕地看著他:「你是怎麼進來的?」


  梁秋實已經習慣了她的間歇性發瘋,冷靜道:「您半年前就把鑰匙給我了。」


  時吟面無表情的看了他幾秒,「哦」了一聲,重新垂下頭去:「《ECHO》前幾頁我之前畫出來了,你補一下遠景,然後把網點上了吧。」


  梁秋實放下東西,彎腰開電腦:「老師,完結篇的彩圖你畫了嗎。」


  「……」


  時吟假裝沒聽見。


  「ECHO後面十頁的原稿呢。」


  時吟裝聾作啞。


  「新人賞八月就開始了,您現在還在修改NAME嗎。」


  「……」


  時吟終於憤怒地摔了筆:「你怎麼回事兒,你到底想幹什麼??」


  梁秋實對她的憤怒視而不見:「提醒您一下還有多少工作沒做,這都幾號了,老師您長點心,我聽說新主編可跟趙編輯不一樣,是個很不好說話的人。」


  他有多不好說話我當然比你清楚。


  時吟瞬間就萎了,長長嘆了口氣,無精打采地朝梁秋實擺了擺手:「我晚飯之前把分鏡草稿改完,今天晚上通宵畫出彩頁,明天開始畫完《ECHO》剩下的十頁原稿,退下吧,球球。」


  梁秋實裝模作樣:「遵旨。」


  時吟翻了個白眼。


  *

  時吟的新漫畫暫定名為《鴻鳴》,畫的是刀。


  傳說上古時期軒轅黃帝造金劍出爐時,餘下原料因高溫未褪去,自行流向模底,形成刀型,稱為鴻鳴刀。


  因為是自成刀型,鴻鳴刀自我意識極強,並且威力足以和軒轅劍匹敵,持有者意志力薄弱甚至會被其反噬,黃帝深覺後患無窮,欲以軒轅劍毀之,結果沒想到被它化形而逃,從此銷聲匿跡。


  直到漢代才重現於世,而此時,這刀已經能夠修鍊成人型。


  三十多張草稿修完又畫了一頁原稿,結束已經凌晨了,窗外夜幕低垂,時吟數位板一推,哀嚎一聲,整個人平攤在桌子上,頭暈眼花,意識模糊。


  肚子餓過了頭就感受不到餓了,時吟揉了揉眼睛,撐著桌邊抬起頭來,把修好的分鏡草稿發給了顧從禮。


  發完,她電腦一推,按了按生疼的脖頸,起身出了工作室。


  梁秋實早就回去了,房子里安安靜靜,客廳沒開燈,時吟赤著腳走到落地窗邊,撥開綠油油的綠蘿藤葉,窗外燈火闌珊,整座城市被盛夏的夜晚溫柔浸泡。


  連續用眼十幾個小時,此時看著街燈像是疊了影,她微眯著眼,看著窗外長街發獃。


  時吟沒想到會再見到顧從禮。


  她沒心沒肺了六年,本來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其實現在想想看,她當年喜歡顧從禮哪兒呢?她對他完全不了解,最直接的吸引,也就只有那張臉了。


  時吟覺得,她當時其實應該也沒那麼喜歡顧從禮,之所以會那麼執著於他,也只是青春期執念帶給她了某種錯覺。


  可是,她再也沒有遇見過第二個像他一樣的人。


  她青春年少時期的執念起點實在是太高了,導致她直到現在都沒能再看上誰,也沒有誰覆蓋掉他在他腦海里的影子,時吟有些憂鬱,覺得自己可能要單身一輩子了。


  單就算了,她現在還要斟酌著到底要用什麼樣的態度對待顧從禮。


  她看著窗外,盤腿直接坐在地毯上,夏夜裡風都帶著燥熱悶潮,不見涼意,時吟將窗戶開得大大的,然後伸長了手臂去夠旁邊的空調遙控,開到最低溫。


  手機放在一邊,開了靜音,屏幕亮起,無聲地閃爍。


  她沒注意,垂著頭揉了揉眼睛,爬起來迷迷糊糊地往卧室里走。


  早上走得急,她連被子都沒疊,人直接倒進被窩裡,沾了枕頭就睡。


  *

  第二天是被門鈴聲吵醒的。


  最開始的時候,時吟還以為她在做夢。


  夢裡她在一個火車站一樣的地方,站台上空無一人,連列車員都沒有,時吟捏著車票茫然地在長得彷彿沒有盡頭的站台上走,然後就聽到了叮鈴,叮鈴的聲音。


  那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響。


  時吟醒了。


  叮鈴聲卻還在。


  不急不緩地,以每隔三十秒一次的頻率慢吞吞地響著。


  時吟眨眨眼,躺在床上歪了下頭。


  這是門鈴吧。


  她抓抓頭髮爬下床,還困得睜不開眼,迷迷糊糊走到門口,整個人靠在防盜門上,打了個哈欠,拖腔拖調:「誰——啊——」


  門外的人沉默了一下,才開口:「時吟。」


  時吟一個激靈,打了一半的哈欠硬生生憋回去了,整個人都嚇清醒了。


  她急忙趴在門上從門鏡往外看,看見一張冷漠的臉。


  時吟手忙腳亂地開了門,微張著嘴,有點獃滯的看著他:「顧主編?」


  顧從禮由上至下掃了她一眼。


  姑娘赤著腳站在門口,睡裙被她睡得皺巴巴的,長發披散著,眼角濕潤,臉上還帶著紅紅的印子,整個人還有點兒迷迷糊糊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他抬手看了一眼表,九點半。


  顧從禮垂手,人走進來,看著她:「口水。」


  時吟臉紅了,慌亂地抬起手來,用手背使勁兒蹭了蹭嘴角,白嫩的臉被她揉得變了形。


  顧從禮垂頭,無聲地彎了下唇,再抬起眼的時候還是面無表情的樣子:「我昨天跟你說了今早過來。」


  時吟眨眨眼:「我沒看見,你什麼時候說的……」


  「你稿子發給我以後五分鐘。」


  時吟愣了愣:「您那麼晚還沒睡嗎?」


  「加班。」


  時吟敬佩了,覺得主編真是個辛苦活兒:「您加班到凌晨的啊。」


  「如果我的作者不凌晨給我發分鏡草稿過來,那我就不用。」顧從禮平靜地說。


  「……噢,我當時剛改好,就給您發過去了,我以為您睡了。」


  他看起來就是早睡早起,很養生的樣子。


  時吟抓抓頭髮,有點不好意思,本來就被她睡得亂糟糟的頭髮這麼一抓,看起來更有個性了,她抬頭:「那您是看完了嗎,這次的可以了嗎?」


  她一邊問,一邊從鞋櫃里給他抽了雙拖鞋出來。


  身子一彎,睡裙領口往下飄。


  顧從禮視線頓了半秒,平淡地移開:「差不多。」


  時吟鬆了口氣,看他進來,一邊掰著手指頭自顧自地算自己剩下的工作:「那我就可以開始畫原稿了,《ECHO》還差一點就能完結,還有一頁彩頁大圖,八月前畫完《鴻鳴》的序章。」


  她算著算著,又哭喪了臉,仰起頭來:「顧主編,我畫不完了。」


  顧從禮走到茶几前,抽出筆記本,垂頭打開:「我看你前天出去聚會的時候挺自信的,還要去KTV。」


  時吟一噎。


  也不知道誰就因為她「不小心」「無意」地罵了他一句,就一直懷恨在心,給她留了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自己去跟小姐姐開開心心吃飯了。


  她撇撇嘴,很小聲地說:「我以前趕稿來不及的時候,趙哥都會留下來幫我的……」


  聞言,顧從禮動作一頓,側過頭去。


  小姑娘站在沙發旁邊,垂著頭,背著手,多動症似的左左右右晃啊晃,晃啊晃,一邊自己小聲嘟噥。


  脖頸修長,鎖骨削瘦,流暢線條往下有屬於女性的柔軟弧度。


  睡裙裙擺下是精緻好看的膝蓋,一雙細白小腿。


  她像是沒變,又好像變了。


  顧從禮眯了下眼,微微歪著腦袋,直起身來,指尖虛虛停在筆記本電腦的邊緣:「你想讓我也幫你?」


  時吟一愣,抬起頭來,驚喜問道:「可以嗎?」


  他勾起唇角,明明該是很溫柔的淺色瞳仁看起來卻冷漠又不近人情:「你想得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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