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那邊夫妻在秀恩愛,這邊賈琰在林海的書房裡遇上了黛玉,這對錶兄妹已經不如從前見得多了。從前賈琰跟著林海讀書,幾日里總要見一次黛玉。


  那會他們還小,現在年紀大了就不那麼方便,上一次見面還是新年的時候,然後賈琰就忙著考試的事情,也顧不上她,從前都是他叫長生他們淘換好玩的東西給黛玉的。他考試之前,黛玉還送了他好幾個「金榜題名」「獨佔鰲頭」寓意的絡子。


  黛玉看見他很高興,雖然父親林海許她在書房待著,親自教她讀書,甚至教導她如何看邸報。可是賈琰才是那個能給她帶來第一手資料的人,比如,考科舉的第一步縣試是什麼樣的?她家裡那位探花畢竟脫離考場多年了,很多事情記不太清楚。


  因為賈琰考試的緣故,黛玉最近對科舉爆發了很大的熱情,先是追著父親讓他回憶當年考試的時候。就考試的本質和經歷來說,排除結果,對林海就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林海抱頭而逃,將女兒丟給媳婦賈敏。而黛玉在遭到母親無情的大笑:「你又不用去考科舉,追著你爹爹問這個做什麼呢?」之後,氣鼓鼓地跑來了父親的書房。


  「阿琰哥哥,考場什麼樣子啊?」黛玉總算抓到了一個可以隨便問問題的人,賈琰也都一會回答。等到了最後,黛玉突然嘆息:「可惜我不能去考科舉。」


  誒誒誒,賈琰差點把脖子給閃了,怎麼好端端的有這麼個感慨。他趕緊道:「考試其實不好玩,真的不好玩!在裡頭待著別提多憋屈了,好妹妹,你平素愛潔,要是看見號房裡那個樣子,非得拔腿就走不可。」


  這個時候女孩子要比男孩子早熟很多,更別說林黛玉聰穎絕倫,所以儘管賈琰大了她四歲,他還是沒意識到小姑娘的問題出在了哪裡。


  黛玉情緒有些低沉,她慢慢說道:「我不是覺得好頑,也沒有將科舉當成一樁好頑的事情。我就是,想起了那年母親生病,我聽家裡人說,都是因為沒兒子憂愁的。如果我是兒子,母親就不會病了罷,我能去考科舉,也能頂門立戶。」


  啊……這個,賈琰張張口,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也覺得說什麼都不能安慰她。可是也不能什麼都不說,小丫頭要哭了呀!


  「舅舅舅母沒有覺得你是女兒就不喜歡吧?」賈琰絞盡腦汁想到了這個開場白。黛玉搖搖頭,當然沒有不喜歡,父母對她如何,黛玉是最清楚的,掌中之寶、掌上明珠。


  她靜靜地聽著阿琰哥哥低聲說:「那,假如你是個兒子,又或者家中有個兄弟,可是那個兒子讀書不成、習武不行,整日鬧事,就是個紈絝。你覺得兒子還那麼重要麼?」


  黛玉又搖頭,賈琰最後道:「何況不管怎麼說,舅舅舅母都看開的事情,妹妹,你不要拿來讓自己煩惱呀。如果你真的覺得這事擾的自己焦心,為什麼不去和舅舅舅母說呢?這世上,只有他們能在這個問題上給你回答,為你安心。」


  「可是,如果女子也能科舉,」黛玉將頭放在書案上:「父母也會很高興罷。」


  「……」這個問題賈琰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要說女子智力不足,那純屬扯淡,子虛烏有,眼前活生生就是個例子!作詩比他還強呢,讀書也不比他弱;要說女子體力不行還勉強算是理由,但是遠有唐朝平陽公主,娘子軍威名遠播,近有今上的祖母慈聖太后,那是個戰場上代替丈夫指揮打勝仗的奇女子。


  《商君書》中,壯婦也是要承擔守城和日常巡查重任的,這個,可見體力也不是什麼天大的桎梏。這、這,他撓頭,面對黛玉憂傷的眼神,只能支支吾吾。卻聽門口有人說道:「因為朝廷不需要那麼多官員,天下需要繁衍生息,也需要好的妻子和母親。」


  林海同賈敏商量完賈琰加冠的事情,想到這個時候女兒也在書房,自己又讓賈琰過去。林海離了上房就去了書房,雖然說他們表兄妹算是一起長大的,可是如今一天天大了,倘若見面,自然也該尊長、親人或者丫鬟陪著才行。


  可是林海萬萬沒想到,正趕上女兒給外甥出了個大難題,讓他聽了個全場。最初他覺得女兒好笑,後來他就笑不出來了,然後覺得外甥還算有急智,然後他又沉默了。最後看著外甥黔驢技窮不能回答,他出來給了女兒一個答案。


  有時候人不是非得要一個精確的答案,只是需要一個信服的人給出一個信服的說法,僅此而已。黛玉沮喪的情緒顯然被父親安撫下來了,林海讓女兒坐在椅子上,讓外甥也坐下,給他們上了一堂《論優秀的妻子和母親對孩子的影響》課程。


  無論如何,看上去還是挺有效的,黛玉平靜了不說,賈琰也覺得的確有道理。還有就是,舅舅就是舅舅啊,姜還是老的辣,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許直最近和揚州學子見面的時候,常常約上賈琰一起,有時候還布衣小帽的混在人群中看學子們吟詩作對。諸如青年人的文會之類,賈琰都是頭一次參加,揚州之繁盛,也體現在了文學上。不管是成名的文人墨客,還是初出茅廬的青年才俊,如果不來一次揚州,簡直是人生枉然。


  因此,揚州本地雖無特別有名的書院,可是卻常有名士、大學問家來講學。四面八方的學子都會聚集揚州,共襄盛舉,對於讀書人來說,這個時候比過年還讓人高興。賈琰和許直卻都是湊熱鬧的心態,他們一個是知道自己不打算做學問,壓根不走這個路子,而另一個自幼師從名師,台上那些人講的東西,對他來說並不新鮮。


  許直算是典型的心寬體胖,賈琰和他混的久了才知道,他還好吃、還會打拳、喜歡爬山涉水到處走走。雖然師出名門,許直的打算卻是將來做一親民官,哪怕縣官也行。「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他是個有志向、有野心的人!


  而當他問道賈琰的時候,賈琰只是搖搖頭,他讀書最初是父母期望。後來是覺得讀的不錯,舅舅教導,現在是順利正常的應試科舉,可是如果讓他像許直一樣,說出自己將來到底想做什麼。他說不出來,目前來說就是好好考試罷,至於做什麼……朝廷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嘍。


  許直安慰他:「你還小呢,想著讀書進學是對的,這些且不要著急,等你再大些,自然就會懂了。」


  賈琰對此表示疑問,這種事情,真的是能「自然」懂的嗎?那為什麼黛玉比自己年紀小,卻自然的問了她為什麼不能去考試那個問題,而自己不能自然的想明白自己要做什麼呢?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可是武功好評,若真想判斷,不過生死相搏而已;可評論文章就難了,何況文人相輕,士子們聚在一起,多少會有些嘴上官司。就比如現在,已經是三月末了,眼看著府試就在眼前,士子們還是在樓外樓附近辦了一場文會。


  賈琰這幾日都閉門讀書,也是悶得不行,就跟著許直過來瞧瞧。沒想到真的瞧出了一場熱鬧。


  起因不過是一首詩,才子們用柏梁體連詩,每人一句。為了顯示才學,用典盡選冷僻不常用的典故,於是到了第五位的時候,這首詩卡住了。許直偷偷與賈琰說道:「這群人為了作詩華美,拚命堆砌典故,現在好了,搬起石頭砸腳。」


  「不過我也接不上,」賈琰低聲說:「正行兄能接上嗎?」


  許直聞言神秘的一笑,「噓……」


  這世上總不缺直腸子坦率人,就聽圍觀的學子中有人大聲吟誦一句詩,將中間這一句給補上了。原本這事到現在也能算是皆大歡喜,可是前頭說過了,所謂「文人相輕」,讀書人有時候也被稱為酸秀才、腐儒……就有那個原本該說這句詩,卻又沒對上的人覺得失了面子。


  而接上這句詩的人並非是他們這些所謂的才子團伙中的人,自然引來了攻擊,覺得他不夠君子,倘若想做好人就該低調的將這句詩教給原本該讀詩的那個人,這才是君子風度。現在突然插言,不僅沒教養,而且傷了他們的面子!實在是有辱斯文。


  而對方自然不會坐等攻擊,就說他們這樣子,也配稱端方才子讀書人!


  兩邊戰火一觸即發,幾乎要動起手來,所幸被圍觀的學子們給分開了。後來那人被人給拉走了,剩下的一夥就愉快的宣布了勝利。


  賈琰聽的目瞪口呆,那都是一幫什麼玩意?還能這樣嗎?人家接上了那句是給你們解圍啊,大家一笑接著往下聯詩也就算了,偏偏要鬧。


  還覺得自己很有道理……這都算什麼讀書人。他略帶震驚的眼神被許直看了個正著,許正行笑道:「小弟這就不明白了吧,有些讀書人嘴裡念的都是家國大義,心裡琢磨的都是賣與帝王家。還得給自己賣個好價錢,既然如此自然不許外人來打擾他們估價。你當他們舉辦文會就是為了會文,互相學習?呵呵,他們是想借著這個讓自己闖下名聲。」


  許直後頭的話就有些刻薄了,「瞧瞧他們這幅被搶了客人的樣子,和青樓小倌兒、娼妓有何分別。」


  賈琰悄悄地看了他一眼,許直笑道:「如今這世道,這種讀書人還多著呢,自家的醜事要爛在鍋里。哪怕爛透了、臭透了,別人去說也不成。而且倘若別的人要將這鍋爛臭之物扔了,他們還要撲上去如同餓犬一般舔著地上的肉湯,一邊舔一邊說,自家的東西,哪怕能吃死人也是好的。而對待那個砸鍋的別人,就要像瘋狗一樣去咬死人家,這就是這些讀書人的心思。」


  雖然例子有點噁心,但是賈琰明白了,許直嘲諷的是那些嘴上說的是君子,心裡想的是君子無用;嘴上抨擊朝政不當,朝中有奸臣貪官,實際上他們恨的是自己不能去做那個奸貪之人的那些所謂讀書人。他們既不在乎國家朝廷如何,也不在乎市井百姓能不能過上好日子,他們只是想著自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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