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賈琰做夢了,夢中他還是四、五歲的樣子,被母親攬在懷裡。身上穿著的是白色的孝服,頭上戴著白帽子,看著進進出出的人、各式各樣的嘴臉。當時大姐剛出嫁,父親的喪禮她哭的比誰都傷心,晚上守靈還偷偷給了自己一塊點心。


  但是母親不許他吃,賈琰夢中記得很清楚有這麼一件事,然後賈芬娘好像冷哼一聲,自己將那塊點心給吃了……


  其實賈琰覺得自己挺委屈的,是父親要和母親成婚,又生下了自己。我又沒搶你的東西,我是長子啊,自然家業歸我。再說父親也沒有虧待你……賈小爺午夜夢回簡直委屈的不行。


  人家喪母都能有個女性尊長,又或者是長姐為母能給予一些安慰,可是她可好,對自己一直冷淡不說,居然還想過除掉自己的弟弟!不可理喻,明明我的存在是能讓你有依靠的,怎麼這麼大敵意。


  次日送走舅父林海,賈琰就開始了守孝生活,林清去世之前將陶忠處置了以後,老管家陶安一家子也被發落到了莊子上。林清很乾脆的將這一家子放了出去,別以為這是好事,他們畢竟是奴籍,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莫名被主家放出,不管家裡積蓄了多少財物,早晚都會便宜別人。


  偌大金陵城,誰會將一家曾為人奴僕的家庭放在眼裡呢,陶家人並非都和陶厚一般傻憨憨的,他們很多人不是不知道陶忠搞小動作,不過是拿了好處,都不張嘴罷了。這樣的人處置了,家裡就平靜許多,又有林海臨走的時候託付了孫景凌,總的來說,賈琰這段時間過得還不錯。


  母親去世簡直是剜心之痛,但是有奶娘一直陪在身邊,家中上下都圍著賈琰唯恐少爺有個什麼不好。賈琰也只是靜靜地收拾母親的東西,整理母親的舊物,給自己留個念想。這樣平靜的日子過得也很快,百日熱孝過了,揚州就派人送信,請表少爺回揚州。


  按照禮法固然是熱孝不出門,二十七個月的孝期最好也是結廬守孝,可是賈琰年紀真的太小了,現在又是父母雙亡。在族內親屬出五服、異母姐姐出嫁的情況下,一個半大孩子投奔舅舅,世人都挑不出理來。


  畢竟是孝期,族人只是送上些儀程聊表些心意,如賈秉志這樣走的很近的親友就特地來送送他。還有就是,再不願意,同父異母的弟弟去自己舅舅家,賈芬娘和王東鳴這對夫妻都得出面。


  然而最後賈芬娘還是沒來,懷孕之後她雖然心氣平了些,可是她依舊不願意見到賈琰。雖然這是父親的血脈,世人所重的嗣子,可是芬娘還是會想到很多年前父親攬著她對眾人說,他日令小女招贅便可!

  哼,唉。


  王東鳴一個人來了碼頭,家中已經收拾得當,王東鳴看見賈琰道:「你姐姐懷孕了,剛到四個月,得小心些。」


  「哦,那恭喜姐姐姐夫了。」賈琰客氣,王東鳴也客氣,這對年齡差距很大的姐夫小舅子也沒啥可說的,壓根不熟。王東鳴也就送上些土儀聊表心意,寒暄兩句,沈管家就來請賈琰上船。


  真論起來,賈秉志都比王東鳴真心些,賈琰上了船與岸上揮手告別,他看著那兩個人,忽然覺得禮中所說到的親疏遠近都是扯淡。不代表血緣近、所謂骨肉之親就會對親人更好,迷信這個也不行,還是要看人的。


  再見了,金陵,可能我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船到揚州的時候還遇到一樁奇事,賈琰的船上居然混上了一個少年,被韓長生髮現。他罵著小癟三扭打著到了賈琰跟前,沈管家也是大怒,這簡直是往他臉上抹黑,豈不是護不住表少爺了。


  「你為什麼在我船上?」賈琰放下史記,看向這個少年。少年衣著襤褸、面黃肌瘦,眼睛里閃著凶光,隨時準備著和人拚命的那種。


  少年已經被韓長生帶著小廝給按在了地上,既不掙扎、也不說話。


  賈琰小小地嘆口氣:「罷了,你們把他關起來,等到了岸上交給揚州知府。」聽見這話,少年拚命掙紮起來,喊道:「我有話說,小少爺我有話說!」


  眾人大驚,這個少年的聲音婉轉,非常好聽。沈管家與韓馮氏對視一眼,這把嗓子應該是哪家戲班子的徒弟啊,怎麼弄成這樣了,還跑到船上來。


  「我本是良家子,」少年喊得撕心裂肺:「父母雙亡被叔叔賣給了戲班子,可是我聲音雖好年紀卻大了,戲班子…那群老東西不把我當人看!求求小少爺,給我一條生路!給我一條生路!」


  他的聲音太凄厲了,聽的韓長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雖然從小做了奴僕。可是憑心而論,比外面一般人家的兒子過得還好些,如今親耳聽著這麼絕望的聲音,韓長生看向了賈琰,卻看見他的少爺坐在那裡不動聲色。


  「你說你是被賣的,被賣的時候也不小了。」賈琰細問:「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的?」


  少年掙扎著抬起頭:「我姓田,小字子原,今年十二歲,是家裡的獨子。田家在姑蘇鄉下並非籍籍無名之輩,我是偏房遠枝,所以……求小少爺救我!田子原結草銜環相報!」他將自己的家門報了出來,看樣子並不怕賈琰著人去查,其實賈琰已經信了大半。


  賈琰沒再問什麼,讓韓長生將人待下去,到了家再說。


  他在揚州的房子已經收拾好了,說來也巧,那房子距離巡鹽御史衙門不遠,是當初賈攽同林清成婚之後置辦的。當初賈攽病得不重的時候,聽說林海將任揚州鹽政,就將這房子借與林海賈敏暫住。


  等到林海帶著賈敏搬進了鹽政衙門,賈攽就說反正離著不遠,當成他們夫妻的宴飲之所也好。連房契都送了過來,林海卻沒收,只說如果宴飲就暫借,早晚他都要調走的。賈攽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就病重,繼而不起一命嗚呼。


  現在理所當然的賈琰就住在這這座宅院里,與衙門只有一街之隔,他抵達揚州這日正在下元節前兩日。因此忙忙碌碌收拾一下宅子,賈琰就請沈管家回去鹽政衙門稟告舅舅舅母,說是下元節祭祖之後,他上門問好。


  道家有三官,天官、地官、水官、謂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水官的誕生日就是十月十五,下元節,就是水官解厄暘谷帝君解厄之辰,俗謂是日。在這一天要沐浴更衣齋戒,祭祀先祖,而後食用紅豆所做的豆泥。


  因為賈琰母親才去世不到一年,在問過老人們之後,賈琰沒有在揚州家裡舉行什麼道場和太大的儀式,一切都低調進行。下元節結束之後,賈琰才來到了林府拜見舅舅舅母,他是真的感謝這對夫妻為自己提供庇護,否則田子原的今天恐怕就是他的明天。


  賈琰在下元節之後抽空問了問田子原,他已經叫人去打聽過了,姑蘇的確有姓田的。而田子原所說的父母墓地也在當地,但是一問之下都說田子原叔叔家已經搬離了姑蘇,不知所蹤。侄子田子原在父母去世之後,與叔叔不睦早就沒影子了。


  失蹤的時候,的確是十歲左右。


  聽的賈琰不能不動容,他問田子原:「你願不願意先改個名字,然後我好叫人給你補辦身份文書,就算你一直在這家裡頭。」


  這是給他換個身份,以後田子原上長大了,相貌發生變化誰都認不出來自然也就安全了。已經受過世道砥礪的田子原自然明白,他就說自己以後就叫阿原,少爺隨意說他姓什麼都行。


  這事最後還是得請舅舅出面,賈琰一說林海就允了,因為自己家裡也有弱女孤甥的緣故,林海同賈敏都見不得這種逼凌孤兒的事情。


  賈琰一到林家就得到了熱烈歡迎,舅舅舅母只是告訴他節哀,告訴他以後就和自家一樣。若是家裡住的不慣,就來舅家住,都是一樣的,全然沒有嫌棄他身上戴孝等等。連小表妹黛玉,雖然因為幾個月沒見有些生疏,可也怯生生地告訴表哥不要難過。


  家裡的一樣是他的家人!


  賈琰一直憋著的眼淚,這才嘩嘩地留下來,總算老天憐惜,他沒有淪落到阿原那個地步。在賈琰心裡,舅舅舅母已經和親父母差不多了,豈不知在林海、賈敏心中,琰哥兒同自己兒子也無甚分別。


  自此,賈琰就過上了讀書守孝的日子,每隔三日去林家聽賈雨村給黛玉上課,後來就變成了聽舅舅林海給他上課。過年的時候,因為擔心賈琰獨個在府里孤寂,大年初一,賈敏就打發人來將賈琰接過來。


  讓他帶著黛玉在書房裡念書,她和林海好在正廳等著上門拜年的人,而黛玉幾日前因為天氣轉涼,小小的病了一場。夫妻倆並不願意讓女兒出來見客人,免得在過了涼氣,正好讓兄妹湊在一起讀書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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