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瘦高的少年急匆匆地從外面走進來,韓長生早就在等他,見面馬上迎上去:「志大爺來了!我們大爺等著您呢。」


  被稱為「志大爺」的少年點點頭,腳步不停的跟著韓長生往書房去,此刻天色已晚,這一路暢通無阻,只在院子門口遇上了老管家的兒子、二管家陶忠。


  「長生你個小崽子又偷懶!」陶忠一眼就看見了韓長生,張嘴就罵:「不在少爺跟前伺候,你亂跑個球!如今太太病著,你就敢到處鑽沙!」他這邊罵的起勁,不妨那個「志大爺」越過韓長生走到了他眼前,臉色微沉。


  陶忠這才看見面前的乃是與少爺交好的東街志大爺,他一耳光抽在了自己臉上,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哎喲,小的瞎了眼,這黑漆漆的沒瞧見志大爺,志大爺千萬恕罪!」


  志大爺心中冷笑,他與這裡的少爺賈琰是同窗,平素又玩得好。這個陶忠的德性他也是略知一二的,如今這府上伯母病重,阿琰年幼,這奴才就抖起來了。他好歹算是客,可是這陶忠一不說請主子裁奪、二不說自己有罪,張嘴就是讓自己恕罪。


  好么,他倒是給自己恰如其分的找了個台階,志大爺張張嘴又想到了此來的目的,沒工夫與這奴才計較!

  陶忠嘴上說著恕罪,實則偷瞄著志大爺的臉色,就見那少年臉色更黑了,卻拂袖而去。韓長生瞪了陶忠一眼,也緊跟上去,陶忠站起身嘿嘿一笑,全不在乎那個志大爺會不會在少爺跟前下舌頭。


  「秉志哥!」賈琰已經站在書房門口了,看見賈秉志來了,臉上才露出一點笑容,將人引入書房。


  韓長生就守在書房門口,不許人進去,好讓少爺與志大爺安心說話。


  賈琰親自倒了一杯熱茶給賈秉志,然後才請他說說為何這麼急切的要見自己,平時賈秉志上門都會提前打招呼的。


  賈秉志顧不上喝水,急切道:「你知不知道,你那個大姐和姐夫,最近頻頻和族老見面,哭訴當年伯父去世之後,伯母苛待她,而且對她的嫁妝也剋扣不少!」


  「什麼!」賈琰因為母親病重,這一段連學都沒上,只在家裡侍奉母親,何況家裡現在人心浮動,他哪裡顧得上外頭。賈琰愣愣地坐在椅子上,賈秉志也沒有說話,一時之間書房裡寂然無聲。


  賈秉志默默嘆口氣,看著賈琰也覺得有些難過,他這個族弟今年還不滿十歲呢。早幾年喪父,如今母親又病重,姐姐姐夫又如同虎狼一般,這可如何是好。眼看著這麼下去不是辦法,秉志就道:「我知道這事是因為他們夫妻今日來了我家,與我祖父、父親說話說了許久,我母親打發我來報信的!」


  秉志的母親田氏與賈琰的母親林氏關係一直不錯,何況當年田氏的兄弟—秉志的舅舅遇上麻煩,還是賈琰已故的父親賈攽出面幫忙的。賈攽賈公賜是賈家這原籍十二房中少見的、自己苦讀考試熬出來的舉人。


  「阿琰,你不能愣著。」賈秉志看著賈琰,覺得這個比自己小四歲的弟弟還是太小了:「你得去找伯母,把這事告訴她才好,要儘快拿個主意!」


  賈琰這才醒過神來,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對著賈秉志深深一揖:「多謝秉志哥,救小弟於千鈞一髮。」他說出話來,幾乎要紅了眼圈,想來他那個姐姐見了不少人了,父親在世之時沒少幫襯族人,結果如今……真是危難見人心!


  賈秉志趕緊側身讓開:「你我兄弟還說這些,你叫我一聲哥哥總不是白叫的,我不能停留太久,現在得回去了。」他原本想馬上就走,卻又停住,轉身將方才陶忠的惡形惡狀說了一遍,又道:「我看那陶忠不甚安分,也並無多少敬畏之心,你也要心中有譜。」


  賈琰重重的點頭,也沒再多說感謝的話,他親自將賈秉志送到書房門口,又讓奶兄韓長生將賈秉志送出門。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院子拱門處,賈琰才疾步向上房母親處去,他母親林氏病重,賈琰本不欲煩擾她。


  然而茲事體大,賈琰這個年紀,有些事情實在不好處置,只好告知母親。


  林氏躺在榻上,旁邊大丫鬟菱角正在服侍她喝著溫水,另一個大丫鬟蓮藕在遠處慢慢打扇。已經是六月天了,江南又熱,可是林氏身體太虛弱,冷食不能吃、也不能大開窗戶吹風。屋子裡有些悶熱,可林氏身上居然都不太出汗,她也知道,自己的身子不過是拖日子罷了……


  「少爺來了!」小丫鬟打起帘子,賈琰匆匆進來給母親行禮,又等著母親喝了水,示意兩個大丫鬟先下去。


  林氏依在軟枕上,聲音溫柔而虛弱:「我兒,怎麼這麼著急,看著出了一頭的汗。」


  賈琰咽了口唾沫才道:「娘,我有件事要告訴您,您聽了之後千萬別生氣。」


  「娘不氣,這個時候還有什麼好氣的,說罷。」林氏還以為自己兒子是什麼事情沒處置好,卻沒想到自己眼看著就要面臨一個「繼母苛待、剋扣原配長女」的罪名,聽賈琰說到後來,林氏呼吸也急促起來。


  嚇得賈琰趕緊為母親順氣:「娘!娘咱們不生氣,您想想兒子,千萬別和她慪氣啊!」說著已經帶了哭腔,他畢竟還不滿十歲,面對家裡這樣的情況不是不怕的。他平時那個沉穩是為了讓母親安心,可是如今他也要裝不下去了。


  林氏看著兒子要落淚的樣子,使勁攥了下兒子的手:「別怕,娘、娘為了阿琰一時半會也死不了!快把眼淚收了,別怕,有娘呢。」


  她不說這話還不要緊,一說這話,賈琰就想到了四歲多的時候父親去世,自己作為長子戴孝,被喪禮儀式嚇得不輕,那個時候母親將自己摟在懷裡,也是這麼溫柔的安撫他:阿琰不怕,娘在這呢。


  他低著頭,眼淚走珠一樣落下來,趕緊就別過頭去,不想讓母親看見。林氏也真的裝作沒看見一般,握著兒子的手道:「你那個姐姐,母親嫁進來以後就與我不和,待我生下了你,更是視我們母子如眼中釘一般。」


  「可是,」賈琰擦乾了眼淚,還有些抽噎,「大姐已經出嫁,又憑什麼來謀奪財產!」


  林氏笑嘆,慈愛的看著兒子:「傻孩子,咱們這十二房中,咱家多賴你父親經營,家產豐厚,人口又少。你當族裡沒人眼紅嗎?這麼多年,娘每年都要拿出銀錢給族裡,名義上是為了族學、族產,實際上咱們這十二房離得都遠了,到你這裡已然出了五服。不過是湊合著,不要讓他們正大光明的弄什麼心眼。」


  賈琰從未聽母親說起過這些,已經聽呆了,他也知道自家家產豐厚,可是他知道的只是在族學里同窗族兄弟們很多都與他頗為友善。但是方才只有賈秉志來報信,他已經有所了悟,現在母親一說,賈琰對這些事情的看法又有了一個新認識。


  林氏本不想讓兒子現在就知道這些,以後慢慢告訴他也就是了,可是如今這個情況,再不說怕是她的兒子就要被人剝皮拆骨的吃了!

  她喘了口氣,繼續道:「你大姐敢這麼做,無非是借著你姐夫的力。他王東鳴畢竟出身金陵王家,雖然不是嫡支,可是一向會辦事,在京營節度王子騰跟前也算有臉面。」


  賈琰急道:「可咱們家也是……」是了,賈琰想到這十二房又有哪個不是京中寧榮二府旁支呢。比起一個能在本家大官面前說得上話的人,自家只是頗有財產而已,有功名的父親又去了,算得上什麼呢。


  他沮喪的看著母親,茫然無措。林氏還是不疾不徐:「所以,你姐姐才敢在這個時候發難,怕是在咱們府里也有人賣消息,知道娘活不久了。」


  「娘!」賈琰不想讓母親說這種喪氣話,林氏卻毫不避諱,現在已經是風高浪急,不是避諱的時候。


  「阿琰,聽娘說。」林氏告訴兒子:「你姐姐有依仗,可是娘也不是無依無靠。娘出身姑蘇林氏,雖然你外祖父那邊已經敗落,去東南謀生路了。可是如今的揚州巡鹽御史正是娘的堂房兄長,來人!」


  蓮藕和菱角進屋來,林氏吩咐她們將自己放帖子和來往禮單的箱子抬過來,不要讓別人知道。等到兩個丫鬟將箱子抬來,林氏揮手讓她們下去,讓兒子打開箱子,將裡面一個小匣子取出打開。


  「這就是從前數年,咱家與他們家來往的禮單,還有你父親的名帖。」林氏陷入了回憶,又很快回過神來交待賈琰,「娘現在寫一封信給你的舅母和舅舅,明日一早你就帶著長生和陶厚去揚州。」


  提到二管家陶忠的哥哥陶厚,賈琰皺皺眉:「娘,那個陶厚……陶忠恐怕有問題。」他將今日賈秉志遇到的事情說了一遍,表明自己覺得陶忠有了別的心思,既然如此用陶家人怕是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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