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正文完)千禧年之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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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這一貧如洗的屋子,她大致明白了邱明泉為什麼會做生意。這讓她心裡有點難受, 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還是崇尚「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經商下海在老師的眼裡,真是件糊塗事。
門口一聲輕響, 邱爺爺手裡提著皺巴巴的白塑料袋, 遲疑地重複著:「老師,你、你說……看到小泉在賣鋼筆?」
馮老師笑笑:「是他的同學看到的。不過啊, 我可不是來告狀的,我只是覺得小泉的成績這麼好, 萬一分心耽誤了, 可就可惜了啊?」
邱爺爺怔怔地聽著,走到床前,看著邱明泉手背上被自己打腫的地方, 忽然就無聲地蹲在地上, 捂住了臉。
渾濁的老淚, 一滴滴掉了下來。
孩子沒說謊,也沒去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啊!
邱明泉飛快地跳下地, 使勁地抱住老人, 把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爺爺的胸前:「爺爺……我沒事的。你別哭。」
馮老師莫名其妙地看著一家三口人抱頭痛哭,嚇了一跳:自己也就隨口說了幾句, 也沒有疾言厲色, 怎麼就把這老老少少弄成了這樣?
好不容易等到三個人平息了些, 邱明泉才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臉上的淚,對著馮老師感激地點點頭:「老師謝謝您,我會注意處理好學習和生意的關係的。」
馮老師一愣,生意?這孩子,還真的把這種亂七八糟的事當了真?
她正想再說點什麼,可眼角瞥到旁邊小木桌上的剩飯剩菜,再想到邱明泉平時的寒酸衣著,所有的話都咽回到了肚子里。
她嘆了口氣,心裡一衝動,就拿出了帆布小錢包,從裡面掏出幾張十元鈔票,狠狠心又抽了一張出來,塞到了邱奶奶的手裡。
「我是小泉的班主任,這錢,你們先拿著!」她情知老人會推讓,放下錢就急匆匆地往門外跑,「孩子生病,別耽誤治,再說也得買點吃的補補身體!」
兩位老人看著鈔票,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五十元!在這個時代,這已經差不多是一位中學老師月薪的三分之一,關鍵是,大家家家都缺錢呀!
邱明泉首先掙扎著跳起來,拿著錢追了出去。
「老師,老師!」他腳下虛浮地趕上了馮老師,原本就發燒臉色不正常,現在更加漲紅了,「……我家有錢,您把錢拿回去吧!」
馮老師做出嚴厲的臉色,佯裝生氣:「你這孩子,怎麼就不聽老師的話!你看看你瘦的,沒有體力怎麼學習啊!」
「不不……這錢我不能要。」邱明泉一個勁地搖頭,
馮老師使勁把錢塞回到他手裡:「那就當我借你的,以後你考上了大學,掙到了第一個月工資,再還給我!」
封睿的聲音卻在這時響了起來。
「收下吧,你的老師是真心實意的。」他淡淡道,「只有沒本事回報的人,才不敢接受幫助。」
……他若有所思地想著,忽然冒出來一個好玩的主意,不由嘿嘿地笑起來:「等你考上高中,再還她吧。」
邱明泉愣了一下:「啊,什麼意思?」
封睿笑而不答,越想越是得意,神秘地道:「就當謝師禮吧!」
幾年後,還這老師五十元,還她一場無心富貴,也算是有趣的很呢!
乘著邱明泉發愣,馮老師已經跑遠了,聲音遙遙傳來:「好好補補身體,盡量每天一個雞蛋!」
封大總裁同樣遙望著老師的背影,感嘆了一句:「老師說的很對啊。」
「嗯?」
「你以後——」封睿鄭重道,「是得保證每天一個雞蛋。」
……
發燒來得快,退得也快。
寒假正式開始了,邱明泉抱著懷裡剩下的兩千多元錢,聽著封睿的指點,迷惑不解。
「去買股票?現在就有股市了嗎?」邱明泉前世從沒有接觸過這種時髦的東西,對於相關常識也是絲毫都不了解。
封睿淡淡道:「對,現在還沒有股市呢。不過——」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市面上,已經有幾家老八股的股票,面向社會發行了。」
「哦!」邱明泉激動起來,心裡隱約覺得面前金光閃閃,「我們要去買嗎?」
「先去看看吧。」封睿淡淡道。
從1984年第一隻飛樂音響發行股票后,面向公眾發行的這種新生事物,在這座充滿悠久金融歷史的城市,就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封睿前世有著金融專業的碩士學位,在這些方面的記憶非常完備。在他的記憶里,真空電子這隻股票在去年,也就是87年時已經發行過14.5萬股票,第二年的增發,日期已經近在眼前。
在辛辛苦苦攫取了第一桶金后,終於到了他最熟悉的領域。
在這裡,他可以嫻熟地逐浪而行,憑藉著開掛的先知先覺,笑傲奪取財富,予取予求了呢!
第二天一大早,精品商廈的三樓文具櫃檯,王娟拎著時髦的小手提袋,來到櫃組。
早上商場八點開門,她到得不算晚,可是卻驚奇地發現,好幾個營業員已經湊在了一起,嘰嘰喳喳地熱烈討論著什麼。
「王娟,快來快來,大新聞!」要好的一個姐妹立刻叫,滿臉興奮,「今天一早,我們組長趙德成被保衛科帶走了!」
王娟嚇了一跳:「什麼事啊?這樣嚴重的啦?」
另一個八卦通壓低了聲音:「確切消息,我聽服裝櫃檯的王會計說的,趙德成鬼迷心竅,偷偷買了一大堆英雄金筆,結果這兩天不是忽然全面到貨了嗎,他全砸在手裡了!」
王娟莫名其妙地問:「砸手裡最多虧錢賣不掉,怎麼就被保衛科帶走了?」
「他進的貨可不少!聽說足足買了七八千的高級款,一下子就急了,居然偷偷把自己的貨,冒充公家的賣給了一家公款採購的公司!」
王娟大吃一驚,一下就猜到了端倪:「那發_票從哪裡弄呢?!」
同組的營業員小劉吃吃笑了:「王姐就是厲害,一下子就看到關鍵了。趙德成啊這人膽子真大的唻!他弄了個蘿蔔章,做了假章開了張假髮_票給人家採購員!」
王娟倒吸了一口冷氣,想著趙德成平時耀武揚威的樣子,卻也忍不住暗爽:「哎呀,那採購員發現了?」
「採購員沒發現,回去報銷時被人家會計識破了,帶著發_票就找到了我們商場。」小劉笑嘻嘻地眨眨眼,「正好遇到曲總經理,哎呀你是沒看見,當場就氣得臉都青了!」
王娟「撲哧」一笑:「趙組長一向膽子大的呀!」
偷偷在櫃檯夾著賣自己的私貨,這事真不大,可是偽造公章、開假髮_票,這個事情可就嚴重了。
趙德成平時素來不得人心,現在倒霉,沒半個人同情,全都嘻嘻笑作一團,正在這時,卻有人在遠處喊了一嗓子:「王娟!曲總經理叫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站在精品商廈的總經理辦公室,王娟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總經理,您說……叫我頂替趙德成的位子,升做文具組組長?」
她才剛三十歲,這個資歷,按說可輪不到她啊。
曲總經理微微一笑:「是的。想必你們也聽說了趙德成的事,他已經被緊急停職,我需要提拔人上來。」
他的臉色帶著鼓勵:「我調查過,同事們都反映你的業務能力強、服務態度好,你能頂上嗎?」
王娟驚喜得連連點頭:「組織和領導信任,我願意試試!」
從總經理辦公室里出來,她還覺得有點暈乎乎的,可是忽然,她的腦海中就想起了一個清晰的畫面。
那個男孩子在她耳邊輕輕叮囑:「我剛剛又想了想,還是不要進貨了吧。這個小生意,下一波可就真的會砸在手裡了。」……
假如不是那孩子的話,她今天就算不會像趙德成一樣鋌而走險,可是起碼也要囤積一大堆再也不好銷的金筆在手裡了吧?!
一時間,她背後全是冷汗,又是后怕,又是感激。
……
而此時,把趙德成結結實實坑到火坑的兩個始作俑者,卻正好路過了精品商廈的門前。
邱明泉忽然停住了腳,有點遲疑地望向不遠處的商場大門。
「哎,那個人……不是那天害我們的那個組長嗎?」他小聲道。
門口,一個男人臉色慘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著身邊的民警哀求:「同志,您等等,我去總經理那裡再說幾句,求求您啊!」
身邊兩個民警一左一右夾著他,嚴肅地向外推去:「有事到警察局交代!」
封睿興緻盎然地看了看:「還真是他,看那慫包蠢貨樣子,一定是犯了什麼事吧。活該!」
邱明泉想著那天他砸自己金筆的模樣,也不由小聲一笑:「對,活該。……」
封睿一笑:「走吧,去下一站。」
那個他最熟悉的金融領域的財富,就在今天,已經迫不及待地在向他們招手了,誰有工夫再去管這種小小螻蟻呢!
邱明泉鼓足了勇氣,攔在了一個女生面前:「同學,你、你好!」
那女孩子扎著最常見的馬尾辮,架著黑黑的眼鏡框,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你做啥?」
邱明泉紅著臉,小聲問:「我想問問,你們學校期末家長會定在哪一天?」
那女孩子狐疑地看看他,見他樣子不高,相貌秀氣,也就隨口答道:「三天後啊,幹啥?」
邱明泉誠懇地彎了彎腰:「謝謝。」
轉身離開了校門,他掏出一個隨身的小本子,在裡面記下了一行小字:「建新中學,1月13日家長會。」
幾天下來,邱明泉的小本子上,已經密密麻麻地排列了附近十幾家中小學的家長會具體日期。
考試完結后一周,就是各個中小學集中開家長會的時候。
「好了,明天抓緊進城。」封睿果斷地道,「帶上存摺和錢。」
邱明泉呆了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真的要偷家裡的錢嗎?」
「什麼叫偷?」封睿恨鐵不成鋼地道,「拿自己家的錢,賺更多的錢,怎麼叫偷?!」
他以為重活一世,發財的機會遍地都是,可是和這個超級窮鬼綁在一起,他不得不認清現實。
本金從哪裡來?
現在是1988年,正是證券股票市場的相對真空期,四年前上海第一隻股票飛樂音響剛剛發行;兩年前,也就是1986年,中國工商銀行上海信託投資公司靜安分公司才首開先河,開辦了代理股票買賣業務。
在開業的第一天,整個靜安分公司,只代理賣出飛樂音響和延中實業的股票一千多股,成交額僅僅五萬元。
——市場太小了!
就算買賣這些股票,也要有少則幾千的本錢。放在這時的封家,這點錢就是毛毛雨,可是在邱明泉這種赤貧階層中,那絕對是天文數字啊。
好吧好吧,就讓他封睿,帶著這個小民工,試試看真正的白手起家!
從幾個學校打探回來,回到家時,已經是傍晚。
冬天天黑得早,邱明泉跨進大院,本以為該家家關門閉戶了,可是一眼卻看見通明的燈火。
幾乎所有的家門都開著,大院里也聚集了許多的鄰居,邱明泉更是在人群里一眼看見了爺爺奶奶佝僂的身影。
「怎麼了?」他心裡忽然浮起一絲不妙的預感,急速幾步跑近,正看見眾人中間,壯漢鄰居吳大根滿臉是血,身邊他老婆王嬸正在幫他擦拭。
「咱們去衛生所包一下吧。」王嬸眼眶通紅,忍不住銳聲抱怨,「就你非要出頭!上次你打那幾個人,現在不找你開刀找誰?」
邱奶奶一把孫子摟在懷裡,渾濁的老眼裡有了淚:「你回來怎麼這麼晚,我還以為你也……嚇死我們了!」
邱爺爺默不作聲,緊緊攥著的拳頭終於放鬆了些。剛剛吳大根在外面被人打了悶棍回來,他們老倆口的心就懸了起來。
說到報復,上次明泉這孩子,和那些人結下的才是死仇!
邱明泉安慰地抱了抱奶奶,才挺身站了出去,言簡意賅:「被那些人打的?」
上次吳大根親自上前,用煤球砸了一個人的頭,幫他擋住了致命一擊,今天竟然就遭到了報復。
吳大根擺擺手:「沒啥。」
王嬸尖叫起來:「這還沒事?非要被捅一刀才叫有啥!」
她扭頭看了看邱明泉,嘟囔著:「下班回來就被幾個陌生的流氓堵在了路上,照頭上就是一酒瓶子,身上也被踹了好幾腳。」
吳大根猶豫了一下,悶聲悶氣地道:「他們還放話說,叫我們大院的人注意點,一個個都小心。」
聚集在他身邊的鄰居們一個個都臉色難看,劉琴花憂心忡忡地插了一句:「我聽說,路西邊那個棚戶區昨天夜裡忽然失火了,雖然沒死人,可是燒了好幾家,今天一大早,王大全那幫人就帶著人過去,專門對那被燒的幾家人說:你們燒成這樣的破房子,500塊一平,不賣的話,下次來說不定就只值300塊了。」
劉東風氣得一拳砸在門上:「怎麼沒人抓他們這幫混賬!」
劉琴花白了兒子一眼:「有什麼證據?又沒當場捉住縱火的。」
有個鄰居面上露出又驚怒又憤恨的表情:「我還聽說,他們臨走前對那片居民說,大火這東西最是無情,說不定下次就燒死人了呢?那邊的人有很多家都怕了,正在商量著一起出個價和他們談判。」
邱明泉在一邊就是輕輕一笑。
劉琴花立刻看向他:「小泉啊,你怎麼說?」
眾位鄰居居然也都齊齊地看過來,經過那天的事,誰還能再把這小娃娃當成真正的孩子看呢?
邱明泉淡淡道:「他們做得越狠,就說明這背後的利益越大,也就說明我那天聽到的事情是真的。」
眾位鄰居一片默然。
大家都知道這個道理,可是現在已經打上門來了,難道等到火燒了房子再被迫賤賣嗎?
「各位叔叔阿姨。我們老師說,這世上,沒有不付出就能得到的利益。」邱明泉露出天真的表情,「要不就積極應對,保衛自己的家,要不就和那些人一樣,商量個不甘心的低價,被他們強取豪奪唄。」
一邊,邱爺爺忽然抬頭看了邱明泉一眼,眼中有種奇怪的情緒。
此刻真正掌控邱明泉身體的封睿毫無察覺,眼神閃閃發光,環視著大家:「假如害怕的話,那就明天開始趕緊找房子搬走,一味裝鴕鳥是沒有意義的。」
王嬸把心一橫:「積極應對又是怎麼應對?」
邱明泉笑了笑:「第一,從明天開始,大家出門和回家都約在一起,不要落單;第二,找農村的親戚借幾條大狼狗,夜裡看家護院;第三,萬一哪家真的被打、被燒了,大家一起出醫藥費,分擔重建的費用,別叫硬抗的人寒心。」
他口齒清晰,言簡意賅,說的法子又都可行,眾人聽了都是心中一動。
「只要大家心往一處使力氣,沒有什麼真的過不去。」邱明泉柔聲道,聲音像是有種魔力,「那些人也是拿錢辦事,遇到硬茬子,也不會真的來拚命。」
劉東風猛地點點頭,大聲道:「明泉說的對!我就不信,邪能勝正!」
很快,有別家也大聲支持:「我覺得能行,我明天就去借條狗來,我弟弟家那條大黃可通人性了!」
「好好,我們幾家一組,同出同進,每一組都配上幾個大老爺們,我就不信光天化日的,他們敢殺人!」
氣氛熱烈起來,劉琴花嘴角含笑,噔噔地跑回家,出來時「啪」地把一張十元的鈔票拍了出來:「明泉說的對,誰家人因為這事受傷了,醫藥費一起出!」
「對對,吳哥是因為我們大家被打的,不能叫他受累!」五元、十元的鈔票紛紛聚在了一起。
邱明泉含笑把鈔票理順,親手遞給了王嬸:「嬸子,這些錢給吳叔看病。」
王嬸一下子就愣了。看著那一疊鈔票,再看看邱明泉那清澈明凈的眼睛,嘴唇顫抖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夜深人靜。
大院里的人重新各自回屋,熄燈上床。
邱明泉和爺爺奶奶並排睡在床上,邱爺爺卻輾轉反側,在黑夜裡忽然側過身,盯著孫子一會兒,才又轉過身,很久以後才發出了鼾聲。
邱明泉佯裝睡著,在心裡開始和封睿商量。
「目前能做的就是這些了,倒是你,抓緊時間弄件東西防身。」封睿沉吟。
那個流氓王大全上次被嚇破了膽,吃了大虧,是真的退避三舍,還是會心懷不甘,都是未知數。
「弄什麼?」邱明泉也緊張起來。
「帶血槽的匕首、三棱-刮-刀、彈簧-跳-刀,什麼都行。」封大總裁貌似很興奮,「其實甩棍最有實戰性,但是沒有刀具類有威懾力。」
「……會不會太狠了?」邱明泉苦笑。
封睿冷哼一聲:「你這副弱雞身體,不把武器弄狠點,萬一被人先發制人就是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