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互報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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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爺爺?你家大人嗎?」保衛科長沒醒悟過來。


  邱明泉悠悠地指了指北邊:「小平爺爺說的啊!」


  他老神在在地皺著眉, 鄙視地看著趙德成:「你這樣不行, 不關心國家大事啊。三年前鄧爺爺就說了, 貧窮不是社會主義,我不偷不搶的, 用勞動和智慧致富, 又有什麼錯了?」


  周圍的人都是愣愣的, 這小孩, 太厲害了吧?

  趙德成臉一紅:「小平同志叫我們勤勞致富, 你這叫不勞而獲!對對,轉手就倒賣, 這不是不勞而獲,是什麼?!」


  邱明泉看看他,那眼光有點冷冷的,帶著不屑。


  「你這麼大的人, 怎能胡說八道呢?」他嘆了口, 小孩子這種口吻, 尤其有殺傷力, 「我分析你們的出貨量, 調查附近學校的需求, 到幾家商場輪流觀察, 在這裡整整一天, 就啃了一隻饅頭, 水都沒喝上一口,怎麼能說我不勞而獲呢?」


  周圍的圍觀群眾:「……」


  服氣了這個!

  王娟在櫃檯里聽得又是驚訝,又是心軟,隔著玻璃櫃檯將自己的杯子遞出來:「來來,孩子喝點水。」


  邱明泉跑過去感激地接了過來,「咕嘟嘟」也不客氣,就喝了大半杯。


  「謝謝阿姨。」佔據了邱明泉身體的封大總裁收起了凌厲,濕漉漉的眼睛里含著淚花,「您比我媽還好呢。」


  王娟「撲哧」一笑:「那你媽呢?怎麼不跟著你,叫你一個人來。」


  邱明泉眼圈瞬間就紅了:「……我媽早死了。」


  意識角落裡,真正的邱明泉滿頭黑線:「喂,封總,戲過了吧?我是被人遺棄的,爹媽應該還活著呢?」


  「拋棄小孩子的人,活著你就當他們死了吧!」封睿斬釘截鐵。


  「……」


  王娟是文具組的老營業員,趙德成仗著家裡表親關係升上來,她本就不服氣他,現在一看邱明泉這可憐的小模樣,當媽的一顆心軟得一塌糊塗,立刻就在一邊幫腔了。


  「李科長,我覺得這小娃娃說的蠻對的。」她慢條斯理地點著用鳳仙花汁塗的紅指甲,「這可是人民群眾的商場,憑什麼不叫人民的小孩進來呢?你們說是吧?」


  四周就有圍觀的群眾跟著起鬨,都覺得好玩:「是啊是啊,我覺得這小孩說的對!」


  「王娟!我警告你,不要跟犯罪分子沆瀣一氣!」趙德成目露凶光,手指著王娟,「這個月的評優獎金十元錢,你還要不要了!」


  忽然地,一個聲音從人群背後冷冷傳出來,帶著威嚴。


  「誰這麼厲害,評優一句話就不給了?你們文具組的評優,就是這樣做的?」


  趙德成和王娟看清來人,全都猛然一愣。人群中走出來的男人,不正是商場新提拔的曲總經理嗎?

  曲經理年輕力壯,正經財經院校本科畢業,是這一批商業戰線被提拔的年輕幹部,思想活躍,在商場的經營雷厲風行,可厲害呢!


  今天他正陪著老同學在各層巡查和參觀,在外面已經悄悄聽了一會。


  一開始還忍著火,直到聽到趙德成那句威脅,實在是氣得不輕。——都說老國企作風混亂,沒有規章制度可循,果然,今兒就親眼見到了!


  曲經理撥開人群走進來,冷冷地瞪著趙德成:「文具組組長是吧,好大威風,好大煞氣啊。」


  大冬天的,趙德成的汗都快下來了。


  這可是剛剛上任的總經理,聽說上面很是器重。新官上任三把火,誰知道那把火燒到哪裡呢?……


  曲逸飛轉過頭,和氣地對邱明泉道:「小朋友,假如商場真的不給你在這裡賣筆,你要怎麼辦啊?」


  面前的小孩烏溜溜的眼珠看著他:「您不會的。」


  「哦,為什麼?」


  「您是商場的大領導吧?」真正的封大總裁觀察著他,神態天真而狡黠,說出的話,卻石破天驚。


  「第一,你們沒有明文說不準在貴商場的地方交易,就算派出所來問,也不會支持的;第二,商品流通和加價販賣,只要是願打願挨,又不危害國計民生,就不是錯誤,相反,是市場必要的潤滑劑嘛。」


  櫃檯里的王娟聽著聽著,一口水就從搪瓷杯子里噴了出來。


  ——哎喲!

  這說的都是什麼啊,比他們商場的大領導在元旦動員會上,說的還好聽呢!

  曲經理更是驚地微微張開了嘴,這這……這孩子才多大?是修鍊成精的千年老怪,還是家學淵源?


  這一大堆詞語,叫他這個財經大學畢業生,也挑不出來什麼毛病啊!


  愣了半晌,他笑了。


  他親自彎下腰,把落了滿地的筆盒全都撿起來,裝在了邱明泉的書包里。


  「小朋友,你說的非常好。」他轉過頭,不怒自威地看著趙德成,「只要是我們商廈的顧客,我們就會歡迎。早就和你們說過,『為人民服務』不是一句空話,像你這樣,不聽新聞、不學新精神的。遲早要被時代淘汰!」


  趙德成臉漲得通紅,腿肚子發軟,卻一句話也不敢回嘴。


  曲逸飛又看了看保衛科的兩個人,臉色同樣嚴肅:「身為保衛科的同志,更應該懂一點法律。這孩子沒有做錯任何事,相反,他購買了本商廈的東西,在這間商場里,你們更有保護他這個小顧客的義務。」


  李科長臉漲紅了:「總經理,我、我們懂了。下次一定會去好好學習!」


  曲經理看著趙德成,想著剛剛自己還和老同學信誓旦旦說要搞好經營的大話,就越發覺得丟臉:「這麼小的孩子,都知道觀察斷貨,你身為文具組的組長,假如平時用心點,難道不應該早點申請進貨?」


  王娟不失時機地插了一刀:「我們好幾天前就往上彙報了,說是英雄金筆賣得好,組長說不用我們管呢。」


  這個趙德成,仗著自己家和老領導有點親戚關係,不尊重她們這些一線的老員工,王娟早就瞧他不爽了!

  曲經理含怒再瞪了趙德成一眼:「這樣負責的營業員,評優獎金一分錢都不準少。你再干不好,就退位讓賢!」


  趙德成哈著腰:「領導教育得對!我知道了,一定會去好好學習!」


  曲逸飛再次笑著拍了拍邱明泉的頭:「小朋友,你放心在這裡,我們精品商廈,歡迎所有的顧客,也歡迎你!」


  分開人群,他走向遠遠站在一邊的老同學。


  他身後,邱明泉沒有看到魏清遠,又開始若無其事地吆喝:「諸位叔叔阿姨,看看這些金筆吧。保證貨真價實!……」


  趙德成目送曲經理離開,心裡氣得快要炸開。


  他一把抄起櫃檯里的座機,撥通了內線電話:「喂,供銷科啊?我是文具櫃檯!英雄金筆進貨的事,怎麼樣了?……什麼,一星期以後全面到貨?好好,那就好!」


  扔下電話,他嗤笑一聲,惡狠狠斜睨邱明泉:「賠死這些小販子!」


  這一下,櫃組裡好幾個營業員都心裡一動。


  東申市從來都是全國經濟弄潮、思想開放的先行地,對於賺錢和財富的敏感,是很多東申市人與生俱來的能力,在這改革開放春風逐漸逼近的時代,從來都不缺乏頭腦活泛的平民百姓們。


  王娟沖著邱明泉招手,叫了他過來:「小泉啊,你說阿姨對你好不好?」


  邱明泉趕緊點點頭:「謝謝王阿姨照顧!」


  這不是客套話,王娟不是刻薄的人,每逢有顧客和邱明泉討價還價,她都順口幫著說幾句:「別的商場也全都沒貨了,全國都斷貨!」


  就是這簡單的一句大實話,足夠留住了想往別的商場碰碰運氣的一些顧客,咬牙買下了邱明泉手裡的金筆,這明顯的好意,邱明泉又怎麼會不感激

  「你也聽到了,最慢下周,14K金筆系列就能全面重新到貨了,你可小心點啊!」王娟擔憂地道。


  這話就如同致命的利刃,直直劈開了王大全的心。


  他斜眼看了邱明泉一眼,正看見那雙迥異於孩童的奇特眸子,忽然心裡湧起一種詭異的恐懼。


  ——這男孩,說的不是假話,他是來真的。


  他甚至懷疑,自己假如再放狠話,這個魔鬼一樣淡定的孩子,說不定真的會在談笑間,狠狠刺穿他的腦袋!


  感受著太陽穴邊忽然逼近的灼熱,他所有的彪悍全都消失無蹤,死亡的恐懼籠罩了他,他忽然蹬著腿大叫:「放開我,我說著玩的!……我不弄你,也不來搞你家人!」


  他顫抖著牙齒,渾身緊繃著一動不動,不斷求饒:「真的真的……我保證再也不找你麻煩,你放下鉗子,有話好好說……」


  邱明泉沒有動。


  他歪著頭,細細地看著王大全鬢角滲出的冷汗,再看了看他褲襠洇開的一片可疑污跡,嘴角露出了一個輕蔑的笑意。


  「聽著,我知道你背後有人。」他用極低的聲音在王大全耳邊道,「我也知道這裡的地皮要升值的。」


  王大全驀然眼睛睜大,驚駭無比地斜眼看著他。


  這一帶郊區說不定要搞大建設大開發,正在四處邀請專家,即將開研討會,他背後的人知道不稀奇,可這貧困大棚區的一個毛頭孩子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只說一遍。你叫我們無家可歸,我就有本法叫你們一個個死無葬身之地。」邱明泉嗤笑一聲,忽然將手一松,把王大全重重推了出去。


  腦後一陣輕微的風聲,帶著奸險的狠意,邱明泉瞳孔一縮,猛然回頭,眼角餘光正看見一個人掄著木棒砸來。


  就在這時,旁邊的邱爺爺,忽然狂吼了一嗓子,目眥欲裂,舉起身邊的一塊煤球,狠狠向著那人頭上砸去!


  煤球正中那人,砸得他滿頭滿眼都是烏黑的煤灰,旁邊的吳大根也咬咬牙,胡亂抓了幾塊煤球,狠狠地向著幾個撲上來助戰的人亂砸。


  邱明泉抓住這一瞬工夫,倏忽之間欺身上前,一火鉗抽在了那偷襲者的小腿上。


  冬天穿著棉褲,可是靠得近的,依舊能聽見一聲類似骨裂的聲響,緊接著,同樣的哀嚎炸裂了所有人的耳膜。


  ……劉東風只覺得有點蒙。


  這是他眼花呢,還是巧合?這幾下出手兔起鶻落,假如不是從小看著明泉長大,他簡直覺得這是遇上了訓練有素的軍人。


  片刻之間,連傷三人,自己卻毫髮無傷?


  邱明泉沉默地後退幾步,小小的身體把滿眼通紅、喘著粗氣的邱爺爺護在了身後。


  「爺爺,交給我。」他柔聲細語,直視前方的目光卻如同嗜血的小獸,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幾個流氓。


  王大全渾身冷汗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轉身就往外跑,身後,幾個地痞趕緊攙扶起受傷的兩個同伴,飛也似的跟著跑了出去。


  大院里,寂靜終於被打破,王嬸顫抖著,狠狠把老公吳大根扯了回來,小聲埋怨:「你瘋了!打那些人?……」


  劉琴花也獃獃地站在那裡,心亂如麻。


  那流氓頭子說會給她家一個公平點的價格,可是……又有誰真的願意舉家搬遷,離開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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