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財富的累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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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飛濺, 肉體殘破,發出了一聲巨響。
然後他就恍惚覺得身體好像一點點輕起來,飛到了高處。
向下俯瞰著,地上的草坪此刻黑乎乎的, 可以看到兩個人趴在上面。
周圍似乎靜寂了很久, 嘈雜的人聲終於響了起來, 原本黑洞洞的樓宇工地,燈火也開始大放光明。
有人匆忙趕過來, 有人驚恐萬分地在打電話。也有人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就開始轉過身嘔吐。
邱明泉獃獃地看著左邊那具屍體。殘破,血污遍布,疲憊得顯出一點老態的臉上和身上滿是被生活壓榨留下的灰暗痕迹。
這人的臉……邱明泉打了個冷戰, 明明就是他自己。
對,是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他身體旁邊, 還有另外一個陌生男人。
就算在漆黑的夜裡, 也依舊看得出眉目分明, 鼻樑英挺,長眉濃如劍鋒。眼睛閉著, 臉頰上依稀有著血跡。
這人又是誰呢?
救護車的呼嘯聲終於尖銳地響起來, 穿著白大褂的人急匆匆跑來, 地上的兩人分別被抬上擔架。
邱明泉的意識茫然地跟了上去, 狹窄的救護車空間里, 只聽見模模糊糊的聲音:「什麼人啊?怎麼一個衣冠楚楚的,另一個只穿著破背心?」
「好像一個是申楚集團的總裁,一個聽說就是個建築民工。」
「啊……這樣。」救護車裡繼續忙碌著,沒有人再去看那個衣著破爛的、已經完全失去生命體征的殘破身體。
邱明泉茫然地看著救護車裡的自己,終於想起了一切。
晚上,他不過是為了節省一點電費,這才偷跑到沒完工的大廈天台來乘涼,一覺醒來,就莫名其妙地遇見兩個人爭吵。
他睡在邊上的雜物堆陰影里,只茫然地看了十幾秒,其中一個就歇斯底里地撲上去,糾纏之中,另一個人就掉下了萬丈高樓!
謀殺,還是失手,他甚至都沒有看清楚,就想也沒想地急撲了上去,想要拉住那個人。
然後,腳下不知道被什麼絆了一下,只堪堪抓住那個人的手臂,就隨著巨大的慣性一起掉了下去!
沒有什麼傳說中的往事一幕幕回放,也沒有什麼定格般的時間凝固,只有魂飛魄散的驚恐。
他就這麼……死了?這是倒了什麼八輩子血霉?
車廂晃動得厲害,空中的邱明泉忽然看見,自己的左手牢牢攥著一件東西!
一塊玉石吊墜。圓潤如同鵪鶉蛋大小,扁扁的,還帶著溫熱。
——那不是他的,他這窮苦的一生,從沒有任何機會佩戴任何這種華而不實的飾品。
片刻之前,他揪住了那男人的衣領,從空中掉下來,那個吊墜就從那人脖子上被揪下來,留在了他的掌心,至今餘溫未退。
……得還給人家啊,他迷糊地想。
很快救護車到達了附近的醫院,值班的醫生開始忙亂起來。
忽然地,擔架邊有個年輕的男人撲過來,死死揪住了那個英俊男人的擔架。
「睿哥!求求你不要死!……」他嘶吼著,整個人都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狀態,大滴的淚水不停地落下。
從側邊看過去,這是一個面容秀美的男人,可是現在,那張秀氣的臉卻慘白,猶如來自地獄的冤魂野鬼。
啊,對了,片刻前,就是這個聲音在激烈地爭吵,吵醒了蜷縮在天台上的他!
「求求你們救他,醫生!……」那男子踉踉蹌蹌地跟過來,拉住醫生。薄薄的單眼皮下,一雙鳳目裡布滿血絲。
邱明泉怔怔地看著他,這麼一個好看的男人,怎麼就這麼狠心,能把人推下樓去呢?
「高空墜樓,嚴重的多發傷!」有大夫奔到邱明泉的屍體面前,開始檢查和急救,可是很快就搖了搖頭——脈搏探測不到,呼吸停頓,瞳孔放大,沒有基本的生命體征了。
「劉大夫,這個傷員還有一點意識!」
邱明泉有點恍惚,這時候,他才開始渾渾噩噩地想起來,這就死了的話,自己身後的事又該怎麼辦。
爺爺中風癱瘓在床,十幾年前去世了。
奶奶的眼睛因為長期的糖尿病得不到有效控制,也幾乎看不見了。自己這麼撒手而去,誰又能照顧她呢?
心裡的難過一點點泛起來,鈍痛如同強硫酸,腐蝕著整個胸腔,直到壓迫得他想要蜷縮起來。
搶救台上,那個英俊男人的眼睛,卻微微睜開了。
他散焦的眼神慢慢轉向了一邊,看著隔壁病床上毫無氣息的屍體。
他在看自己的手!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那個英俊的男人沒有發出聲音,可邱明泉就是有這個感覺:他想要屬於他的那塊玉石!
「不好,心跳驟停!」
炫目的鮮紅色忽然從那人的咽喉噴出來,旁邊的機器上,心電圖激烈地跳動幾下,然後就變成了一條冰冷的直線。
就在這個時候,空中的邱明泉,忽然看到了叫他一瞬間毛骨悚然的畫面。
那英俊男人的眼光轉了一個向,詭異地迎上空中邱明泉的視線。
「你拿走了我的東西,是你!」他原本快要閉起來的眼睛,忽然睜開了。
他死死地盯著邱明泉,嘴巴明明沒有任何翕動,可是邱明泉卻詭異地聽到了一個聲音:「你欠我一條命。我會纏著你的!」
我還給你啊!我不要你的東西——
英俊的男人死死地盯著邱明泉,目光忽然變得漆黑猶如深淵,好像要將他整個吞噬進去……
「啊啊!」邱明泉滿頭冷汗,又一次在1988年的深夜裡驚醒過來。夢裡的一切纖毫畢現,就如同發生在昨天。
他小小的身體蜷縮在硬板床上,死死地捂住了嘴巴,不讓自己發出尖叫,以免驚醒一邊的兩位老人。
可睡在他右邊的奶奶還是醒了,老人年紀大,睡得不沉,身邊的孩子夢魘,在狹窄的一張床上都會敏銳地感覺到。
「小泉,又魘住了么?」老人側過身問。
連著好幾天了,這孩子每晚上都從夢裡驚醒,有時候大叫一聲,有時候又渾身發抖,可問他夢見了啥,他又說記不得了。
老人在心裡嘆了口氣,這孩子,從小就沉默少話,沒有同齡孩子機靈討喜。
剛剛把他撿回家的時候,也是看不出來的,可是越是越大,就越來越明顯了。
這晚上老是夜驚,渾身又是發抖、又是冷汗黏膩,別是生了什麼病吧?
她擔憂地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額頭,果然汗水一片,就連鬢角里都全是濕漉漉的。
「奶奶,我沒事。」邱明泉用很輕的聲音說,瘦削的身體挺得筆直,微微發抖的手伸出來,安慰地在奶奶胳臂旁蹭了蹭。
「嗯。那就乖乖睡,奶奶在這兒呢。」老人感覺到他的額頭的確沒有發燙,也就放下心,慢慢重新睡了過去。
邱明泉屏住氣,竭力讓自己粗重的呼吸一點點平復下來。
在漆黑的夜裡,他睜開眼,看著身邊的老人。
這還是二十幾年前,爺爺還健在,正躺在另一邊呼呼大睡。奶奶的容顏也沒有那麼老邁,和幾十年後的蒼老病弱有著很明顯的差距。
邱明泉心裡酸酸的,眼淚有點想漫出來。
好半天,他才轉頭望向了窗外。
80年代末的夜晚,沒有後世那麼多的燈光。
這是東申市的郊外,狹小的貧民聚居地,從小窗子里看出去,夜晚黑得很純粹,沒有污濁的空氣污染,遙遠的星辰也比後世要明亮。
對比著前世的記憶,很多在腦海中早已湮滅的東西都對比鮮明,讓他充滿茫然的同時,也有著抑制不住的好奇。
幾天前從後世的摩天大樓頂上墜亡,他整個靈魂竟然回到了小時候的80年代末,回到了原先自己的軀殼裡。
……天台,爭吵。陌生的英俊男人,臨死前的恐怖眼神。
邱明泉猛然閉上眼,不安地握緊了手指。
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呢?
遍地的電腦、手機,現在根本看不到的高樓大廈,花紅酒綠。
這些記憶如此鮮活,整整三十多年的生活軌跡,還有那些悲苦人生……不不,那不是假的,絕對不是。
他的手,顫抖著伸向了枕頭。觸手處,溫熱而細膩。
一個冷厲的聲音瞬間在他心中炸響,帶著無盡的冷意和憤怒。
「姓邱的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丟開我,信不信我殺了你!」
邱明泉的手飛快地離開了那塊玉。果然不是夢!
那個英俊男人的鬼魂,竟然也跟來了這一世!……
劉東風疑惑地看了看廠門口嶄新的招牌,「東申市真空電子器件公司」的字樣,金燦燦的底子,黑色的正楷字,看上去,是新換的呢。
「小劉啊!你過來,幫我去買碗熱豆漿。」廠門口的一間包子鋪里,他的同事張俊啃著碩大的肉包子,頤指氣使地發話了。
他比劉東風大上幾歲,根本不是什麼正經警校畢業,卻在這一次的轉正中,堂而皇之地搶了本該屬於劉東風的名額。
原因無他,是個不大不小的關係戶。這不,還沒剛剛轉幾天,這些天面對劉東風,就明顯不客氣起來。
劉東風猶豫一下,只好轉身離開隊伍,向著街道盡頭的早點鋪走去。
——沒辦法,隊里誰都知道,派出所所長是這張俊的二叔。
邱明泉沒注意到劉東風就在這裡,身邊,一個老頭和一個中年人排在隊伍後面,而隊伍的長度,還在增加。
「大爺,您是這家廠子的職工家屬啊?」中年人閑著無聊,開始和老頭聊天。
「我侄子是廠里工人,他家去年買了第一批股票,今年春節,真的分紅了!」老頭眼睛發亮,「說是能分百分之十幾的紅利,我們家一琢磨,這可不比銀行存款差!」
旁邊就有人附和著:「可不是么,再說了,聽說現在有的股票,還能轉手交易呢!進可分紅,退能轉讓,好事啊!」
有人就懷疑了:「真能轉讓?我咋沒聽說真空電子的股票能買賣啊?」
忽然,就在眾人身前,一個清亮的男孩聲音不緊不慢響了起來:「沒錯。已經有股票可以買賣了,不過現在真空電子還不在其中。」
眾人這可就吃了一驚,排在隊伍里的,怎麼還有個半大的孩子呢?
排隊的中年男人又驚奇、又好笑:「你個小娃娃,誰告訴你的啊?」
佔據了某人身體的封睿微微一笑,昂著頭看向眾人:「前年9月,延中實業與飛樂音響兩隻股票就已經率先允許在櫃檯交易了。地點嘛——我爺爺說,就在靜安區。工商銀行的信託投資公司,下面開了個靜安證券部,那裡就能買賣。」
這一下,排隊的老老少少全都鎮住了。
這說得有板有眼的,可不像是胡說啊!
「你……你爺爺說的?」那中年男人試探著問。
邱明泉點點頭:「看報紙啊,叔叔。我爺爺說,報紙上都是公開的信息。」
有人恍然大悟:「那今兒,也是你爺爺叫你來買這家的股票嗎?」
邱明泉一本正經:「對呀,我拿著爺爺的身份證來的。我爺爺說,買股票是國家提倡的、銀行允許的,聽國家的話,一定沒有錯。」
原本還有點忐忑的人群看著他那天真可愛的小模樣,都轟地笑了。
就在這時,隊伍的前面忽然騷動起來,一直有序的人群開始向前擁擠,工廠大門打開了!
財務部的工作人員大聲吆喝著:「大家不要急,不要擁擠!八點鐘開始發售,請準備好身份證!」
靠近大門的地方,擺上了長條桌,十幾名會計人員緊張地開始擺放股票本和財務章、發 -票簿。
這個時候,壓根兒沒有計算機,所有的登記都是人工手寫,這十幾萬股票的售賣,就是一千四百五十張紙質的股票,每張100元面值,花紋清晰,似乎還散發著剛出印刷廠的油墨香。
排在第一位的一個中年女人直接就掏出了一千元錢,第一個買下了十張股票,喜滋滋地離開了。
第二個、第三個,眼看著有人抱著厚厚一疊股票喜笑顏開走出來,後面排隊的人開始焦急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嚷嚷:「會不會賣完了?!不能叫一個人買那麼多吧?」
「對對,要限制!我們大清早的,凍得不行,難不成叫大家空著手回去?」
劉東風抱著一杯豆漿跑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人群越來越紛亂的時候,原本筆直的排隊變得紛亂起來,很多人開始嘗試往前擠去。
他心裡「咯噔」一下,糟糕,臨來時隊長特意叮囑他,看好這裡的治安,張俊沒什麼經驗,別叫現場出現什麼異常狀況。
特別是人多時,附近流竄的小偷知道這裡人人身上帶著大量現金,尤其危險!
他三兩步衝過來,沖著包子鋪門口的張俊急切地叫:「張哥,我們去維持秩序,別出亂子!」
張俊厭煩地看他一眼:「大驚小怪,幾百號人能出啥問題,你去盯著點就是了。」
他一把接過劉東風的豆漿,縮回了包子鋪邊的爐子旁,蹺著二郎腿。
一個編製外的毛頭小夥子,裝什麼責任感!這鬼天氣,冷死人了!
劉東風咬咬牙,轉身獨自跑向了工廠大門。
情形不對,擠在門前的群眾越來越焦慮,嘈雜的聲音沸反盈天,而人流里,似乎有幾個形跡可疑的人!
邱明泉排隊靠前,現在也看出了事情有點不對,借著人小靈活,硬是沒被人群給擠出去。
好不容易排到他面前,他正要伸錢過去,旁邊一個大媽卻忽然擠上來,毫不客氣地硬搶在前面,一疊鈔票拍在財務人員的桌上:「我買五千元的!」
「別插隊啊!那個女的,自覺點!」後面的人急了。
「就是就是,不準加塞!」
封睿也急了:「你怎麼這麼沒用的?快把她推開!」
邱明泉一猶豫:「我……我下不了手,要不你來?」
「開什麼玩笑!本人從來不打女人,何況這種老婦女。」封大總裁義正言辭斷然拒絕。
就在兩人你謙我讓的當兒,那個女人已經飛快地買完了股票,喜笑顏開地離開了。
邱明泉趕緊拚命擠上去,完成了登記和購買的過程,除了留了些備用的錢,剩下的兩千元全部換成二十張百元面值真空電子的股票,費力地擠出了人群。
大冬天的,差點擠出來一身汗。
他一眼看見旁邊的包子鋪,趕緊跑過去,正要買兩個肉包子墊墊肚子,忽然,就聽見那個胖女人尖銳的聲音號叫起來:「啊啊!我的錢,我的錢包被偷了!」
邱明泉訝然抬頭,就看見一個身影矯健如飛,狂奔著向人群邊上奔去:「別跑!」
一個戴著帽子的小個子男人,忽然拔腿狂奔,身後的年輕片警緊追不捨,兩人奔跑的方向正向著這邊而來。
距離包子鋪還有幾步之遙,後面的年輕人一個餓虎撲食,猛地把前面的小偷狠狠撲在地上:「別跑!跟我回警察局!」
封睿忽然好奇地開口:「這人不是你那鄰居?」
邱明泉一愣,仔細一看,還真是東風哥!
就在這片刻間,忽然地上的小偷手腕一翻,從棉衣里亮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劈面就向劉東風刺去。
劉東風猝不及防,沒想到這個歹徒帶著刀,用力一躲,這一刀就在脖頸邊劃出一道血痕,立刻,鮮紅的血就涌了出來!
那個小個子男人眼中血紅,一刀又一刀揮舞著:「去死吧!」
周圍的群眾猛然驚呼起來,那刀寒光閃閃,劉東風身上血跡嚇人,一時間也有幾個人猶豫著想要上前,可是劉東風卻急了,這個歹徒極其瘋狂兇狠,不能傷害到無辜群眾!
「大家不要過來,歹徒有刀!張哥,快來幫忙!……」他忍著痛高呼。
包子鋪里,蹺著腿烤火的張俊騰地站起來,又心驚膽戰地坐了下來。
劉東風那倒霉小子,別是快死了吧,身上那麼多血!
不不。不行……他不能上去,萬一自己也被捅上一刀呢?他的腳像是被釘在了地上,微微打顫。
邱明泉看了身邊這穿著警服的年輕人,皺了皺眉:「警察叔叔?」
張俊迎著他清澈的目光,忽然就惱羞成怒:「小兔崽子,給我滾!」
邱明泉詫異地看看他,猛地站起了身,隨手抄起了包子鋪剁肉的那把菜刀。
張俊一抬頭,正看見面前這孩子冷靜到詭異的眼,嚇得就是往後一縮。見鬼了這是什麼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