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囚徒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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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小小年紀, 怎麼用得到這麼多錢,雖然最終還了回來, 可是到底幹什麼去了呢?


  邱爺爺仔細一看, 正見他臉上的傷,心裡就「咯噔」一下。


  這孩子是老倆口撿來的棄嬰, 大冬天的,那麼一個藍花的精緻襁褓就躺在路邊,他們不忍眼見著這麼小的孩子沒人管,社會福利機構更是不健全,打聽了半天,也沒有給這棄嬰找到好去處。不得已, 就收養了下來。


  邱明泉從小就乖巧聽話, 也從不叫人操心,可是最近……兩位老人聯想到他近來極其古怪的言行, 忽然一下就想岔了。


  ——這孩子, 該不會是開始變壞了?!


  早出晚歸,偷錢私用, 身上還有奇怪的傷痕, 難不成, 是跟了壞人做些什麼不好的勾當!


  邱爺爺心裡一陣恍惚, 忽然就想起了前些天看到的情形。從小就靦腆膽小的邱明泉, 面對著王大全時, 那種孤注一擲的、悍勇凌厲的眼神。


  和過去,完全就不是一個人啊!

  「你……你給我說清楚!」邱爺爺猛地站起來,喘著粗氣。


  他素來話少,也沒有什麼文化,平時都悶聲不響又木訥,可是一旦發脾氣,卻嚇人得很。


  「怎麼辦?」邱明泉在心裡焦急地問,向封睿求助。


  「你就實話實說唄,說你靈機一動聽到新聞,賣金筆賺的。」封睿再有能耐,此時也沒轍,「別傻到把我說出來就OK,不然他們說不定找道士或者和尚來鎮了我。」


  兩位老人只瞧見他滿臉焦急,額頭滲汗,邱奶奶心裡一痛,渾濁的眼淚淌了下來。


  「小泉……」她哽咽地道,「我知道咱們家過得苦。可是窮歸窮,你可千萬不能走了歪路啊。」


  邱明泉急得連連搖頭:「沒有!奶奶,我沒做壞事!你信我……」


  「那你跟我們說,你偷錢幹什麼去了?」邱奶奶眼巴巴地看著他。


  不說是瞞不過去了,邱明泉硬著頭皮道:「爺爺奶奶,我……我最近學著人,做了點生意。」


  他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看上去成熟一點:「我買了商場里的鋼筆,帶金筆尖的那種,然後加價賣了出去。這些天,賺了不少錢。」


  「小泉,你……」邱奶奶絕望地嗚嗚哭了起來,偷錢也就算了,還撒這麼大的謊?!


  邱明泉慌了,一把拉下書包,把裡面的錢都倒在了床上。


  「爺爺奶奶,你們看,錢都回來了,我還賺了這麼多!」


  一大堆十元的、五元的新舊鈔票鋪滿了床,還夾雜著鋼鏰互相撞擊的脆響,昏暗的燈光下,兩位老人的眼睛都直了。


  這麼多錢!!

  邱明泉忘記了一件事,複利增長的神話,一般人是算不出來的,普通人根本無法接受八十多元在十幾天內,搖身一變,生出這樣的巨款的事實!


  邱爺爺嘴巴張了張,忽然害怕起來:有什麼途徑,能短時間內,叫一個孩子掙到這麼多的錢!

  邱奶奶懷疑地盯著他,忽然就瞧見了他脖頸上露出來的一段紅繩。


  隨手一拉,玉吊墜就露了出來,一片氤氳的寶光在昏暗的燈光下散著光暈,溫潤細膩,就像是凍住的凝脂一樣。


  兩位老人同時揉了揉眼睛,就算他們根本不具備什麼鑒賞能力,也能看得出來,這絕不是什麼便宜東西。


  「這……這是什麼?」


  「我、我撿到的。」邱明泉脫口而出,慌忙撒謊,「我在一個樹洞里撿到的。」


  就在這夠緊急的當口,封大總裁還在那裡唧唧歪歪:「你看,她摸我沒感覺。也就只有你摸我,我才有感覺了。」


  邱爺爺四處張望,忽然抄起床邊的小板凳,往邱明泉身上打去:「叫你撒謊!叫你學壞!……」


  這莫名其妙的貴重玉石,這忽然冒出來的巨款,還有那遮掩閃爍的眼神!


  小板凳砸在背上,邱明泉小小的身體就是一個趔趄,背部一片悶痛。


  邱明泉直接就被打傻了。


  他自小就特別孝順聽話,極少淘氣,就算是前世,記憶里也沒有任何被打過的時候,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邱爺爺的板凳背又落了下來,這一下打在了他的屁股上,又是疼得他一個哆嗦。


  「爺爺,我、我……」


  「哎呀你們家還搞家庭暴力啊,真是越窮困越野蠻——」封睿大吃一驚,「喂喂,你躲啊,是不是傻!」


  邱明泉正想要躲閃,可是一眼看見爺爺那哆哆嗦嗦的樣子,忽然就是心裡一驚!

  前世,爺爺身體不好,窮人家哪有什麼年年體檢的認識,忽然就得了中風,在床上癱瘓了幾年才去世的。這一世,可別因為什麼事兒,把這中風的誘因提前了!

  這麼一想,他可就完全不敢動了,又著急又害怕,眼淚悄然盈滿了眼眶。


  邱奶奶看到邱明泉傻乎乎挨打,急得眼淚直淌,顫巍巍跑上來去阻攔:「好了,老頭子你別打了,有話好好問,小泉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還說他懂事?看看邱明泉這油鹽不進的樣子,邱爺爺急氣交加,手都哆嗦了:「今天他不交代清楚,我打死他算了!」


  「歪理邪說!就算是生養你的父母,也不能動不動要打要殺的吧,小孩子又不是私人財產。」封睿不爽地在那裡吐槽,「更何況你還是收養的嘛。」


  「這來路不明的東西,你交給派出所。」她流著眼淚,伸手去拿邱明泉脖頸上的玉石吊墜,「就算是撿的,丟的人心裡肯定著急得很,咱們還回去。」


  邱明泉猛地大吃一驚,獃獃地怔住了。


  「你給我頂住啊!別聽她的!」封睿氣急敗壞,平時的優雅傲然全沒了。


  見鬼,要是被這老婆婆真的死纏爛打,交到陌生人手裡,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這不是要了他的命嗎?

  「不不……這、這個不行。」邱明泉死死捂住了心口。


  邱爺爺氣不打一處來,忽然劈手搶過他頸上的玉石吊墜,猛地一揚手,竟然從窗戶里整個扔出了窗外!


  邱明泉整個人徹底蒙了,眼睜睜看著外面一片漆黑,心口好像被什麼狠狠重擊了一下,猛地大吼一聲:「幹什麼啊?!」


  這一聲吼出口,屋子裡都靜了。邱爺爺舉起來的板凳停在了半空,久久沒有落下,邱奶奶也不吭聲了。


  「爺爺,奶奶,我……」邱明泉看著兩位老人忽然頹然的神態,心裡隱約知道闖了大禍。


  邱爺爺獃獃地看著他,蒼老的臉上從暴怒慢慢變成了木然的悲傷。


  十幾年前在路邊撿到這個瘦弱的棄嬰時,這麼多年來,可是把這小小的生命當成命根子的。


  想著過去這孩子疼人又乖巧的樣子,再想著剛才他怒吼的神態,邱爺爺心裡難受得像是被什麼撕開了。


  他絕望而悲涼地擺擺手:「好,好……我們不管你。」


  他艱難地轉過身,偏腿上了床,伸手把床上的錢都掃到地下。然後,他背著佝僂的身子,不再說一句話。


  邱明泉嚇得魂飛魄散,急切、悔恨、擔憂齊齊湧上心來:「爺爺!我錯了……爺爺你彆氣壞了身子!」


  重活一生,他就算沒能力改變命運,沒本事讓家人生活無憂,可總不能提前把爺爺氣死吧?!

  他手足無措,隨手在臉上胡亂抹了抹,蹭破了傷口,流出血來。


  怔怔看著手上的血跡,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焦慮無助湧上他的心頭,叫他徹骨冰寒。


  是的,這根本就不是他的能力掙來的,兩位老人沒看錯他。


  他顫抖著手,跪在床頭,撿起了幾張鈔票。


  「爺爺你彆氣了,我撕掉它……撕掉它好不好?」


  邱奶奶在一邊急忙搶過來,猛地拉住了他。狹小破舊的出租房裡一片壓抑的氣氛,直欲叫人窒息。


  邱明泉只覺得頭腦一片空白,這些天習慣了封睿的嘮叨和訓斥,也習慣了他的譏諷和指點。現在忽然沒了他的聲音,他的心裡卻慢慢平靜了下來。


  那個人假如在,一定很不喜歡看到自己這種茫然無措又沒用的樣子吧?

  不行啊,他要堅強起來。


  跪在地上的邱明泉,沉默了很久,然後終於開了口,聲音喑啞。


  「爺爺奶奶。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他輕聲道,「這些錢,真的是我販鋼筆掙的。因為錢太多,又來得快,所以我也很害怕,不敢和你們說。」


  兩位老人都沒出聲。


  「這是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會瞞著你們了。」


  他輕輕抓起地上的一捧錢,放在了奶奶的手中,直視著老人茫然的眼:「可是這裡的每一分錢,都是清清白白掙的。我沒有昧著良心,更沒有作姦犯科。」


  這時候還不如後世那樣注重學生成績隱私,不僅總分排名,各門單科成績也同樣公開排名,班主任講完話以後,各門任課老師也要輪流上陣,把自己這門課的重要性強調再三,再公布一下前幾名和後幾名,體現鼓勵和鞭策。


  坐在孩子們的課桌椅內,一大群望子成龍的家長們有的精神煥發,有的則臉色鐵青,強顏歡笑。


  靠窗的座位上,那名中年男人嘴角微揚,聽著小女兒的名字赫然列在年級前三,笑意直要溢了出來。


  自家的孩子實在太省心了,成績好不說,又寫得一手漂亮的好字,一時之間,他心裡充滿了溫柔,看向校門外那個影影綽綽的男孩背影時,心裡砰然一動。


  買買買,待會兒放學,就給女兒帶回去一個驚喜吧!……


  正值寒冬一月,氣溫極冷,邱明泉站在校門口的冬日大太陽下,舔了舔有點乾裂的嘴唇。


  傳達室里的老大爺端了一杯白開水,沖他招了招手:「娃娃來,喝口熱水,別凍著嘍。」


  邱明泉感激地跑了過去,接過老大爺的大搪瓷杯,「咕嘟咕嘟」喝了半缸子溫熱的開水:「謝謝爺爺!」


  「你這筆啊,賣得出去不?」老大爺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嘮嗑,「金筆啊,筆頭真的是金子做的嗎?」


  邱明泉靦腆地笑笑:「筆尖那一點是K金的,真的是14K金,工藝可厲害了。」


  老大爺哈哈地笑:「你才厲害。一支筆抵俺家好幾天菜錢,小娃娃你咋就敢販這個來賣啊?「


  邱明泉舉起袖子擦了擦嘴,微笑一下:「我也是試試。」


  就在這時候,有的教室里開始有家長們走出來,邱明泉趕緊把搪瓷缸放下,飛速地跑到了校門口,站得筆直,忐忑地看著魚貫而出的人群。


  「把你那小狗一樣的眼神收起來。」封睿沒好氣地道,「你給我做出『愛買就買,不買就滾』的神態來,強勢!強勢懂不懂?」


  「哦。」邱明泉挺直了腰,一眼就看到說他投機倒把的中年婦女走了過來。


  她彎腰拿起了一隻英雄100金筆,不死心地問道:「小弟弟,不是我說哦,太黑心不好的——你這個筆,最多六塊錢頂天了,我拿一支。」


  邱明泉死死咬住封睿定下的死限:「阿姨,真的不行。八塊錢我都倒貼,我還有來回車票錢呢。」


  旁邊一個相貌溫和點的女同志在心裡算算市中心來回的車費飯錢,又看著邱明泉被冷風吹得發紅的小臉,心裡一軟:「好吧,八塊八我買一支好了。」


  她搖搖頭,掏出了錢包數出來十元錢:「給我兒子買的,哪種顏色好呢?」


  邱明泉驚喜交加,一邊找零,一邊按照封大總裁的指示開口:「阿姨,要不您拿這個金色筆帽的吧。金冠加身,在過去,可是配得上狀元的呢!」


  「哎呀,你這孩子真會說話。」女同志笑呵呵地拿起那桿金色筆帽的經典款金筆,在邱明泉提供的作業本上畫了幾道,滿意地放進了精美的筆盒。


  就在交易的這一會兒,邱明泉身邊已經圍了好些家長。


  那則英雄金筆的廣告這兩天剛開始密集投放,不少人都對這種昂貴的14K銥金筆頗為艷羨。


  一看這女同志下了第一單,就有人也眼熱起來。更何況在這種剛剛開完家長會,得知了自家孩子好成績的時間點上?

  「我要個全銀色筆身的吧,我覺得這個大氣。」有人自言自語地拿起另一支,摩挲了半晌,終於被那良好的設計和精緻的筆尖勾引得心動,也掏錢買了一支。


  太陽很大,北風很冷,幸福來得太突然。


  邱明泉忽然有點眩暈,只記得腦海中牢記著封睿定下的「絕不降價」的限制,不到一會兒,八支英雄100金筆,竟然被買走了七支了!


  忽然,有兩個人幾乎同時,一把抓住了最後一支筆,開口道:「這支我要了!」


  邱明泉一抬頭,爭搶的兩人,正是先前那位中年眼鏡男子,還有一個就是那個說他黑心的婦女。那婦女一直等著想看邱明泉是不是能降點價,可沒想到人家轉眼就快賣光了,心裡立刻急了。


  「我要了!」中年婦女強硬地把金筆盒子往手裡拽,就要掏錢。


  這男人臉色也同樣著急:「哎呀小兄弟,賣給我吧!」


  邱明泉看看兩人,慢條斯理地拿起筆盒子,遞給中年男人:「叔叔,給您。」


  那中年婦女不樂意了,橫眉立目地:「憑什麼啊,我先說的!」


  邱明泉淡淡地道:「不,這位叔叔是今天第一個問價的。」


  魏清遠長舒了一口氣,趕緊往外掏錢包,忽然就有點發愣。


  他掏光了所有的錢,面色發窘:「你看啊,小弟弟,我不是想講價,真的是來開家長會,身上沒多帶錢。」


  果然,整個錢包里就只有一張五元,還有幾張毛票,幾個鋼鏰。


  這一下,中年婦女立馬來了精神:「我有我有,我有錢。」


  她炫耀地掏出一張十元錢整鈔,就往邱清泉手裡塞:「給你!「


  邱明泉沒理她,伸手接過男人手中所有的錢,把最後一支英雄銥金100遞了過去:「叔叔,給。」


  中年婦女尖銳地叫了起來:「你瘋啦!他只有六塊多錢!」


  邱明泉看看中年婦女,慢吞吞道:「是啊,可千金難買我樂意。」


  他轉過頭,真誠地望著魏清遠:「叔叔,謝謝您。」


  「謝我什麼?」


  邱明泉由衷地道:「市場經濟是好東西。對吧,叔叔?」


  魏清遠獃獃地拿著筆盒,滿心都是震驚。


  他沒想到,這孩子竟然願意低價賣他,可更沒料到的是,這孩子剛剛說的這一句!

  「市場經濟是好東西」。


  這簡簡單單一句話,身邊又有幾個人敢說,或者說,有幾人懂得其中真正的道理?

  他畢業於東申市財經大學,畢業后就在中央審計署就職,幹了十幾年,如今剛剛調到東申市履職,和他尊敬的導師鞏校長聊起市場經濟時,大家都還同時帶有著疑問。


  這十幾歲的孩子,怎麼就能信口說出這樣的話來!

  魏清遠試探著開口提議:「要不,明天這個時間點兒,你來這裡,我再帶錢補給你。」


  「不用,我明天不來了。」邱明泉乖巧地笑笑,小臉紅撲撲的。


  終究還是個孩子,魏清遠困惑地想。那句話,大概是從廣播里聽到,就記住了吧?


  就在這時,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彎下了腰,手指上戴著碩大的金戒指,點了點剩下的最後兩個筆盒:「這是貴的那種吧?——50金雕?」


  「是的是的,大領導出訪,送蘇-聯人的國禮呢!」邱明泉顧不上魏清遠了,目光落到那男人脖頸上粗大的金鏈子上,心跳加快了。


  那男人豪氣地點點頭:「兩支都給我包起來吧。」


  ……


  躺在家裡唯一的床上,邱明泉一動不動。身邊的爺爺奶奶一天外出勞累,早已經打起了呼嚕。


  天氣很涼,三個人一起蓋著的棉被不厚,壓在身上並不保暖。


  可是他的腦子卻燒得一團熱!


  「封先生……」邱明泉腦海里,全是床下書包里滿把的零鈔。


  十支金筆賣完,比上午的進價,就足足賺了三十九塊二!

  那張存摺已經重新被他放了回去,可是邱明泉的舊書包里,卻已經放著整整一百二十多元!

  八十多元本金,一天下來,就是接近四十元的利潤!


  所有的金筆銷售一空,最後那兩支最貴的50金雕英雄禮品筆,一下子就給他帶來了二十元的利潤。


  在他死去的前世,這個數目當然可謂寒磣。


  可是,這是前世的1988年!

  就算是人人羨慕的鐵飯碗國企職工,在東申市此時的人均月工資也不過一百多元,而對於生活在社會底層、只靠撿垃圾為生的邱家來說,這四十元凈利幾乎是拾荒一個月的所得,而現在,邱明泉一天就掙到了!

  「別激動了,這點小利。」封大總裁的聲音懶洋洋的,帶著一絲絲不易察覺的得意,「明天還得再去進城再進貨呢,還不早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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