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請君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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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漂亮的金色筆身上,展翅的金雕姿態傲然, 頂端上, 英雄商標鐫刻清晰,顯示著良好的做工和品控。
自己想給兒子和向家的兩個孩子買金筆, 叫司機去轉了一圈,卻都去晚了。
可今天怎麼正好這麼巧,有人上門主動兜售呢?
察覺了她的驚訝, 邱明泉慌忙解釋:「阿姨, 我就是乘著寒假販賣一些文具, 想給家裡減輕一點負擔的。這金筆, 我保證是正品, 是從精品商廈里剛剛買的。」
劉淑雁看著他破舊的外套和磨得有點發毛的袖口,心裡恍然, 看著這孩子相貌乖巧聲音清亮, 不由得就母愛泛濫起來。
小小年紀, 最多也就和自己兒子差不多大,卻已經要走上街頭, 試著謀生了啊。
她從身邊拿過小巧的真皮坤包:「多少錢一支呢?我要三支。」
邱明泉一怔:竟然真的要三支。
「二十八元一支。」邱明泉等了一下,卻意外地並沒有聽到封睿的指示, 更沒有等來說好的由他上身, 只好按照過去的價格來回答。
劉淑雁溫柔地笑笑, 沒有討價還價,就數了八十五元整,遞給了窗外的邱明泉。
邱明泉手忙腳亂地翻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一枚硬幣。剛要遞進車窗去,一個不小心,硬幣卻掉在了地上,圓溜溜的不知滾到了哪裡。
「不用找了,就這樣吧。」劉淑雁見他著急,有點不忍。
「我找到了!」邱明泉撅著屁股,終於在車底盤下找到了那枚閃閃發光的硬幣,驚喜地伸手掏了出來,「阿姨,給您!……」
可就在這時,一片陰影卻從夕陽的方向籠罩過來,遮住了原本良好的光線。
「哪來的小乞丐?……」一個清冷傲慢的聲音響起來,帶著少年期男聲的清朗,就在幾步之內,似乎很近,又似乎有點遠。
「封睿,怎麼說話呢?」劉淑雁嗔怪了一句,順手打開了車門,迎接著剛參加完英語輔導班的兒子。
……封睿。哪個睿,哪個封?
邱明泉猛地愣住了!似乎有什麼在他心中轟然炸響。
他艱難地抬起頭,正看見一張讓他瞬間如同霹靂加身的臉。
俊眉朗目,眸若明星,挺直的鼻樑就像刀刻出來的一般。
背對著冬日冰冷夕陽,那英俊少年比邱明泉足足高了半個頭,俯視他的時候,那雙和母親一樣好看的眼睛里,沒有劉淑雁的溫柔,卻有著一種不耐煩的傲慢。
雖然沒有任何準備,可是這一眼后,邱明泉就已經明白了一件事。
上一世臨死前看到的那位封大總裁,那張沾染了血污也依舊英俊驚人的臉,和這時這個俊俏少年的相貌,完美地契合在了一塊。
……時光雕刻,人心變遷,不變的,是年少時彼此的容顏。
1988年1月的寒假。
這一天傍晚,幼年的封睿、邱明泉還有向城,初次相遇。
人生際遇是如此奇妙,在人生的長河裡原本平凡的一天,卻在很久以後,因為那天發生的一切,而變得容易標記,以至於多年以後,都牢牢銘刻在幾個人心裡。
封睿皺了皺俊朗的眉峰,看著眼前這奇怪的男孩子。
衣服很舊,小臉紅撲撲的被凍得有點皸裂,但是眉目算得上乾淨秀氣,一雙眼睛黑漆漆的,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夕陽從西邊照過來,正看得清這陌生少年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動。
是的,就是那樣古怪的神情——初時是震驚,緊接著是茫然,最後,又像是欲說還休的驚喜。
年少的封睿和邱明泉就這樣面對面站著,時光彷彿有那麼一瞬的停頓,但是在他們之間,也並沒有扭曲變異,沒什麼詭異的事情發生。
直到邱明泉的目光,忽然無意中落到了封睿胸前微微露出來的一點紅色上。
腦海中有什麼電光石火般閃過,他死死盯著對面少年的脖頸,呼吸急促了。
如同被蠱惑了似的,他猝不及防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封睿的衣領,輕輕一拉!
溫潤的和田白玉,泛著晶瑩之色,中間一汪翠綠…完全一模一樣,連著那裡面纏繞的流動華彩。這些天也同樣吊在他胸口,時常撫摸,再熟悉不過!
沒錯,這就是幼年的封睿,他前世一直貼身戴著這家傳玉石吊墜,到死的時候才被自己無意間扯掉。
那麼自己帶回來的這一塊?……邱明泉茫然地捂向自己的胸口。
猛然地,他渾身一振,怎麼回事?他胸口那塊從前世帶回來的玉墜呢?!
沒有,就是沒有!就連脖頸上的繩子,也忽然間消失不見了,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小賊,放下睿哥的玉墜!」正在他惶然無助,腦海里一片空白時,忽然耳邊一聲清亮的男孩大喊,臉上猛然一痛,一股大力在他左邊臉頰轟然砸到,他眼前一黑,就摔倒在了地上。
從震驚和惶然中醒過神,邱明泉晃了晃腦袋,感覺到鼻子下有液體流淌。
伸手一抹,殷紅的血跡沾得了一手都是。
「小乞丐我看不像,像是個小偷加強盜。」一個男孩的聲音在一邊響起來,和封睿的聲線明顯不同,帶著警惕和防備。
邱明泉茫然地抬起頭,看著那說話的人。
剛剛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封睿身上,卻壓根兒沒發現,封睿的身邊,還有另一個同樣俊美的少年。
身高比封睿矮了一點,眉目如畫,一雙鳳眼顧盼生姿,長得就像是個姣好的女孩子一樣。只是看著邱明泉的眼神里,卻帶著一股子掩飾不住的警覺和兇悍。
好奇怪……怎麼這個少年,好像也有那麼一點熟悉呢?
「小城!怎麼這麼粗魯呢!」劉淑雁大吃一驚,急忙下了車,著急地走到邱明泉身邊,「你怎麼樣?」
打人的男孩立馬換了人畜無害的乖巧笑容來:「劉阿姨,您剛剛沒看到,這小賊伸手去搶睿哥的寶貝玉墜呢!要不是我把他揍趴下,說不定這時候他就撒丫子跑了!」
他人長得好看,笑起來那雙鳳眼就顯得極為精神,劉淑雁聽他這麼一說,也有點疑惑起來。
封睿卻沒有立刻說話。
他看著被向城一拳打倒在地上的這個陌生男孩,不知怎麼,竟然有點怔忪。
他自認有過目不忘的認人能力,明明沒見過這人,可是心裡這股子怪怪的感覺,又是什麼呢?
那漆黑的眼神,明明是陌生的,卻又偏偏在哪裡見過一般,怔怔然又有點兒無助,彷彿還有種難言的傷感。
害怕了,這是求饒的眼神嗎?鬼使神差的,封睿就遲疑了一下。
「沒有了。……我衣領上剛剛有隻蟲子,他是想幫我撣掉吧。」他淡淡道。
「哎?哥!」向城大吃了一驚。
他在一邊看得清楚,明明是這小乞丐伸手去拽封睿的吊墜,還一臉滿眼放光貪婪樣,他生怕這寶貝東西被這小乞丐給搶走了,才趕緊出手的,睿哥不可能沒看見呀,這是哪根筋搭錯了嗎?
「喂喂,他明明就是個強盜啊!」他急得叫起來。
劉淑雁有點生氣地板起了臉:「小城,弄錯了還打人,以後再這樣,阿姨不做好吃的給你了。」
邱明泉獃獃地看著他們,終於掙扎著爬了起來。別看向城長得像女孩子,卻是打架淘氣出名的,這一拳砸得重,邱明泉的半邊臉頰已經微微腫了,摔倒時手掌也被磨破了一塊,正慢慢滲出血來。
劉淑雁急忙從車裡拿出紙巾盒,幫著邱明泉擦乾了臉上的血。
想起剛才邱明泉來販賣鋼筆,不外是家境緊張,就從錢包里掏出了五十元錢,遞到了邱明泉面前:「孩子,真的很抱歉,這個錢你先拿去,明天去醫院處理一下,好不好?」
向城心裡委屈,明明看到這小傢伙伸手去搶睿哥的東西,劉阿姨竟然不相信他!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他翻了翻好看的丹鳳眼望著天。
邱明泉怔了怔,卻搖了搖頭,沒有去接。
「阿姨,我沒事……」他低低道,落寞地轉過身,想要就此離開。
和封睿向城擦肩而過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最後看了他們倆一眼。
夕陽快要下去了,餘暉溫暖而徜徉,映照著面前的這兩個少年。同樣地身姿挺拔、衣著時尚,一個冷俊傲氣,一個秀美無暇。
——看上去,分外相配的模樣。
察覺到邱明泉的目光,向城趕緊做出兇巴巴的樣子,惡狠狠地瞪向了他。
邱明泉窘迫地轉過頭,眼睛卻忍不住看向了封睿。
幼年的這個人雖然是少年模樣,可是身上卻早早透出了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和這些天日日在耳邊發號施令的那個男人,氣質簡直一模一樣。
「我不是小偷……我也沒想搶你的東西。」邱明泉艱難地開口,心裡一股熱血翻湧上來,「你、你相信我。」
……
劉淑雁坐在車前座里,苦笑著搖了搖頭,十來歲的男孩子啊,正是崇尚武力的年紀。
她從座位上拿起那三隻筆盒,分別遞給了封睿和向城,溫和地笑著:「終於買到了,你們倆一人一支。向城,再帶一支給你姐姐,都要好好學習哦。」
兩個孩子眼睛都亮了一下,向城毫不忸怩地接過來,嘴角一彎甜甜地道:「謝謝阿姨。」
這幾天和睿哥一起上這個勞什子英語輔導班,煩都煩透了,要不是看在可以跟在睿哥身邊,他才沒興趣來。
不過班上的那些同學,的確有好幾個都拿著這新流行起來的金筆顯擺,他看著也有點兒眼饞。
「媽,不是已經斷貨了嗎?」封睿取下金色筆帽,淡定地審視著,小臉上有點喜怒不露聲色的小大人樣。
金筆那內斂含蓄的筆尖造型看著很舒服,不像國外的名筆大多是外露出整個筆頭,霸氣張揚,這幾款熱賣的英雄國產金筆,採用了含蓄的內筆尖,金色的小筆舌只露出一點點,不得不說,非常符合中國人的審美。
劉淑雁向後隨手一指:「是剛剛那個孩子來敲我的車窗,賣給我的。」
向城吃了一驚:「什麼,那是個小攤販?那這是正品嗎?」
他忽然又撓撓頭,不好意思地道:「阿姨我不是說金筆不好啊,我可喜歡了!」
他喜滋滋地把自己的金筆和封睿的放在一起比了一下:「是一對呢!」
封睿淡淡地道:「這種東西,暫時不會有假貨的。與其想著跟著做仿製品,還不如拿著資金現在去爭取做英雄的代理商。」
「睿哥你好厲害。」向城充滿崇拜地望著他。
「就會紙上談兵。」劉淑雁嗔怪地笑著道,「你們瞧瞧人家那孩子,小小年紀就知道抓住商機,低買高賣呢。」
封睿不以為然地道:「我是在說正事,假如你允許我動用我的壓歲錢賬戶的話,我有信心就找人去談一下這個代理權。」
想了想,他又正色道:「這個不會虧錢的,盈利的概率幾乎是百分之百。」
劉淑雁笑吟吟地看了自家兒子一眼,丈夫的生意做得這麼大,她本身也是蕙質蘭心、名校畢業,耳濡目染之下,對於商業機會的判斷也不差,從心裡自然也是贊同兒子的看法。
可是贊同歸贊同,她還是嘴角噙笑:「那可不行,你現在的任務當然是學習。」
向城實在忍不住,悄悄地趴在封睿耳邊問:「睿哥,剛才那個小乞丐明明想要拿你的玉墜,你幹嘛幫他隱瞞呀?」
封睿淡淡道:「他只是摸摸,窮孩子,沒見過好東西吧。」
他心不在焉地把玩著那支金筆,忍不住就心中一動,回過頭去,看向了後面。
他們的車剛發動不久,果然,那個古怪的男孩子依舊站在原地,隨著他們的皇冠車越開越遠,那凝立不動的身影漸漸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他在看著他們。
雖然已經隔得那麼遠,但是封睿心裡,不可抑制地浮起這樣的念頭。
……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暉悄然隱去,寒冬臘月的傍晚,氣溫極低。邱明泉卻攏了攏肩膀,覺得徹骨冰寒。
他的眼前全是那個少年的臉。
那位和他一起跌下高樓的封大總裁,並沒有事先知會,就引著他毫無防備地,迎面撞上了年少時的他。
可是原先的那個靈魂呢,為什麼毫無徵兆地消失不見了?
那塊玉石吊墜和這個時空里的那一個,合二為一了嗎?還是說封睿的殘魂,已經找到了自己,回歸到了本體?……
他心裡有種孤單的、酸澀的痛楚,細瘦纖長的手指茫然地捂住了胸口。
忽然地,他渾身一顫,如遭雷擊!
「怎麼回事?剛剛發生了什麼?」熟悉的聲音響起,聲音帶著困惑和無辜。
邱明泉猛然低頭,看著自己胸前重新出現的、靜靜地散發著美玉光輝的吊墜,連連狂吸了幾口氣!
「你、你……」他口齒結巴,不知道是激動的,還是因為被冷空氣給嗆到了,「你剛剛到哪裡去了!現在又怎麼冒出來的?!」
「我怎麼知道。」成年版的封大總裁顯然也非常地困惑和焦躁。
遠遠地看到那輛記憶中的皇冠車時,他都是有知覺的,那個時候,他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那是他家1988年剛換的新款日系皇冠,記憶中每天傍晚,媽媽就會在這個時候叫司機來這裡,等待他和小時候的向城。
他倆那時一起在上私人外教英文班,這時,就會差不多一起雙雙出來,坐車回家去。
直到那車窗緩緩搖下,他看著年輕時的媽媽,正在心旌動搖,可是很快,就轟然一下,失去了任何感知。
就像是沉在了某種時間的空洞里,無光無聲,發不出聲音,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和邱明泉的聯繫也完全失去。……
好在,這種情形並沒有延續太久,不知不覺地,他就恢復了原先的狀態,可這期間發生的任何事情,他都全然不知!
邱明泉如聽天書一般,只覺得腦子完全不夠用,而封睿的抓狂也比他好不到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