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番外1
起初的時候, 顧矜霄總覺得一切都不真實, 總覺得眼前的鶴酒卿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又會消失了。甚至,眼前的鶴酒卿也好像是幻覺。
鶴酒卿一面覺得, 眉睫半濕一眨不眨看著自己的心上人可愛可憐,一面心裡微微的疼。
顧矜霄的相貌自是俊美好看的,卻和可憐可愛沒有一點關係。只是蒼白空寂的眉眼安安靜靜毫無攻擊性的時候,看得人心裡軟得一塌糊塗, 只想小心溫柔捧著他親親。
彷彿一團玉雪雕琢的神靈,因為鶴酒卿滿心滿眼的愛和思念, 越發顯得脆弱又完美。
叫人心尖微顫, 愛意盈滿身體,只想把整個世界都捧到他面前, 如此也不夠釋放心裡的喜歡。
鶴酒卿想起,在三百年前的輪迴之劫里,那時候他變回少年的模樣, 毫無顧忌對那個人說好喜歡。
他的唇角不斷溫柔的輕觸顧矜霄的眉宇, 一面輕輕的,像年少時候撒嬌一樣跟顧矜霄說:「好喜歡阿天, 一步也捨不得離開你。」
鶴仙人清冷從容的聲音, 添一點柔軟低沉的溫柔撒嬌,叫人的心彷彿羽毛輕輕蹭過,微微一顫。
顧矜霄眉睫也微微一顫, 面上卻沒有什麼變化, 手指緊緊抓著他的衣服。
鶴酒卿唇角的笑意漾開, 柔軟又純澈。
顧矜霄抬手撫上他的臉,他也輕輕的依隨相貼。似有若無的呼吸與顧矜霄的掌心相觸,微微的酥麻。
直到察覺到顧矜霄似乎想要解開他眼前的白紗,鶴酒卿才微微一頓。
「不行嗎?」顧矜霄的聲音微低,那是漫長時光里習慣的寂寞。
鶴酒卿的心微微的酸軟,溫柔地說:「可以,只是,可能會有一點奇怪。」
白紗解下,露出的是一雙銀白暗紅的異瞳,而不是原本鶴酒卿的銀灰色的眼眸。
顧矜霄看見了,反而微微放鬆一些,至少更加說明了,眼前的人不是幻覺。
他撫摸著這那雙眼眸,小心親了親:「很好看。」
鶴酒卿溫順地眨眼,跟他的神情不同,伸出的雙手將那個人抱緊,抱起,頗為理所當然的讓他坐到自己的腿上,兩隻手一起攬著他環緊,心滿意足的晃啊晃。
顧矜霄都微微一怔,兩個人以前雖然也親密無間,但是這隻鶴好像一直都很克制,隱忍守禮得近乎禁慾疏離了,從未這麼理所當然親昵過。
鶴酒卿的臉上沒了白紗遮掩眉目,笑容薄暖,清俊的面容眉宇展開一點恣意。
此刻,鶴酒卿坐在仙鶴的背上,顧矜霄坐在他的腿上。
鶴仙人心滿意足的,就像擁抱著整個世界。
看到顧矜霄看他,笑容也依舊清淺從容:「我可以這麼抱你嗎?」
顧矜霄怔然點頭。
鶴酒卿微微垂首,便輕輕的親了他一下,不等顧矜霄反應,又親了一下,再親一下。
就像終於得到的心愛至極的寶物,只能這樣不斷的確認,釋放內心的歡喜。
這一下一下,時不時的親吻,溫柔小心,也坦然直接,親得顧矜霄所有虛無縹緲的不安都煙消雲散了。眉宇微微的茫然,耳尖也不由自主泛紅。
只有三百年前的鶴酒卿,才會因為一直以來的陪伴,這樣理所當然親密粘人,三百年後的鶴仙人,明明清冷克製得要命!
就像知道他在想什麼一樣,鶴酒卿額頭抵著額頭,低喃:「雖然當時不記得,重走了一遍過去。可是這一次的過去里,有你一直暖著我。從前拚命想要遺忘否認的過去,反而變成最珍貴美好的記憶了。」
清冷從容的聲線,含著濃濃愛意,變成難以抗拒的性感,叫人的心跳不知如何是好。
「阿天,我不是什麼超脫無情的鶴仙人,不是沒有七情六慾,只是從前的世界沒有我想要的。」
「從以前開始,每次看見你的時候,都想這樣抱著你不放,心裡的喜歡每漫溢一點,就親一下。」
「可是,那時候我習慣了偽裝得完美,怕你發現我其實和你想象的不同,就不喜歡我了。只好不斷壓抑克制自己的渴望。」
清冷聲音含著一點蜜甜,又微微的苦惱,從容溫柔說道:「不止是作為鐘磬的那一半嫉妒鶴仙人,其實,鶴酒卿也很嫉妒他。每次都要想一想,你喜歡的鶴仙人是什麼樣子的,我好做得更貼近完美,能讓你一直喜歡。」
自傲又自卑的人就是這樣的,在所有人面前睥睨眾生我行我素,舉世非議還是嘉許,都無動於衷。可到了喜歡的人面前,就時時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了。
總覺得被喜歡,一定是因為對方被他無意間的偽裝欺騙了。只想著怎麼把那個偽裝做得更完滿一些,能讓這謊言僥倖得來的幸運,再長久再多一些。
然而,通常最大的疑惑卻是,那個人到底喜歡鶴酒卿什麼?以期能順利假扮他自己的完美。
「那個世界,鐘磬不喜歡鶴酒卿,鶴酒卿也不喜歡鐘磬。不過是因為,我不喜歡我自己。」
顧矜霄枕在他的肩上,滿心微微的熱和澀,認真地,一字一句道:「我喜歡。」
太久不習慣說話,太多話想說忘記了,此刻只能這樣,只有這樣,一句句重複的喜歡。
但鶴酒卿是知道的,與他十指交扣面容相貼:「我知道,我知道。阿天喜歡我,我知道,就是因為你喜歡我,所以我也能喜歡自己了。」
「太白之巔的那個夏天,我就知道了。」
之後三百年的輪迴,這個人看見了鶴酒卿所有的狼狽不堪,弱小無能,知道他不是世人眼中生來就高高在上纖塵不染的鶴仙人,卻更加愛他。
不止一次,鶴酒卿慶幸九幽之下能遇見顧矜霄,真是太好了。半生坎坷,一定是攢著所有的運氣,就為了未來那一次遇見。
若是換個地方與那個人相遇,雲泥之別,便是他多喜歡,也只可能遠遠看著那個人走出他的世界。
可是,事實卻是那個人從天下走下來,把他從泥濘里拉起來,為他拂去所有塵泥,為他撐傘,攜手一起走上漫漫高山。
「阿天是,破解這無盡輪迴牢籠的鑰匙。這次,是你放走了那隻鶴。」
顧矜霄想,不是的,明明那個從漫漫黑暗裡走來,不被侵染絲毫的人更璀璨完美,被他喜歡的自己,才是該感到慶幸的人。
……
按理來說,顧矜霄這麼多年好歹還有一個林照月能看見他,偶爾也能與他說話。鶴酒卿卻是真的,一直以來都只能旁觀顧矜霄。
可是,如今歷劫歸來,顧矜霄彷彿得了失語症,明明有許多話想說,卻一句也想不起來,只能一直看著那個人,拉著那個人不鬆手。
鶴酒卿卻像是情話滿級,一句一句沖淡漫長歲月留下的所有陰翳。每說一句,便暖融顧矜霄一分,讓兩個人更密不可分,彼此融進對方的世界。
仙鶴停下的地方異常熟悉,竟然是當初兩個人一起看瀾江日出的野渡口。
鶴酒卿看著他的心上人,異色瞳眸映著漫漫天光,瀲灧美麗:「顧矜霄,一起看日出吧!」
就像當初他在瀾江等那個人許久,說出的話一樣。
萬千霞光從遠處水岸線上迸發,漫天雲彩緋色如夢的瑰麗。
兩個人看得最多的,卻是身邊人的眼眸。
「阿天想去哪裡?什麼世界都可以。」
顧矜霄:「哪裡也不想去,我們回太白之巔,我累了。」
那段時間,顧矜霄就像長途跋涉之後,精疲力竭的行人,每天除了時不時確認鶴酒卿是真的,依舊在他身邊,就只是安安靜靜的聽他說話。
即便如此,夜裡他卻不會睡,鶴酒卿不得不用符咒讓他入眠。
然後挑選一些簡單不複雜的小世界,讓暫且放下現實漫漫過往的顧矜霄,有一夜輕鬆。
比如,一段不算長的旅行。
沿途是種滿花樹果樹的村莊,兩個人牽著手,邊走邊看,幾步路,從春天走到夏天。
花開滿樹,清風搖曳,那時候他的阿天會看著現實不曾見過的植物,滿眼喜歡困惑。
鶴酒卿攬著他,靠過去在他耳邊輕聲說話,清冷聲音也如這清風溫柔:「喜歡的話,我們記住地方,下次再來。」
即便是暫且忘記一切的顧矜霄,夢裡也話少,只是面容之上終於清淺的歡喜取代了讓鶴酒卿心疼的空寂。
看他點頭,看他眼眸里清澈無憂,摘取沿途的果子,用溪水沖洗了,餵給自己吃。
鶴酒卿看著看著,俯身溫柔的吻他。
看他的阿天明明不記得現世,眼底微微困惑,又理所應當下意識回應。
鶴酒卿的喉結微微滾動,抱著他,嘆息一笑說:「你這樣,我就沒辦法欺負你了。我還記得鐘磬時候的記憶呢,一直忍著想欺負回來,可是捨不得。」
顧矜霄靜靜地看著他,緩緩笑了,傾身垂眸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輕輕摩挲。
然後,主動握著他的手,沿著那條恬靜美麗的路繼續走。
路上有一棵棵合歡樹,飄著粉色羽毛的花,有佛寺,有金燦燦的麥田,有泉水,蝴蝶繞過木芙蓉。
路的盡頭就是家。
金色的晨光穿過窗欞,鋪瀉在枕頭上,夢裡挽著的手此刻也挽著,頭碰著頭,白髮青絲交匯一起。
陽光蝴蝶一樣撩撥過眼睫,顧矜霄睜開眼,唇邊還有笑容的弧度,看到鶴酒卿睡眼微睜靠過來,輕輕吻在他唇邊。
「又見面了,真好。」
那的確是很好的,就好像,無論多少次重來,他們也一定會走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