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164隻反派
黃昏落日如風吹落葉而走。
在無名天境祭壇, 司徒錚站出來表明身份后, 並沒有任何後續。
星魁之首的天樞,靜靜地看了他幾眼,走上前接過他手裡的假鬼劍。
沒有任何質疑,也沒有任何驗明身份的舉措, 天樞素來沉穩的聲音溫和地說道:「去給你父親上柱香吧。」
其餘六星亦無人發話,這個時候七星彷彿如一人, 只要有一個發了話,就代表了其他所有人。他們無條件支持天樞的任何決定。
周圍的天道流的人也一片肅穆冷靜, 沒有任何人有質疑疑惑,隨著七星長老們的離去, 各自依隨魚貫而出。
司徒錚像是忽然才意識到,天道流有多可怕有多難對付。
就像妄圖走進一座沒有門的鐵屋。
玉衡長老走在最後,在他前面走的是瑤光長老。
走之前,目光在司徒錚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
……
甜井村周圍呈七星拱月之勢,坐落著七位長老和麾下的天道流高手。
玉衡長老帶著司徒錚回到甜井村深處的樹屋時,黃昏的金輝已經遍灑世界。
金燦燦的橙黃朦朧,如同幼年時候最難忘的夢境。
「太冒險了,你該早些告訴我的。」
玉衡長老卸下面具,露出一張線條疏淡的臉, 他的面容年歲不老,神情卻像已然看盡世情人心, 沒有絲毫的熱情。讓司徒錚想起, 秋天屋后林子里靜悄悄的落葉。
司徒錚沒有回他, 神情冷得有些淡淡的嘲諷。
玉衡眼皮不抬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七星之中肯定有暗殺你的幕後指使者,要殺你就不會多此一舉護送你。所以我和開陽都不是那個人,你可以信任。」
「那誰是不能信的人?」
玉衡薄薄的眼皮之上,疏淡的眉宇微蹙,緩緩吸了一口水煙。
「這個問題,我想了十五年也沒有想明白。」
……
另一邊,七星四魁齊聚。
天樞在木質桌面上依次擺開三柄劍。
在他身邊站著其他三個魁星,天璇,天璣還有抱臂而立,神情輕鬆靈動的天權。
劍從右到左,分別是今日從冷洛、司徒錚手裡拿到的鬼劍。
四個人都沒有戴面具,天樞寬厚的劍眉凝重:「看看這兩柄劍與天璇手中的有沒有什麼不同。」
天璇抱出一柄一模一樣的鬼劍,放在另一側。
四個人圍成一團,嚴謹仔細地一一拿起來比較后。
許久后,天璇沉聲道:「落花谷燕家!欺人太甚。」
天璣也不由嘆息一聲,額頭微微有汗:「難分真假,必然是出自行家之手。」
天權雖然還在笑,眼神卻銳利如刀:「看來燕家當初給我們鑄劍之後,所謂的殘次品丟失,也是句假話了。」
天樞一直很穩,這時候臉上也沒有什麼氣怒之色:「燕家已經滅門,不管他們有什麼打算都沒用了。當務之急,是弄清楚其中有沒有別的算計。天璣你來說。」
天璣一貫不緊不慢,他本是百年書香世家所出的名士,年少之時就以敏慧而聞名。
「那就從十五年前的叛亂說起,道主司徒黎暴斃,司徒信帶著少主和鬼劍叛逃。」
他放下兩枚黑子。
「我們追捕司徒信的時候發現,天道流里有一股暗中勢力,在追殺他們,意圖奪劍。」
他放下一塊墨硯。
「十二年後,有人以司徒道主名義挑釁中原武林名門大派。蜀中麒麟之後勝出,拿到假鬼劍。至此,我們知道了,燕家在我們之後,還鑄造了第二柄偽劍。」
桌上落下三枚白子,隨後又取走代表林書意的那一枚。
「又三年,玉門關冷洛出現。他手中的鬼劍乃是閩王所賜,閩王的劍又是林照月所奉。洛陽皇宮,閩王死於林照月的鬼劍。幾乎與此同時,玉門關,哥舒文悅死於冷洛或容辰的鬼劍。」
他將一塊翠玉放置在白子一邊,將冷洛的鬼劍放置在另一邊,同時將代表容辰的白子和代表冷洛的扳指放在劍旁。
天權訝然:「多出來一柄劍。」
天璇沉聲道:「那個冷洛的話你信?」
「讓天璣把話說完。」天樞頜首示意。
「林照月手中只有一柄偽劍,如果就是冷洛手中這一柄,此刻容辰和洛陽皇宮就都沒有劍。」
天樞說:「我已經派人去查,但明天就是天道大典,恐怕來不及了。」
「無妨。不論有沒有,林照月這個人都必須得格外留意。」
天權嘴角一絲輕鬆:「三哥放心,他還在三千雪嶺山腳下,我的人一直在監控他們的一舉一動。除非他插翅能飛,否則明日一定到不了無名天境。」
天璣沉吟:「我還是覺得,這個人不簡單,不怕他來就怕他不來。以這個人的手段心性,不可能就這麼等在那裡。他若是不來,就說明他已經來了。」
天權笑:「三哥越說越玄,來見你之前,我的飛鷹剛剛回去,他們確定那就是林照月本人。你就算不信我的辦事能力,也得信天道流的引魂香。」
畢竟,這香可是那位研製的,乃是真正的方士之物。
天璣點頭:「只要他沒有親自來,派來幾個小貓小狗都無關緊要。」
天璇沉聲喑啞:「等下我就傳令下去,全面戒嚴。」
「辛苦二哥。」天璣心裡卻還是沒有一絲鬆懈,若有所思,「那我們就來說說,他的小貓小狗吧。」
天權驚訝:「三哥你也太神了吧,你這就知道是誰了?」
天璣不緊不慢看他一眼:「不止我知道,除了你,大哥二哥都清楚。」
天璇低沉的聲音冷笑:「咱們這位少主可不是有意思,他若是帶著真的鬼劍來,那還好說,偏偏他帶著一柄假劍來了,可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天權思索:「司徒錚帶著的假劍和燕家鑄造的兩柄偽劍極其相似,如果他真的是司徒信身邊那個少年,按理來說,他帶來的應該是司徒信盜走的真鬼劍。可是真的鬼劍卻在瑤光手裡。他們兩個……」
天璣溫聲平靜道:「他們兩個一定認識。」
「啊?」天權真的驚訝了。
天璇搖頭:「這不是明擺著的嗎?你忘了道字令,你臉上的面具怎麼碎的?瑤光是為了震懾暗地裡對少主下殺手的人,不得已才露出來的。否則,他大可在明日天道大典上現身,直接殺我們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天權恍然大悟:「啊,原來如此。」
天璇恨鐵不成鋼,冷冷地說:「成天跟著天璣後面,你也不好好多學點。你以為大哥今日為何見了那司徒錚,不問他真假,只看他手中假鬼劍?」
天權莫名:「這我哪知道啊?我又沒派人追殺司徒信和他。」
「那大哥難道就派人……」
「行了。」天樞素來沉穩,最是服眾,他一出聲所有聲音就都停了,「我不問他真假,因為真鬼劍在瑤光手裡,司徒錚已經知道了,可他還是拿著假劍站出來。說明,他早就心知肚明,卻有恃無恐。就算他是假的,有瑤光在和他手中的真鬼劍在,也已經不重要了。」
「但是。」天樞一字一頓,「司徒錚絕對不能當選道主,無論明日還是以後。沒有為什麼。」
「是。」其餘三人異口同聲應下。
天璣看著桌上布下的簡易陣型,眉宇微蹙:「司徒錚不行,瑤光就可以了嗎?」
天權乾笑一聲:「可他手中有道字令,還有那位給的真鬼劍,少主還是他的人,怎麼看勝算都很大啊。」
天璇冷笑:「道字令是真的,不代表他瑤光的話就都是真的。別忘了,真的鬼劍是司徒信盜走的。更別忘了,以那位的做派,決計不會對任何人宣揚天道流與他的關係。」
天樞面色凝重:「這就是最讓我憂慮的問題。瑤光手裡的鬼劍,真的是那位給他的,還是司徒信給他的?」
天璣若有所思:「我倒覺得,問題的關鍵不在這裡。而在司徒錚手上那柄多出來的假劍上,這把劍到底從何而來?如果是林照月給的,冷洛的話就有的放矢了。」
連天樞都有些意外,看他一眼:「你對這個林照月,會不會太在意了些?」
「我不是在意他。我在意的是他背後的極道魔尊。別忘了,那位一直想要鬼劍,從玉門關追到了無名天境,現在就在甜井村住著。身邊跟了一個叫鐘磬的,好像是他豢養的魔魅。」
天權雙手置於腦後枕著,聞言笑了一聲:「是呀是呀,聽老村長說,那魔魅長得很像那位啊。這個顧莫問真是很囂張狂妄了,故意挑釁咱們呢。我特意偷偷去看過了,他長得比他想的還美,左右我也沒見過那位,我就不計較了。」
天樞沉默了一下,點點桌子,正聲說道:「顧莫問那裡不用在意,也不要去招惹他,只當他是個過路客。」
天璇聞言眼神微微一變,只是他素來城府深重,壓下不表。
隨後他們就著天璣的簡圖又討論了一會兒,卻都莫衷一是。
只能確定,司徒錚和瑤光至少有一人,與林照月有關。
月出東山,四個人相繼離開,各個都心事重重,只除了素來瀟洒萬事不愁的天權。
他們走後不久,黑暗裡,其中兩個人悄悄換了個地方見面。
「他為什麼那麼在意劍是誰給的?他會不會就是瑤光那天要警告的人?」
「不知道。不過我懷疑他知道那個人是誰。你也發現了吧!」
「的確,他對顧莫問的態度太奇怪了。能不能派人加緊去查,顧莫問身邊那個魔魅像誰,誰就可能是那個人。」
「來不及了,查到又能怎麼樣?」
「是來不及了,明天就是大典。司徒錚絕對沒有勝算,他卻強調不能是司徒錚。我看他最忌憚的明明是瑤光。」
「瑤光的勝算也不大,天道流的人不會只看一個道字令就什麼都肯了。」
「呵,他的勝算最大,他卻最慌?更是絕不口不提。他是假慌,還是在怕什麼?難道十五年前的叛徒真的是他?」
……
兩個人很快散了,其中一個人走了回去,去見了另一個人。
「怎麼這麼久?」
「他找我,耽擱了一陣。大哥,你沒必要隱瞞,此事我們完全可以告訴其他人。」
「不行。這是最高機密,若不是你自己發現,連你我也不想說。」
「可是,由此卻要引發諸多猜忌,一家兄弟卻離心至此,我不忍心。」
「有猜忌總比互相包庇強。」
「大哥執意如此,我只有一個要求,立刻殺了冷洛,明日退出道主選舉。」
「你在說什麼?!」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這個位置我不坐,你也不準坐。冷洛道出鬼劍的秘密,不能再留他。」
「閩王已經死了。白衣教還在閩越活躍。鬼劍復活之事並不是他說才有的,你因為這個就要殺他?知不知道瑤光那天敲打的話,別人不知是什麼意思,你也不知道嗎?」
「不明白的是大哥你。林照月之意哪裡是一個小小的冷洛,恐怕也是沖著這能復活死人的鬼劍來的。燕家滅門,血魔身死,司徒錚手裡的假劍,只可能是他林照月給的。不掐死冷洛這小小的火苗,遲早引燃到無名天境。」
「天璣!別再說了。」
黑暗裡,那雅緻慧敏的文士深沉冷靜地看著他:「為什麼不能說?是不是因為,那個人也已經到了無名天境。」
「你知道了,果然瞞不了你。」天樞深深閉眼,長長嘆息,「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不要再牽扯進來了。」
「你說,你我此刻的對話,那個人知不知道?他既然什麼都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出現,現在卻來了?大哥到底怕什麼?如果一定有人做錯事,那個人也絕不是大哥你。我們無愧於心,無愧天道流。」
「天璣,人不能太聰明,太聰明有些事上就要被蒙住眼睛。你是真的不知道,天道流這些年是怎麼做事的。他們就是太問心無愧了。」
「大哥……」
「罷了,我終於知道十五年前,司徒道主為什麼會死了。明日一切分曉,多說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