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149隻反派
鐘磬神情淡漠, 清冷聲音說著譏諷嘲弄的話, 徑直向顧相知和鶴酒卿走來。
他自知臉色不會好看到哪裡去, 因而只冷淡地看著鶴酒卿,餘光都不肯往顧相知那裡瞥一分。
然而眉眼的失落不開心, 抿緊垂下的嘴角隱隱的委屈, 卻分明是對著顧相知的。
對於鐘磬的挑釁,鶴酒卿並未在意, 臉上的笑容清淺平和, 在這佛寺娑羅花下,越發沒有人氣, 虛無飄渺得有些疏離:「方才聽見聲音還未認出來, 你果然也在這裡。」
顧矜霄的思緒從他的眼睛上勉強抽離,聽到這兩人的對話,淡淡道:「果然?是什麼意思, 你們不久前見過?」
鐘磬聞聲看向顧相知,眉宇之間鋒芒凌厲的桀驁煙消雲散,只餘一點清寂的溫柔。
只看到鶴酒卿的時候, 是一點也想不到他和鐘磬相似的。
反而鐘磬,有些個不那麼邪性凌厲的片刻, 偶爾叫人錯覺和鶴酒卿很像。
此刻,三個人面對面站著,那兩張臉一起看向顧矜霄, 同處一個畫面的時候, 才驟然發現, 那兩個人相似到了彷彿互為鏡像的地步。
想來是因為,那張臉雖然生得清俊好看,但兩個人卻都是風姿氣度遠勝過容貌。
兩個人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神態,鶴酒卿又一貫白紗蒙著眼睛,這才總叫人覺得並不十分相像。
鶴酒卿在的時候,神龍向來是不敢出來的,畢竟它第一次出現是跟著顧莫問。鶴酒卿又是此間不世出的方士,修為已然超脫生老病死界限。很可能會認出這是同一個戲參北斗,到時候顧矜霄就要因為它掉馬了。
神龍對於這個非常堅持。
但這種世紀會面,它必然也在幽冥暗搓搓窺屏,不時瘋狂密聊顧矜霄吐槽。
【哇,顧矜霄你還說不像,換換衣服髮型,鐘磬再蒙上眼睛,他跟鶴酒卿簡直就是照鏡子。比蘇影的月問情像琴娘小姐姐還像啊!】
【這麼像的兩個人,鐘磬跟你說他們毫無關係,我不信你就真的信了!】
【但連相知莫問也不能這麼無縫雙開同屏啊,而且,一個氣蘊純粹的方士,一個九幽天生的魔魅……這能怎麼聯繫起來?魔魅又不是心魔。】
【啊啊啊,我的神經打結成線團了,猜不透啊。】
【我知道了,鐘磬這是在模仿鶴酒卿化形!】
【哎不對,鐘磬說他三百年前被兵解封印,鶴酒卿出世才兩百年。這……誰模仿誰?鐘磬曾是鶴酒卿的祖先?】
……
神龍糾結得就差首尾互博了。
在場的三人卻都很平靜,平靜得周圍的空氣都有些冷凝,明明是五月仲夏,卻一陣的入骨幽涼。
對於這兩張臉的相似,顧相知的臉上沒有任何反應,近乎視而不見,無動於衷。
只有鐘磬的薄唇極淺的抿了抿,稠密的眉睫輕垂,弧度似有若無的寂寥落寞。
他輕輕地說:「還要多謝鶴仙人,指點我找到你。不然,險些就又要錯過了。」
他勉強牽起唇角,聲線平和:「他說找到你就明白了。原以為他是要借我的手救你,以此作為交換。當時不明白,還想既然你們相熟,他為何不自己親自來。」
鶴酒卿沒有說話,神情雅緻淡泊,笑容微不可聞,倒顯得有些神秘疏離起來。
神龍都愣了一下:【鶴酒卿這是什麼意思?鐘磬當時應該只記得顧矜吧,他讓鐘磬去找顧相知……啊不是,鐘磬他一個魔魅要找人,為什麼要去問一個方士?尤其還是他和人家明顯不怎麼對付的方士?】
【可是,平白的為什麼又會不對付呢?鐘磬連林幽篁時候的顧相知都不記得,總不會還記得落花谷里一面之緣的鶴酒卿吧!】
【同理,也不大可能是奇林山莊時候,他連顧矜和顧莫問一模一樣都不記得。他在玉門關從林照月手下救琴娘小姐姐的時候,可還化作顧莫問誆騙容辰呢,看上去都沒什麼異常。】
【顧矜霄,不對勁!總不能是閩王時候,那時候鶴酒卿一直跟你在一起啊。不,臨安重陽節之後,他自己離開了三兩個月,說是一直在臨安,但那時候閩王也在臨安搞書堂啊。不會是那時候他跟鐘磬的閩王見過……】
神龍突然靈光乍現,才思泉涌,一氣呵成推理下來,邏輯自洽,有理有據,它自己都忍不住崇拜自己了。
但是,顧矜霄始終沒有反應,也沒有回應過一個字。
對於鐘磬的話,鶴酒卿也沒有辯解,只是對顧相知頜首,從容淡泊,說:「天色不早了,我不能離開阿天太久,請小友儘快來這個地方與我們匯合。」
鶴酒卿伸出手,並起兩指在顧相知眉心輕輕點了點。
識海何等重要,顧矜霄卻只是微微閉了眼,一點靈犀通曉他傳來的訊息。
隨後就睜開眼,輕輕頜首點頭:「我知道了。」
鶴酒卿笑了笑,和往常一樣熟悉的笑容,只是多了似有若無的心事,顯得笑容也微涼:「小友,再會。」
不等顧相知說什麼,面前的白衣方士便忽然湮滅,變成一隻白羽墨翅的仙鶴,輕輕鳴唳一聲消失在天際。
鶴酒卿一走,鐘磬憂鬱寂寥的落寞神情立刻就煙消雲散,彷彿夜已發白,天光大亮,月光無痕。
他眉眼微抬,眼底一絲瞭然,平靜地說:「原來不是他本尊,是那隻形影不離的仙鶴載了他的分神過來。還能引魂御鶴,看來也沒有到傷筋動骨的地步,做什麼突然出現,一副託孤的樣子,平白叫你為他憂心。」
顧矜霄看著他,默然不語。
鐘磬斂去最後一點鋒芒銳利,桃花眼眸光清凌,微微笑了笑,溫柔地說:「你不必太過擔心,他的本事比你以為的可大太多了。你若不信,我可以發誓。那位畢竟是鶴仙人啊,只怕是你哥哥顧莫問來,論起方術也抵不過他十分之一。」
顧相知清冷空靈的眉眼,微微流轉,竟也難得有一絲波瀾起伏。
鐘磬無辜地眨眨眼,趕在顧相知開口前就說道:「你是不是想說,我沒見過顧莫問出手,怎麼知道他只到鶴酒卿一成?坦白說連這一成也是看在你面子上,給他誇大了的結果。你若不信就等著看,我們日後見分曉。」
鶴酒卿一走,神龍終於也能回到戲參北鬥上了,聞言不由狐疑嗯了一聲。
【看他對鶴酒卿一副不待見的樣子,看不出來評價居然這麼高,不惜得罪你也要力挺。魔魅真是難以理解的生物。】
只是,他這樣就不怕注孤生嗎?
顧矜霄淡淡道:「你到他的幾成?」
鐘磬的眼波里沁出一絲神秘幽隱的深意,似笑非笑,清凌聲線低聲近似呢喃:「那就要看是什麼時候的我了。可能不敵一合之力,可能平分秋色,也可能……」
他笑了笑,隱去後半句暗藏的令人不安的涼意。
顧相知面上對此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輕輕點頭,表示知道了。
隨後就越過他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裡?是鶴酒卿剛剛暗傳給你的訊息里,指的地方?」
顧相知目不斜視,徑直向外走去,只輕輕嗯了一聲。
鐘磬走在前面,倒退著走,這樣就能一直看著那張臉了。
不得不說,顧相知心無雜念走路時候的樣子,比任何時候都更清冷仙氣幾分。
鐘磬表情放空的臉上,緩緩浮上一層薄紅,努力深呼吸,對抗心口砰砰跳時候近乎窒息的激蕩。
目眩神迷神魂顛倒,不由隨口說點什麼,分散注意:「鶴酒卿真是小心,本體守著人還不夠,派分神御鶴也來去匆匆,連地址也直接傳遞神識。是怕有人聽到了,提前趕過去對誰不利嗎?」
【這個誰,很大概率也就是他這個魔魅了吧。他心裡是真沒點數啊。】
「嗯。」顧矜霄只輕輕嗯一聲,心無旁騖,眉目沉靜直視前方。
在顧相知的臉上,清冷空靈的眉目,無端添幾分目下無塵,不可接近。
向左道轉彎時候,前方退走的人便自然躍入那雙眼裡——
一張俊美淡漠的臉,略微蹙著眉,一副似有煩惱愁緒,不太開心的樣子。桃花眼清透明亮,瀲灧生波,微微放空直直望著眼前的人,好像整個世界都只有眼裡那個人。
那張俊美的臉上,耳垂和面容蒙著淡淡的霞色,很……很好看。
顧相知那雙清冷無心的眼眸,也微微一怔,輕輕地說:「我要加快速度,趕在日落前到達,跟得上嗎?」
「嗯。」鐘磬下意識點頭,眼裡還迷亂失神著,「嗯?」
【呃……】神龍用尾巴遮住眼睛,埋首戲參北斗里,不忍直視。
顧矜霄唇邊微抿,一點似有若無的弧度,抱琴撥弦,踏著音域青波飛走。
鐘磬愣了下,臉色微微一白,那一瞬間忽然有些明白,后羿看嫦娥奔月時候是什麼感受。
模糊想起顧相知走前好像問他跟不跟得上,他是魔魅這個自然不成問題。
顧矜霄飛出片刻,聽到神龍一言難盡地說:【他沒跟來。】
顧矜霄沒說話,也沒有慢下來。
【就那麼站在原地看著。】
顧矜霄還是沒反應。
【有點可憐。你怎麼不直接帶他雙飛?】
顧矜霄平靜道:「他是魔魅,想跟自然有他的法子跟來。除非他不想來。你為什麼會把他想的這麼弱小可憐?」
神龍驚呆了,是啊,這是魔魅鐘磬又不是凡人林變態。一定是那個魔魅老是裝無辜,否則它為什麼會覺得他弱小可憐又無助?
它這是被欺騙被套路了!
神龍堅決不承認,這是方才它忍不住為那張好看的臉花痴了幾秒,降低了智商。
然而,一路還是都沒看到鐘磬跟來。
直到顧矜霄到達驪山和灞橋中間一處幽靜府邸前,也沒有看到任何影子。
顧矜霄眉宇沉靜,毫無波瀾。
神龍好奇得不行:【又不是基三大戰副本,難道他還能卡掉線?】
顧矜霄淡淡道:「五分鐘。」
神龍立刻高飛入天穹,高到整個戲參北斗都看不清,但很快就落下來,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語氣說:【他……是跟來了,不過離出發地只有不到一千米。】
顧矜霄沒說話,閉目養神,依舊等足那五分鐘。
神龍百無聊賴,時不時報一下數,看鐘蝸牛挪到哪裡了。
【嘻嘻嘻嘻,】它發出一聲久違的賤萌的偷笑,【他也好意思叫魔魅,還好意思說能和鶴酒卿平分秋色?】
笑得它忍不住想化作原形滿地打滾了。
三分鐘后,鐘磬的身影忽然現身顧相知三尺之外,不易察覺地鬆口氣。
【咦,我只少看一眼,他怎麼過來的?】
顧矜霄睜開眼,靜靜地看著他,心裡也略有好奇他在做什麼。
鐘磬輕輕呼一口氣,拂去額頭不存在的汗水,微微蹙眉,清冷的聲音隱帶懊惱:「我不是故意要你等的,但是……突然之間怎麼都想不起來,魔魅是怎麼飛的了。只好一邊走一邊試,越急越想不起來。明明每天都在用的。」
最後一句小聲說道。
神龍呆了一下,突然爆笑出聲。笑著笑著沒聲了,大約化作原形去幽冥滿地打滾了。
顧矜霄微微斂眸頜首,淡淡道:「無妨,沒有等多久,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