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124隻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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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光一樣的紗幔隨風輕撫,影影綽綽見到裡面坐著一個人,正是方才那出聲的男人。


  來者不善,沐君候唇邊含笑, 卻是從容不迫:「不知是哪位朋友?好俊的排場。」


  清澈的琴音自膝上的琴弦流出,紗幔飛舞自兩邊掀開,露出這神秘琴師的真容。


  男人通身的白衣綉著青羽, 一派文人書生的寬袍大袖, 白色的紗帽束起烏髮,完完整整露出一張,對男人而言顯得過分俊美了的臉。


  彈琴的動作顯得漫不經心,說不出的風雅隨性,聞聲抬眼瞥來, 望見那雙漆黑無光的眼睛,卻立時叫人覺得一股霜寒撲面而來。


  那書生眉梢眼角, 似與生俱來帶著一抹冷靜倨傲的郁色, 叫他即便神情並無不悅, 都似沉吟著不動聲色的危險。不像是風流清雅的書生君子,倒像是禁宮廟堂深處,習慣了殺伐果決的權臣貴胄。


  沐君侯不由一怔, 只覺得這張臉熟悉至極,一時卻不能脫口而出。


  「在下顧莫問。」那起筆有鋒, 落筆卻輕薄的聲音, 極為的特別, 顯得淡漠又矜貴。


  沐君侯微微一笑,清冽的聲音從善如流道:「那,請問顧兄深夜至此,是路過呢,還是在等沐某?我們是在哪見過嗎?」


  顧矜霄輕抬下巴,淺淺勾唇,也微微一笑:「路過也好,等你也罷,都一樣。」


  「是嗎?」沐君侯長眉微挑。


  聽對面那人說道:「聽說你是武林第一人,我試試。」


  什麼叫試試?沐君侯成名得久,早年當然也多得是滿江湖追著他打打殺殺,想要挑戰一番的江湖新秀,卻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別緻的「試試」。


  他不禁輕笑出聲,以往這種事都避之不及,此刻卻莫名心頭一動,忽覺技癢。


  沐君侯便也不見外地說:「那就,試試?」


  似茅草尖一滴飽滿的露水,墜落月色清泉。


  錚一聲,琴音先起。


  一股衝擊的波浪,夜風一般碾壓草莖,層層推去。


  沐君侯輕功下馬,橫笛在側,悠長的笛音破空而出。


  笛音和琴音一進一退,密不間風。旁人不知,聞聲入耳,倒像是高山流水知音酬和。


  實際上,笛音和琴音相持不下,一個沒接好便要音律攻心,內傷吐血。


  尤其是對顧矜霄。


  他一個滿級不久的萌新,連今天出場這套排場,都是用成就點從神龍那裡臨時租來的。


  按理來說,長歌95級滿打滿算都不到十萬血的脆皮數據,若在遊戲里哪能和這些真正的江湖大佬一對一?對方以億打底的血,就算站著不動任他站樁輸出,都不知道刷到何年何月去。而大佬一個大招的尾風,卻能輕而易舉秒了他。


  不過,這是在現實中,面對血肉之軀的真人,一切就不是這麼算的了。


  雖然身嬌體軟先天不良,但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音符,輸入內力后,有可能變成一擊必殺的險招,也可能只是一聲穿雲破月的動聽音色,端看琴師怎麼用。


  而系統自帶的衣服上,那些複雜的數據,對武功的加持聊勝於無,卻是絕佳的防護。


  顧矜霄先用幾重簡單的樂音,適應了一下沐君候的節奏。心下不由嘆息,江湖大佬果然厲害,普一交手就叫他差點沒崩住要曲不成調,忍不住用彈搖滾的手法彈棉花。


  他可以不要面子隨心所欲,未來的極道魔尊顧莫問可不行。


  顧矜霄指下凝神,專註思變,語氣卻彷彿很是百無聊賴,漫不經心:「不錯,我要加快速度了,君侯可要跟上。疏花弄月,綽影重搖。去。」


  沐君侯玉笛應對自如,出乎他意料,對面那位顧公子出手,並不像他給人的感覺那麼危險難測,倒真像是只是試試。


  然而,那句加快速度一出,只見一道內力凝成的青色音波漣漪一般分成兩朵,往左右兩側開去。下一秒,音波湮滅處卻出現了兩個一模一樣的顧莫問。


  原本清凌的琴音頓時變作三重合奏,卻又各有起伏,回鸞跌宕。


  沐君候只一人,卻一支玉笛以一敵三,尚且遊刃有餘。


  有了影子分散,顧矜霄終於不用彈棉花了。


  他分神一面思忖著隊伍後面,神龍和那些村民的亡靈盜屍計劃進行到哪了,一面估量著打鬥節奏,把兩個影子又添作四個。


  沐君候頗覺有趣,起了興緻倒也不再一味以笛音相抗。主動變曲,以守變攻,內力催發出幻陣,如煙霞山嵐籠罩而去。


  顧矜霄長眉壓低,不高興了。喂招喂得好好的,誰知對面大佬卻不按節奏走。他哪裡知道對方的大招是什麼?

  一個青霄飛羽上天,又放了兩個影子下去,讓六個影子去和沐君侯合奏。


  他居高臨下,自言自語地說:「你再這樣不配合,我就要封你內了。」


  心情不太好,顧矜霄也不想念詩了,直接釋放一個江逐月天。


  對面那些看著兩個人比試的烈焰庄眾人,神情都很放鬆,雖大氣不敢出,只怕眼睛來不及捕捉錯過什麼精彩畫面,但心裡都對沐君侯充滿信心。


  「君侯這玉笛吹得是《折柳》,果然高明。」


  「是啊當年……」


  正說著,誰知忽然之間,婉轉悠揚的笛音戛然低沉,後繼無力。


  沐君侯輕鬆的神情頓時一凝,他方才竟然覺得內力遲滯,就像明明坐擁寶山卻一件都不能用,活活餓死一般。


  他乾脆拿掉玉笛,左支右閃躲避琴音攻勢,卻發現連輕功都使不出來了。


  「顧兄好厲害的琴音。」沐君侯倒也不慌不忙,竟然微微一笑不退反進,直接向顧矜霄身邊移去。


  遠程攻擊就怕被近身,這麼想並無錯。


  青霄飛羽時間已過,顧矜霄已然落地。


  他眉宇微斂,實在並不想現在就用清絕影歌。


  這時候,沐君侯卻已經到了他的轎椅旁了。


  他揚唇一笑,伸手撥開了半遮的紗幔。然後,和顧矜霄近距離面對面。


  沐君侯的好整以暇的笑容頓時凝滯:「顧莫問?」


  若說子夜月下,顧矜霄又是這種出場方式,氣場壓人難分敵友,一時無法把他那張兇殘反派臉,和琴娘小姐姐清冷脫俗不在紅塵的面容聯繫起來。


  這麼近的距離,顧矜霄臉上還有一道特意留下來的,位置一模一樣的凌厲紅痕提醒,除非是瞎子才會發現不了。


  然而,奇怪的是,沐君侯這時候不喊顧相知,反倒脫口而出顧莫問。


  顧矜霄只好暫且放棄兄妹相殺戲碼,揚唇淺笑,指下連彈。


  沖秋冥立刻發動,將失神的沐君侯推出去十二尺外。


  顧矜霄卻沒有乘勝追擊,而是按壓下來,休止了所有的音符。


  「君侯無故走神,未盡全力,勝之不武,無趣。」商業互吹一波,給未來的極道魔尊刷完最後一個逼格。顧矜霄勉強功德圓滿,可以退場了。


  一旁觀戰的茯神,見沐君侯近了那神秘琴師的身,以為大局已定,誰知道反而是沐君侯被擊退回來。


  她急忙去扶:「你沒事吧?」


  兩人都無殺心,沐君侯的確未盡全力,能有什麼事?


  只是他神情卻無笑意,低低說:「去悄悄看看司徒錚那裡,那位顧相知姑娘可還在。」


  沐君侯朗然一笑,風度翩翩:「顧兄琴技出眾,哪裡用在下相讓……」


  沐君侯若拿出那套寒暄拖延的熱絡態度來,三言兩語間一般人還真是走不脫。


  顧矜霄知道他要確定什麼,也有一句沒一句的和他打機鋒。


  茯神去而復返,只三兩句話間。她雖不明白沐君侯為什麼,還是認真確認了。


  沐君侯見茯神點頭,心下失笑。


  其實從剛才那一剎那的震撼回神后,他就知道自己妄言了。這兩個人氣質截然相反,一個出塵一個入世,縱使五官相似,一男一女怎麼可能是同一人?

  不過顧相知顧莫問,想到相似的臉上同一位置的傷痕……聽說有些雙生子身體會有感應,一人受了傷另一個也會感同身受。


  時間差不多了,知道沐君侯已經得到答案,顧矜霄用心不在焉的語氣道:「君侯既然狀況不佳,改日再來切磋,告辭。」


  「冒昧問一句,方才見顧兄臉上有傷,不知是何人有這身手,能近得了顧兄的身?」沐君侯言笑溫文,卻沒有就這麼放他走。


  顧矜霄眉宇意味深長:「我也想知道,是哪個人這麼有本事,改日見了一定好好討教一番。」


  「顧兄行色匆匆,孤身一人不帶隨從,不知是訪親還是問友?若是有用得上沐某的,盡可去烈焰庄找鴉七就是。」


  顧矜霄揮手攏了紗幔,淡淡地:「那就多謝君侯了。」


  再不跑路,那些人發現背後那隊屍體被人劫走,懷疑他聲東擊西,他是再和沐君侯做過一場呢?還是做過一場呢?


  轎椅凌空而起,月下若隱若現間,似有四個妙齡女子抬轎飛走。


  雲遮月朧,眨眼間再尋不至。


  遠處一隊人馬卻崩潰竄逃,眼神驚恐不時後退,嘴裡語無倫次喊著有鬼,朝這個方向而來。


  此情此景,很驚悚了。


  神龍都嗷嗚一聲:【死死死、死氣……】


  「神龍大人誕生自幽冥枉死城,還怕死人嗎?」顧矜霄平靜的聲音微帶笑意。


  【我就是死的,我當然不怕已經死了的。】神龍很是虛弱了,【我怕的是那些好像死了又好像沒死,不知道什麼的東西。】


  「這樣,那我就幫神龍大人看看。」


  顧矜霄沒有管那嚴嚴實實關上的門,依照原來的計劃,轉過屏風,進到內室。


  窗外都被精鐵打造的機關籠罩,室內的光線立時昏暗許多,但還是能看清些許。


  一個穿著寶藍錦衣的青年,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一處矮塌上。


  面前擺放著一盤珍瓏棋局,他似是凝神抿唇,專註地思量著,如何解開棋盤的死局。


  顧矜霄走到他身邊,四周一片安靜。


  這錦衣青年,袖子微寬,腰帶緊束,從穿著看是個很講究古風的高傲劍客。


  顧矜霄沒有動他,手指捏起一枚棋子,隨手落子在棋局對應的位置上。


  啪。輕輕一聲。


  「誰?」這跪坐低頭不動的青年,緩緩抬頭。緊繃嚴謹的面容,生硬得像一張炮製的面具。


  顧矜霄坐在案幾邊沿,向他的方向側身,面對面看著那張彷彿脫去水分的臉。


  「我能幫你什麼忙……」他頓了頓,嘴巴開合說話了。


  這一次顧矜霄看清楚了,聲音並不是從男人的聲帶發出的,而是從他的肚子里。


  顧矜霄低聲說:「這真是最像假人的真人了。」


  這是一具脫干水分,但並沒有完全死去的乾屍。外表看上去,就和現代人製作的動物標本一樣,栩栩如生。身上有一股死去的,動物皮毛的淡淡臭味。


  可是,他的關節卻不知為什麼,還沒有全然的僵硬,還可以動。還能被人以不可知的方式操作著,根據外界的聲音,發出早就設定好的話語。


  神龍抖抖索索的:【我沒有感覺到一絲生氣,這具身體死氣滿滿,早就該化作白骨。可是,他真的不算我們幽冥界的,他身體的死氣竟然是活的。里世界是有人在煉魂,這個可是有人在煉屍啊。】


  沒聽到聲音,這個人就不動了。頭頂沒有血條,只有三個問號。


  顧矜霄甚至不確定,他是不是燕雙飛。但依稀記得,沐君侯曾說過,燕雙飛使得一手好暗器。


  神龍很崩潰了:【幽篁小姐姐好過分,小黑屋就小黑屋,幹什麼把我們琴娘小姐姐和活死人關在一起?】


  「你覺得是林幽篁乾的?」顧矜霄好整以暇,坐在棋盤另一邊的座位上,目光認真地復盤了一下棋局。


  【她不是才說了,想把你關起來嗎?也是她指路你來這,說燕雙飛在。不是她難道還能是燕雙飛嗎……】


  門外忽然一聲輕快醇厚的男聲,含著笑意道:「相知姑娘,多有得罪了。」


  神龍:【……】


  顧矜霄頭都沒抬,平靜地說:「罪在何處?不見得,只是因為把我關起來吧。」


  男人似是頗覺有趣的輕笑一聲:「在下也是迫不得已。落花谷和奇林山莊的婚約,眼看在即,在下的母親卻一直不能接受幽篁。在下只好想一個法子,對外正常嫁娶,只在落花谷里,帶回去一個新嫁娘,哄母親我是娶了林家四小姐。」


  顧矜霄擺下白子,又換了黑子思忖,口中淡淡地隨口道:「李代桃僵,這想法不算錯,只是瞞過令堂一時容易,長久如何解決?」


  門外疑似燕雙飛的男人笑說:「這就不勞相知姑娘煩憂了,落花谷向來與世隔絕,等閑消息不會傳入她老人家耳中。婚後在下也要踏足江湖,自然一年難以相見幾回。等兒孫滿堂,她老人家知道了,也已經無法再做什麼了。」


  「這個忙,也不算特別難為人。燕公子為何不好好與我言說?上來就是這樣一出。」顧矜霄轉眼間,已經左右手走了黑白棋子各兩步。


  這膠著的死局,轉眼就活了起來。


  燕雙飛歉意地笑了笑,只是對這樣少年成名的江湖豪門公子而言,這點歉意更像是一點妝點風度的謙遜。


  「給相知姑娘賠個不是。只是,世人皆知,落花谷行事神秘,至今無人能說出谷中坐落何處。此事又關乎重大,不能外傳。相知姑娘無意闖入這裡,燕某也無法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只好強行請姑娘幫這個忙了,事成之後,一定謝姑娘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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