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的城市燈光璀璨, 沈樵的車子在寬闊的大路上疾馳而過。
姜晏坐在副駕駛位,拿手機看自己被扇腫的側臉, 表情還挺淡定, 就像在看別人身上的傷。
「忍一會兒,前面找藥店給你買點葯和冰袋。」
姜晏收了手機,說:「麻煩送我回寫字樓。」
「開什麼玩笑!」沈樵偏頭看她一眼,頓了頓說:「先去我公寓吧。」
「我不跟你住!」
沈樵:「.……」
「我是讓你去我公寓將就一晚, 沒說要你跟我一起睡!」
姜晏無語。
……
車廂里安安靜靜的。
隔了一會兒, 沈樵又另起話題, 問:「好點兒了沒?」
「嗯?」姜晏愣了一下, 隨即又哼笑了聲:「一個巴掌就能把我打倒。你以為我怎麼活到現在的?」
沈樵:「.……」
又隔了一會兒,沈樵突然說:「對不起。」
姜晏的心一磕。
她沒有怪他,也沒覺得這件事他有錯。就算不是這件事, 結果也會是一樣。
她低著頭,用指腹撫摸自己衣角, 輕笑了聲:「你道什麼歉。」
沈樵動了動嘴唇,還沒發出聲音, 電話進來了。
他打開藍牙耳機,接起來, 「在外面。.……醫生怎麼說?……讓醫生先別走,我現在過來一趟。」
掛了電話回頭看姜晏:「我媽不舒服, 我得回去一趟。正好你跟我一起, 讓醫生給你上點葯。」
姜晏不願意去:「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就行。」
沈樵沒聽她的, 「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能不能找到營業的藥店都不一定, 讓醫生給你瞧瞧不更好?」
姜晏滿是不以為意,還不耐煩的皺了皺眉:「小傷,能有多大點兒事。」
小時候沒少挨過打,這對她來說都是小意思,哪裡需要動用醫生。
沈樵懶得跟她爭執,咔嗒,彷彿怕她逃跑,乾脆把車窗落了鎖,「別犟了。」
姜晏這會兒也累得慌,打了個哈欠,躺在座位上睡,隨便好了。
現在去哪裡都好,只是不想回家。
小時候她跟白嵐爭鋒相對,簡燁霖頂多訓她一頓,然後把她關在書房計時罰站。可剛剛簡燁霖對她揚起手的那一刻,她像是突然又看見了那個面目猙獰的人販。
姜晏微微側頭,臉對向車窗外,眉間閃過一絲極度的痛苦。
十二歲之前,她的人生是黑暗而絕望的。
那個山區的人有很嚴重的重男輕女傾向,她聽母親講,她剛出生那會兒,國家有計劃生育計策。那家人見母親第一胎生了個女娃,差點把她扔掉池塘淹死。是母親以命相脅。如果母親死去,他們又得花幾萬從人販子手裡買女人。她的這條命,真的可以用絕處逢生了來形容了。而這簇希望的火苗,是她母親為她點燃的。
在她成長的十二年裡,更是黯淡無光。那個男人只要不順心,就會拿她撒火發脾氣。輕則擰她耳朵扇耳光,重則拳打腳踢。
直到,十二歲那年,母親告訴了她一個秘密。
□□十年代的大山裡,醫療條件落後且不說。做賊心虛,他們更不會送母親去醫院孕檢。
可是襁褓中的女兒一天天長大,母親卻發現她越來越像一個人。
於是母親開始計劃帶她逃亡,試圖帶她逃離那座地獄山。但身無分文的母女舉步維艱,村民和路人冷漠得近乎麻木不仁,知道母親是被拐賣后,更是冷眼旁觀她們被抓回去好幾次。
最後,他們甚至把母親用鐵鏈鎖了起來。走投無路之際,母親只能出此下策,自殘。
喉嚨和手腕上共七道傷口,為了拖延時間,每一刀還不能割中要害,只能讓鮮血模糊了身體。
縣裡的醫院無能為力,母親被送往市區醫院之後,沒人懷疑被派去照顧母親的姜晏,會趁著出去買飯之際,去公安局報了警。
接警的警官,正是謝景禮的父親。
當姜晏跟著謝父來到醫院的時候,母親已經搶救無效死亡。
姜晏看著潔白病床上,母親血肉模糊的臉,臉色煞白,全身抽搐起來。
「姜晏?」
有人輕聲喚她:「姜晏?」
她已經哭不出來了,只能痛苦的從喉嚨里溢出一絲極輕的聲音,「嗯。」
「你怎麼了?」
她搖頭。
「姜晏?」有人在輕輕拍她的臉,「醒醒。」
她猛然睜眼,渾身冰涼。印入眼帘的是一張皺著眉的俊朗輪廓。
沈樵低頭看著她,仔細端詳她的神色。她目光有些渙散,彷彿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哪兒。
上次在馬場,包括剛剛承受過兩個耳光,都不曾見她皺一下眉。
她在他面前從不會把內心的情緒表現在臉上,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可是剛剛她臉上的那抹極致的悲傷,他看得一清二楚。
姜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盯著面前的男人看了兩秒,才從座位上坐起來,「到了嗎?」
「嗯。」沈樵起身抽車鑰匙,目光還在她身上仔細打量,「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不舒服?」
姜晏想了想,不答反問:「我剛睡著說夢話了?」
沈樵盯著她看了兩秒,然後搖了搖頭。
她散漫的扯了下嘴角,說:「我剛做了個夢。」
「什麼夢。」
她說:「夢見好多女人拿著刀要來殺我。好可怕~」說著,她還打了個寒顫:「估計是剛剛我刺激白嵐說要做沈太太,上天給我的預警。」
沈樵臉色一冷,知道她又開始不正經了。
她也不看他,從座椅上跪起來,伸著腦袋在車子後視鏡里偏頭看自己的臉,「我還是不進去了。」
「你害怕?」
姜晏坐回去,哼一聲。
「你看我這樣能見人嗎?」她腦袋一歪,抬手指了指自己越來越腫的左臉,「看見沒?沒臉見人。」
沈樵看著她的動作,有些心疼又有些忍俊不禁,「你這樣,很像在擔心見到未來公婆失了形象。」
姜晏動作一頓,斜著眼瞪他。
沈樵此刻無心逗她,也遵從她的想法:「是真不想進去?」
「嗯。」
「我父母人很好。」
姜晏不好意思說怕尷尬,只是悶著不做聲,沈樵也能明白。
他等了兩秒,見她還是不說話,才道:「那你在車裡等我一會兒,我進去給你拿冰袋,順便帶醫生出來。」
姜晏比劃了個OK的手勢。
沈樵推門下車,剛關上車門,門口傳來一道磁厚的聲音。
「來朋友了?」
沈樵應了聲:「爸。」
姜晏一愣,隨即回頭看向別墅門口。
一個樣貌五十歲左右的老頭,身穿一套裁剪合身的青色棉布套衫,正從門口走向車邊。姜晏背脊一僵,在心裡說了兩個字。
完了。
沈樵拿著車鑰匙,從車前窗經過姜晏面前時,偏頭看了她一眼,然後走向了自己父親。
「她不太舒服,我讓她就在車裡休息。」
姜晏坐在車裡,緊咬著下唇,思緒在拚命作鬥爭。
要不要下車打招呼?不下車是不是不太好?就算是朋友,哪怕是同學的父母,也該打聲招呼對不對?
大腦給了她一個統一的答案:是!
外邊,沈建柏還在問:「怎麼不舒服?剛好下來讓劉醫生給她瞧瞧。」
沈樵在心裡拚命找借口。
就在這時,車裡的女人自己推開車門走了下來。
兩個男人同時看向了她。
姜晏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的在腿上敲了敲。
她走過來,輕輕頷首,客氣道:「您好,叔叔。」
沈建柏定睛一看她:「閨女,你這臉是怎麼了?」
姜晏調整了一秒,才抬手捂住自己的臉,淡笑道:「讓您見笑了。」
沈建柏背著手往屋裡偏偏頭,「趕緊讓醫生看看啊。」
於是,姜晏就這樣被他倆父子帶進了屋。
姜晏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阿姨給她倒了杯水。隨後,沈樵拿了個冰袋遞給她,「你先敷著,我去樓上看一下我媽就來陪你。」
結果沈樵走後,沈建柏走過來坐在了她旁邊的沙發主位上。
「沈樵去叫醫生下來了。」沈建柏疊著腿靠在沙發里,沒有表情的看著她,閑聊一般的跟她講話:「我估計你得吃點活血止痛的葯。」
姜晏是個不太懂繁文縟節的人,深怕哪句話說的不禮貌得罪長輩。原本還擔心兩人坐一起無話可講,會很不自在。
卻沒想到這小老頭看上去嚴肅,給人的感覺還挺平易近人的。
姜晏瞬間放鬆了下來,「沒多大點事,明天就能好。」
沈建柏沒有再問她是怎麼傷的,大概是怕觸碰到敏感話題,所以自然繞過了。其實明眼人都能有所意識。臉頰腫了,大多是人為。而源頭肯定是因為不好的事情引起,何必再戳人家的痛處。
兩人坐在客廳隨便閑聊,話題,一直都是沈建柏在起。談工作,談家庭,他問她答,很和諧。
沒過幾分鐘,沈樵帶著醫生從樓上下來了。
醫生過來給她檢查傷勢情況,樓梯口忽然傳來響動。
幾人同時看過去。
中年女人穿著睡衣,臉色很憔悴。但是這一點不妨礙別人通過她的五官判斷,她是一個漂亮的女人。
姜晏發現,沈樵長得很像他的母親。
女人目光一直鎖在客廳那個陌生的女孩子身上。
沈樵哎呦一聲,「您這怎麼又下來了?就不能好好歇著?」
鄭如之按著一邊太陽穴,慢騰騰走了過來:「我這不是聽說家裡來客人了,下來看看嘛。」
說話間,沈建柏已經起身過去攙扶自己的夫人了。
和睦的一家人,旁人看了都會艷羨。
鄭如之笑眯眯的看著姜晏,徑直朝她走了過來。姜晏站起來,禮貌打招呼:「阿姨。」
「你坐你坐,別管我。」鄭如之笑著打量她,眼神和藹而溫柔,臉上明顯寫著四個大字,非常滿意。
姜晏潛意識的瞟了眼一旁的沈樵,給他遞過去一個眼神,那意思是,你媽看我眼神不對勁,該不會誤會什麼吧。
可不就是。
沈樵面無波瀾的看著她,彷彿不知道她在表達什麼。很快又轉過頭,去跟他爸聊天了。
結果,鄭如之乾脆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臉怎麼傷啦?」她輕聲問姜晏。
姜晏也挺坦蕩,笑了下:「跟我爸發生了點爭執。」
鄭如之聞言,立即惱起了臉,「真是過分!」
姜晏楞了下。
鄭如之繼續憤憤不平道:「怎麼可以動手打人呢?!我要是有個女兒,疼都疼不過來,怎麼捨得打。」
「媽。」沈樵大咧咧坐在沙發里,適時插話,「你頭痛好了?」
這下成功轉移了鄭如之的話題,她看向沈樵,開口就責備道:「你小子,說什麼有朋友在樓下。帶女朋友回來有什麼好瞞著我的。」
「阿姨我……」姜晏急切想解釋。
結果鄭如之又搶著道:「姑娘,阿姨現在一見著你,感覺精神好了不少呢。」
沈樵怕姜晏招架不住自己母親的熱情,趕緊起身過來替姜晏解圍:「我看您該休息了。我先送她回去。」
說著,沈樵欠身握住姜晏的手腕,
「回哪裡?」鄭如之立即拉住姜晏的另一隻手,嚴肅著臉看向自己的兒子:「這麼晚了還回哪裡去?!」
沈樵眉一皺:「您說呢?」
「就在這兒睡!」鄭如之以完全不容反駁的語氣強勢吩咐道:「我馬上讓阿姨去給你們收拾房間!」
「不是。」沈樵無奈的揉了把頭髮,微煩道:「她認床,不習慣換地方睡。」
姜晏:「.……」
沈樵說這話,完全是為了找理由讓姜晏離開,以免她被自己的母親逼迫得不知所措。
誰知,鄭如之完全誤解了他的意思。
她回頭看向姜晏,又笑起來:「阿姨不是思想保守的人,你也別不好意思。既然認床,晚上你就跟沈樵睡。」
姜晏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