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山窮水盡
擦拭幹手中滴血的長劍,廖凡也記不起這是第幾個倒在自己劍下的人,魔宗也好,正道也罷,有什麽區別。
兩日前,他還想著帶領宗內弟子重現昔日星宗的光芒,懷裏給師傅準備的七品靈參捂得微溫,給師弟師侄們帶的南方特產還沒拆包裝,可是一切都沒機會了,一切都沒機會了,隻因兩個字:魔宗!
他還記得,踏入禦空那,掌門師伯跟他以後的星宗將是他的,星宗在他手上將會發揚光大。他還記得後山寒泉邊苦修的日日夜夜,隻因州內同道對他師傅與宗門的嘲笑跟蔑視。他還記得,師弟跟師侄圍在他左右要他講外麵世界的笑臉。現在,一切都沒有了!
那一年,觀月峰還沒有觀月台,是他一劍削去觀月峰山尖,平山劍,一劍平山,何等意氣風發,曾經的蔑視與白眼通通變成了仰望與羨慕,他還記得那些炙熱的眼神,如今,又有何用!
如師如父的師傅沒了,親如兄弟的師兄弟沒了,星宗沒了,家沒了,發揚星宗的夢想沒了,留我何用!一團熊熊的烈火在廖凡體內燃燒,燃燒著他的,燃燒著他的靈魂。這是仇恨之火,要想澆滅這熊熊的仇恨之火,唯有血,無窮無盡的魔宗之血。
魔宗勢大又如何,千軍萬馬又如何,單人單劍,一死而已!
“魔門中人,見一個,殺一個!”這是他昨日在破碎的宗門前當著星宗上百條枉死的冤魂發出的誓言。
遠處搖晃著站起來的身影沒入黑暗中,廖凡眼中剛剛黯淡的仇恨之火又騰騰燃燒了起來,“殺!”
“這麽多人不追,追我?難道是因為我長得帥的原因?”範柒大罵一聲,今日真是衰到了極點,遇到的不是敵人就是仇人,難得仇人跟敵人兩虎相爭,自己樂得隔山觀虎鬥,沒曾想忽然殺出這麽一個殺星來。而且還是一言不發就要命的殺星,要不是他反應快祭出魔影擋下那一道璀璨的劍光,可能他的下場就是跟那兩名玄衣男子一樣身首異處。
驚人的殺氣從後背侵蝕而來,範柒渾身汗毛倒豎。反手揮出一道刀芒劈向電射而來的金光。
‘轟!’
一陣巨大的壓力從刀上傳來,範柒像斷線的風箏撞向身後的樹林,他強忍住腹中湧上來的一口血,喉間一陣腥甜。沒等範柒起來,廖凡的手中長劍閃著金光電射而來,他不敢硬接,祭出鐵牌魔影,借著劍氣的衝擊力滾向遠處。動作雖然狼狽,但借著幾個翻滾將衝擊力卸掉大半加上魔影防護,再沒像剛剛那樣受傷。
範柒真想衝上去大罵幾聲,問問眼前這個渾身殺氣翻湧的男子自己哪裏得罪他了。隻是到現在一言未發眼神冷冽的男子隻是出劍,劍劍要他的命。這時候什麽都是多餘,真應了玄衣男子跟古然那句話,拳頭硬才是最大的道理。
範柒在步步後退,在黑黃的地上犁出一條長長的鴻溝。刀劍沒碰,拳腳未施。兩人外放的真氣先碰撞。寒風刮來一片樹葉,在兩人的真氣碰撞處化為灰塵。範柒身前一丈的地方仿佛有一個無形的鍘刀,所過之處,盡數化為齏粉。
範柒現在是有苦不出,對於他這種剛進禦空的新手,哪裏知道禦空境間還有這種戰鬥。更要命的是遇到的還是境界比他還高的高手。範柒感覺到男子的真氣像隻狂奔的犀牛不斷向他撞來,一丈,八尺,他的真氣護障越來越,他仿佛看見了一把巨型的鍘刀向他剁來。
“拚了!”
範柒鋼牙一咬,手中黑刀閃過一道亮光,向著兩人真氣碰撞處猛然揮下,重力刀:碎山!
“轟!”
一聲轟巨響,範柒如狂風卷過的落葉連撞斷近十棵樹才停了下來,再也忍不住體內翻滾的氣血,‘噗!’一口暗紫色的血狂噴而出。
廖凡皺了皺眉,想不到遠處的子受了那麽重的傷還能逃,剛剛那種情形竟然還敢那樣壯士斷腕,心中對範柒不禁有一絲絲欣賞,但一想到被滅掉的宗門,那股仇恨之火又燃燒了起來,將那一絲欣賞燒為灰燼。
範柒身上的黑影已黯淡了很多,那黑鐵牌表麵上也多了很多斑駁的劃痕。這半來,這斑駁的黑鐵牌不知道幫他擋下了多少攻擊,要不是有這個,他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一直維持著魔影,範柒體內海量的真氣也吃不消,那幾顆閃亮的螢火蟲此時亦已黯淡無光。極目望去,一裏外廖凡的身影又在空中出現,“嗎的!”範柒暗罵一聲,明明隱匿氣息對方察覺不到,可每次範柒以為擺脫了廖凡,等他一坐下來吸收地元氣,廖凡的身影就會很及時的出現。
雪後的陽光照在廖凡滄桑幹枯滿是皺紋的臉上,卻沒能帶給他半點溫暖,誰會想得到幾前還玉樹臨風的風流男子會變成這樣。內心的仇恨與懊悔反複將他撕扯,仿佛兩個巨人在搏鬥,腦海中一個巨大的聲音在回蕩:為什麽你不在?為什麽?一個聲音未歇,另一聲音又響起來:報仇!報仇!
廖凡當然後悔,悔得腸子都青了,悔得他自己都想死。早知會有此劫難,他怎麽都不會南下遊曆,突破禦空的契機重要,可宗門更重要,宗門沒有了,要一身修為何用。這幾日他時刻在想,如果自己在宗內,或許宗門就不會被滅,至少不會被滅得這麽幹淨,縱是注定要死,能跟宗內所有人一起死也比現在一個人孤零零活著受盡折磨好。
強行壓下腦海裏的聲音,他布滿血絲的雙眼看向滿身血汙狼狽不堪的範柒,現在支撐著他活著的隻有仇恨,隻有血才能讓他獲得暫時的平靜。
“去死吧!”
一道劍芒金矛般射來,撞擊在魔影上碎成無數電光。
巨大的魔影搖搖欲墜,電光中地元氣翻滾如潮,吐血倒退的範柒靈光一閃,仿佛抓住了什麽,踉踉蹌蹌轉進身後的樹林。
範柒抓過地上一把雪放進嘴裏,陣陣寒氣從喉間直滲心肺,頓時讓他醒了醒神。身後五十步處就出了森林,外麵是地勢平坦的荒原,光禿禿的平原沒有半點藏身之地。一道流光又一次劃過結滿冰淩的樹枝,陽光射在墜落的冰沫上,流光溢彩,絢麗刺目。
範柒知道自己猜對了,每次廖凡追蹤到他並不是自己哪裏暴露了,而是靠地間波動的地元氣。每當感應到哪裏的地元氣波動劇烈,目標肯定在那裏。範柒這次不敢再吸收地元氣,連逃跑也隻是純靠力量。早晨的時候他已跑到了樹林邊界,看著外麵一望無際的荒原,頓時讓他心裏涼了一截,比冬日的寒風還冷。這種環境,估計還沒等他跑出兩裏地,身後那道耀眼的劍光就會刺穿他的身體。
潛伏在雪堆中的範柒一動不動,頭頂那道流光又一次劃過。他很清楚地看到廖凡的臉孔,甚至連他深凹下去的眼神也能清晰可見,這是突破禦空境眼進化帶來的異能。
廖凡在空中不斷圍著森林巡邏,範柒躲在地上一動不動地潛伏。兩人都在等,等誰忍不住,搏殺又將開始。廖凡仿佛盤旋在空中的獵鷹,等待著獵物放鬆警惕,隻需一瞬間,就足夠一擊斃命。
日落月升,範柒微微側頭吞下旁邊一口雪,頭頂那道流光已經兩個時辰沒經過他頭頂。他甚至能感覺到這地方的地元氣在緩緩地流向某個方向。肯定是廖凡,範柒想。但他不敢動,這一切未必不是圈套,一旦中了圈套,估計他就再也沒有逃跑的機會。體內近乎告竭的真氣不再能夠支持他多次揮霍,廖凡可以明目張膽的吸收地元氣補充真元,他不行,他一動,將會迎來雷霆一擊。
廖凡站起來,外放的真氣幾乎籠罩方圓一裏,這林間方圓一裏地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控中。他能感應到左邊兩百丈那隻夜鶯在啄著羽毛,他能感應到地洞中那兩隻雪雞在交頸而眠,但他就是感應不到那個本該死在他劍下近十次的單薄身影。他知道範柒還沒死,肯定躲在某個角落像受傷的孤狼舔著傷口,慢慢等他離開。
越來越有趣了,原本他還隻以為殺一個剛進禦空的普通人,這種角色在他眼裏隻不過是一劍的問題。要知道禦空圓滿跟禦空一層,雖然同處禦空境,但之間相差的差距絕不止一星半點,踏進禦空就好像剛進了山門,隻是有望找到上山的路,但他不同,禦空巔峰的他身處於半山腰,腳下早已有路,抬頭望去甚至能見到山頂的風景。山門下的範柒在他眼裏有如螞蟻。
可今日,他竟被一隻螞蟻給難住了,平時一隻腳就能輾死的螞蟻。能在他眼皮底下隱匿無蹤,他身上肯定是帶著某種隱匿氣息的寶物或者功法,還有那個屢屢出現的魔影,被仇恨之火籠罩的廖凡漸漸冷靜下來,開始正視這隻超出他意料的‘螞蟻’。傷而不死的怪異體質,壯士斷腕的果決,隱忍不發的堅韌,廖凡仿佛看到了年輕的自己。年輕的他當年在群雄環繞的環境裏,也是憑著這些早年跟父親上山打獵所學的本領才能異軍突起,走到今。
此時廖凡又仿佛回到了當年上山捕獵的時候,那種興奮、刺激還帶著點害怕的感覺又一點一點回到他的腦海,隻不過這次他不在害怕,沒有一絲恐懼,他強大有力的雙手足以應付一切。
一點火光在遠處明滅不定,黑暗中,那點火光那麽的明顯,火光搖曳,仿佛一團飄蕩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