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 70 章
- Chapter 69-
「當然, 也不能光等著他膩了, 」唐母話鋒一轉, 「事在人為,只要有機會, 你也要推他一把。」
「怎麼推啊?」下意識出聲追問, 唐之曼又咬著唇,「還是算了吧……顯哥看起來很喜歡那位楚小姐,我再強求也沒什麼意義了……」越來越低落的語氣, 低垂的眼睫,無不透著沮喪。
唐母點點她的額頭,有幾分恨鐵不成鋼,更多的是心疼。女兒從小自信大氣, 任何事情都追求做到最好,何曾有過這樣失落畏縮的時候?
「怎麼沒有意義了?不到步入教堂的那一步, 鹿死誰手, 還未可知呢!」
唐之曼看著躊躇滿志的母親,紅唇張了張, 勸阻的話到了嘴邊, 終是咽了回去。
她一直覺得唐顧兩家聯姻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即便中間冒出來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她仍認為顧顯的改口不過是暫時的。她了解他——他現實而理性, 信奉利益至上, 是個不折不扣的鐵腕資本家。他不可能不清楚聯姻能帶來的莫大好處, 在這樣的好處面前, 一時的鬼迷心竅算得什麼?
對那個不敢露臉的女人耿耿於懷時,她甚至想過,顧顯這番做派,也許是在跟她們唐家玩什麼心理戰術,想藉機從聯姻中謀取更大的利益?
無論是這個猜測,還是她的自尊心,都不允許她在顧顯當面告訴她,他不認可聯姻的安排后,再不顧顏面地追逐他。
可她還是沒忍住私下約了楚湉湉,想打聽出「那個女人」的身份。嘴上再怎麼大度,再怎麼不把「那個女人」放在眼裡,若是說她完全不介意、完全不嫉妒,那她連自己都騙不了。
大大的錯誤。簡直蠢極了。
怪不得當面告知她聯姻不存在時,他一定要把楚湉湉留下。
現在想來,楚湉湉每次見到她,一定都在心裡嘲笑她吧?笑她這個手下敗將,像個跳樑小丑一樣……還要讓顧顯堂而皇之地戴著戒指,再羞辱她一次……
「媽媽,」唐之曼緊攥著手心,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的軟肉里,「聽說垣耀科技最近挺熱鬧的——就是楚小姐過世的父親創立的那間公司,關於股權的歸屬,楚小姐母女與楚先生的妹妹和合伙人,似乎無法達成一致。」
唐母眼睛一亮,「哦?利益糾紛?」
唐之曼鬆開手,垂眸端詳掌心留下的幾道掐痕,彎彎如月牙一般,「嗯。還有楚小姐的表姐,也受到了誹謗楚小姐的指控,據說是因為表姐的男朋友和楚小姐有感情糾葛……」
「真不要臉!」唐母啐罷,眼睛更亮了。
***
大概是覺得她太不識好歹,在接到楚湉湉拒絕offer的說明信后,劉經理對她都沒什麼好臉色,不過很快她就沒心思關注一個小實習生的去留了。趙經理被帶走得突然,一切的發生比她想象中要快得多,在這種關頭,她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格外賣力表現。
不過楚湉湉知道劉經理註定要失望了,因為顧顯早已定好接任趙經理的人選,只等下周入職。
周五下班后,又是顧凡牽頭,給兩個實習生辦了個小小的送別會。想起歡迎會彷彿就是昨天一樣,楚湉湉感慨:「時間好快啊,夏天就要結束了。」
「不要搞得這麼傷感嘛!」顧凡拍拍她的肩,又湊近她,小小聲,「什麼時候嚇死他們啊?我都等不及想看大家聽到你跟……咳咳,跟那誰的事情,會是什麼樣的表情了!」
楚湉湉側目。這是什麼惡趣味啊……
「大家會怎麼想啊?」她也小小聲,心裡完全沒有底。
顧凡想了想,「會想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用了什麼手段搞定了他,會想盡辦法把你祖宗十八代都扒出來,那些自媒體會寫些『楚小姐這樣的女人,靠什麼套牢鑽石王老五』之類狗屁不通的文章,輕輕鬆鬆閱讀量10萬+,關於你的謠言會滿天飛,能猥瑣到猜測你的床上功夫……」
楚湉湉打了個冷戰。
「……但是管他們放什麼屁呢!」顧凡接著道,「別聽外人瞎bb,他們又不替你過日子。你過得幸福就好——當然,」她擠擠眼睛,「能給那誰吹吹枕頭風,幫我升個職加個薪,在通往人生巔峰的路上進入加速模式,那就更好啦。」
「什麼?誰要升職加薪了?」旁邊一個同事敏感地捕捉到職場之上大家最關心的關鍵詞,一瞬間,幾雙眼睛刷刷轉往這個方向。
楚湉湉:「……」
「我這不是在向錦鯉許願嗎?」顧凡臉不紅心不跳,指向楚湉湉,「念在同事一場,我就不藏私了。拜拜這隻楚錦鯉,會有好事發生哦!」
「哇真的假的?」
不管真的假的,秉承著「萬一呢」的優良傳統,各種「求升職加薪」「求桃花」「求一夜暴富」「求瘦成一道閃電」的美好願望如同洶湧潮水,一下子將楚湉湉淹得沒頂。就連俞天嬌也猶猶豫豫地過來湊了個熱鬧。
熱鬧過後,終有一別。
在餐廳門口,楚湉湉和同事們道過別。天黑得越來越早,這個世界,外面已是華燈初上,撲面而來的風中沒有了盛夏潮濕燥熱的暑氣,帶著幾許舒爽的涼意。
很快一輛車開了過來,停在路邊。楚湉湉打開後座車門,坐了進去。關上門之前,她心頭猛地一跳,下意識扭頭朝外看去。
人行道上人來人往,情侶手拖著手漫步閑逛,商務人士臂彎搭著西裝外套,邊打電話邊大步流星,年輕的媽媽推著嬰兒車,不時彎下腰,笑著逗小寶寶……
「有什麼問題嗎,小姐?」司機出聲問道。
楚湉湉收回目光,帶上車門,扯過安全帶,「沒什麼,走吧。」
顧顯又出差去了,走之前安排了司機專門接送她,還交待她不許亂跑,特別鄭重其事的樣子。一定是受了他的態度影響,她也有點疑神疑鬼起來,總覺得好像有人盯著她似的。
錯覺吧。
實習結束一身輕,又還沒到開學的時間,楚湉湉一下子閑了下來,閑到陶香筠調侃她現在的狀態是:「顧顯走的第一天,想他;顧顯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顧顯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她決定做點有意義的事情,讓自己更忙一點。
「你確定,要跟我一起去探望老爺子?」顧雲霆為她捏著一把汗。
楚湉湉很確定。顧顯已經在祖父面前將態度擺得明明白白,那麼她也不能假裝是個透明人,無論如何,她都要積極爭取一下。再說,退一萬步講,即便只是出於禮節,她作為晚輩,也不該對老爺子不聞不問。
顧雲霆倒是沒想到,小丫頭還挺有勇氣的。車輛平穩行駛在去大宅的路上,餘光無意間掃到她緊緊絞在一起的手,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不害怕啊。
為了緩解她的緊張,顧雲霆沒話找話,尬聊了幾句,每每陷入冷場,他開始暗悔自己沒多了解一下現在的小姑娘都喜歡談論些什麼。化妝品?流量明星?
又忍不住有點沮喪——想當年,他分明是上至八十下至八個月的女性通殺,曾經在動物園錄綜藝節目,還被母猩猩扯過衣服……怎麼現在不光舒窈對他不咸不淡,跟女兒也搭不上話了呢?
難道他真的老了,魅力衰減,星光黯淡了?
噢,對了……
「前兩天有食葯監的人在查舒窈那個私房烘焙的註冊資料和食品許可證。」
楚湉湉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過來了,「啊?怎麼回事,什麼許可證?媽媽不是挺久都不接單了嗎?」
這也正是顧雲霆覺得奇怪的地方。方舒窈做事精細,烘焙又費時費力,她原本承接的訂單就不多,按說這樣小的規模,又已經不再運營,不會引得大費周章來查。
除非有人在後面搗鬼。
「別擔心,」他忙安撫,「手續都沒有問題,註冊用的商業地址是我的地產,所以下面的人報給我知道了。對了,不要告訴你媽媽,她這段時間忙壞了,沒必要為這點小事再煩心。而且……她不知道用的是我的地址,不然她不會肯的。」嘆了口氣,「我本來是要把店面送給她,可她說什麼也不肯要。」
就連送出去的訂婚戒指,也早就被她還回來了。
楚湉湉還是有點不放心,「好端端的,為什麼會被查呢?難道是有人舉報?」她忽然想到,「……難道,是老爺子?」
「應該不是,老頭子做事不會這麼小家子氣,要是他出手,可不會跟狗仔挖小道似的扣扣搜搜,必須是一擊斃命,讓你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咳!」顧雲霆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不行,不能在女兒面前長老爺子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他果斷調轉話頭,「別擔心!我已經讓人去查到底是誰在搞鬼了。」
楚湉湉一點也沒法不擔心。她的首要懷疑對象,自然是楚凌蓮和楊萬忠那幫人。她早該想到的,把他們逼得太緊,他們可能會狗急跳牆……
「顧伯伯,拜託您一件事情!」意識到這一點,她的後背直冒冷汗,「您可不可以安排人,這段時間注意保護一下我媽媽的安全?我擔心我姑姑和楊伯伯他們……」
「放心吧,這個我也考慮到了,得知有人窺探舒窈,我就派了人去暗中保護她。」
小丫頭那雙跟舒窈十足相像的杏眸中透著感激,倒映在清澈眼眸中的他的影子,彷彿高大了幾分,顧雲霆全身上下無處不熨帖,那感覺,比拿了小金人還有成就感。臭小子有多少年沒有用這樣閃閃發亮的眼神看過他這個老父親了?
顧雲霆頓了頓,有點不情不願地補充,「還是有人比我動作快了一步。據我的人說,小顯先前已經布置下了人手,負責保護你媽媽。」
這話一出口,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亮了,只是他知道,他已經被掃至二線,說不定連二線都站不上,可能在十八線有個角落留給他吧。現在她滿心滿眼,絕對的C位,大概有且只有某個英明神武、洞察先機、運籌帷幄的顧顯。
長江後浪推前浪,他就是沒有兒子浪。算了,不爭了,隨緣吧。
汽車在拐角處轉彎,前方道路盡頭,一幢建築——不,確切來講,應該是一片氣勢恢弘的莊園,赫然闖入視線中。深黑的鏤空雕花大門緩緩打開,駛過長長的車道,繞過一座雕塑噴泉,車在象牙白色的西班牙式別墅前停下。
楚湉湉抱著精緻的糕點盒子,隨著顧雲霆,在傭人的引領下穿過長廊,進入屋內。
室內寬敞開闊,點綴著不少綠植,單止客廳的面積,都比她現在住的那間公寓整個要大。採光很好,陽光透過明凈的玻璃窗,在光可鑒人的木質地板上投下一片扇形的光斑。高高的穹頂上,垂落的水晶燈折射著陽光,隨著水晶的微微擺動,七彩光芒如彩虹一般,在乳白的牆上舞動。
顧老爺子坐在沙發上,鼻樑上架著一副銀框老花鏡,正就著日光在翻看一本書。
楚湉湉偷眼打量封面。
……不認識的語言。
「是希伯來語的《聖經》。」顧雲霆看出她的疑惑,悄聲提示她,「老頭子做生意,少不了跟猶太裔打交道,語言和文化是拉近關係的有力工具,他早年很下了些功夫學習。現在退下來了空閑多,估計是打發時間吧,又撿起來了。」
好厲害!
楚湉湉由衷感到敬佩。
不知道是故意晾著他們,還是看書看得入迷,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顧老爺子依然不緊不慢,枯枝般布滿皺紋的手不時翻過書頁,發出嘩嘩的輕響。
顧雲霆等了一會兒,就有點不耐煩了。老頭子為難他也就罷了,這樣給一個小姑娘難堪,他的良心不會痛嗎?
然而眼梢餘光瞥見一旁的楚湉湉,他不由愣了一下。她的臉上不僅沒有一絲不耐,反而……那是什麼,讚歎?敬仰?
所以顧家祖孫三代,只有他不被她仰視嗎?
這也太令人挫敗了吧……
良久,顧老爺子終於合上書本,端起傭人剛換上來的新茶。用杯蓋輕撥著水面,他掀了掀眼皮,「杵在那裡幹什麼?當門柱?」
顧雲霆竟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轉念一想,或許是因為有小輩在場,老爹終於願意給他留幾分顏面,才不一見面就把他罵成孫子了?
又轉念一想,他真是被虐壞了,底線如此之低,這樣就受寵若驚了……
「顧爺爺,」楚湉湉笑容清甜,捧著盒子上前兩步,「不請自來,打擾您了。正好我做了些小點心,很適合佐茶,您不嫌棄的話,不妨嘗嘗?」
「我不吃點心。」
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啊……顧雲霆捏了一把汗,正要打圓場,卻見楚湉湉面不改色,眨了眨眼睛,「哦……那爺爺您愛吃什麼?」
顧老爺子冷哼一聲,「怎麼,你想來應聘,給我當廚子?」
「不啊,我就問問。」
「……」
「噗!」顧雲霆不小心噴了茶。這孩子,怎麼這麼實誠!
收到老父親的瞪視,他忙拿紙巾擦拭,這時又聽楚湉湉開了口,語氣輕鬆似尋常家人聊天。
「我之前問顧顯爺爺喜歡吃什麼,他給我推薦了這幾樣點心,瑪德琳小蛋糕,切達乳酪培根司康餅,蔓越莓燕麥曲奇……都是低油低糖,適合您身體的健康配方。」她噘起嘴巴,「哪知他根本是騙我的嘛!所以我想問問,爺爺到底愛吃什麼啊?回頭也要告訴顧顯,免得他又搞錯。」
捕捉到老爺子暗暗瞟向點心盒子的視線,顧雲霆總算明白了。
顧顯不可能搞錯老爺子的口味,所以老爺子說自己不愛吃,純粹就是在故意找不痛快。
說起來,反倒是他對老爹的口味一無所知啊……
顧老爺子根本不接她的話茬,反問道,「顧顯事務繁忙,你非但幫不上忙,還拿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煩他?」
不滿之意溢於言表。
楚湉湉睜大了眼睛,「怎麼會無關緊要?民以食為天,只有吃得舒心了,才能心情愉快,這樣身體才會好。顧顯最關心的就是爺爺的健康,可惜他太忙,沒辦法多陪伴您,這正是我可以幫他做的啊!」
她垂下眼睫,露出幾分不好意思,「不過,其實我也是有私心的。」
「哦?」
楚湉湉忽然發現,老爺子漫不經心睥睨著人時,那表情神態,與顧顯實在太像了。這發現讓她對老爺子油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親切感來,心頭僅剩的那點怯怯,也幾乎全然消散無蹤了。
「這樣說會很像是在拍馬屁,但我真的一直很崇敬您!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您將顧氏一路發展到達到如今的規模,您的閱歷、眼界、學識、經驗……等等等等,可以說是一座巨大的寶庫,我想,多跟著您耳濡目染,怎麼樣也能有所收穫吧?」
賦閑在家的老頭子最鬱悶的是什麼?無非是英雄遲暮,再無用武之地。打下的江山交給了繼承人,權力交了出去,徒留下無人問津的寂寞空虛。
這馬屁拍得雖然直白,但也拍到了點子上,拍得人熨帖。
不過顧老爺子即便心裡再熨帖,溝壑縱橫的臉上也絲毫不顯,反倒接著嗆她,「你當隨便什麼人,都有資格進我顧家么?」
這話委實過分,顧雲霆忍不住出聲,「父親!」
「我不是隨便什麼人,我是顧顯的妻子,」楚湉湉也有點生氣了,她捏了捏手心,提醒自己保持冷靜,「我有很多想向您學習的地方,但肯定不包括以出身論人這一點。您不喜歡我,無非是因為我的家族不夠『高貴』,在您看來,我沒有『資格』高攀顧顯,高攀顧家。但是我有沒有資格,難道您就有資格來判定嗎?」
真以為自己是上帝啊!
到底是年輕城府淺,說到最後,不免還是泄露出了几絲憤慨。顧雲霆手心捏了一把汗,做好了老爺子發怒,將他們掃地出門的心理準備。
彷彿還嫌火燒得不夠旺,只聽女孩兒綿軟但透著堅定的嗓音繼續澆油,還將手指向了他,「就像顧伯伯選擇的職業——演員,不符合您的心意,於是您放逐他這麼多年,還讓顧顯小小年紀,剛失去母親,又與父親分離;就像您判定顧顯的母親,和我一樣沒有資格高攀顧家,您就有權利時不時在顧顯耳邊貶低她、批判她?」
「您是很厲害的人物,做出的成就非常人所能及,顧氏提供的就業崗位養著十幾萬人和家庭,慈善基金一直在幫助有困難的人……我很崇敬您,但在這一點上,恕我實在無法贊同。每個人都有權利為自己的人生做選擇,顧伯伯選擇了演戲,顧顯選擇了我,我也選擇了他——這是個人感情,個人意願,與資格無關。」
憋著一口氣噼里啪啦講完,室內陷入令人窒息的靜默。楚湉湉張了張口,硬著頭皮再補一句,「不管您聽不聽得進去,我的想法就是這樣。」
顧雲霆已經驚呆了。
回過神來,他想著自己該打打圓場,可是……小丫頭說的,明明也全都是他的心裡話啊!只是他從來沒有機會,也沒有勇氣站在父親面前,理直氣壯地告訴他,他這樣不對!
「這也正是我想說的!」就憑小丫頭為他、為小顯、為小顯媽媽抱不平,就算老頭子要噴火,他也要在前面擋住了,「爸,你說你有意思嗎,啊?獨/裁也該有個限度,什麼年代了,英國王室都娶平民王妃了,你還要搞什麼三六九等,還要阻礙孩子們自由戀愛結婚,你無不無聊啊?」
他梗著脖子,反正橫是一刀,豎也是一刀,「還有,我也希望你不要再在小顯面前數落他媽媽了!她是個好女人,也是個好母親,當年的事情,我有很多做得不夠的地方,後來那樣的結果……絕大部分責任在我,是我作為丈夫作為父親太失職。但是恕我直言,你總是將自己的意願強加在我們身上,作為父親、作為祖父,你也未必合格!」
顧老爺子面無表情,臉上歲月雕琢出的縱橫溝塹彷彿被冰封住,一時間像是連空氣都凝固了。半晌,他才開口,蒼老的聲音沙啞,「說夠了?」
目光掃視面前的兩人,虛歲都六十了的兒子,腰板挺得板直,眼中透著不馴,才剛滿二十的年輕姑娘,朝露一樣的年紀,嘴唇緊抿著,小臉上有忐忑,更多的卻是堅持。
「我才說了一句話,你們你一言我一語,倒是熱鬧。憋了很久了吧?」他撫著胸口,呼出一口濁氣,「我老了……顧顯這些日子大費周章,不就是想讓我自己意識到,我已經管不了你們了嗎?罷了,你們愛怎麼過,就怎麼過吧,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說著,他站起身,抬手阻住欲要上前攙扶的顧雲霆,「還沒老到走不了路的地步。」
老人回房的腳步緩慢蹣跚,顧雲霆望著老父親佝僂的背影,心頭湧起一股心酸。他是不是說得太過了些?
或許應該喊住他,服個軟……
嘴還沒張開,只見老爺子頓住腳,回過頭來,目光落在楚湉湉……手邊的點心盒子上。
「點心留下。」丟下這麼一句,他轉過走廊拐角,蹣跚背影消失在視線中。
顧雲霆:「……」
楚湉湉把點心盒子交給傭人,交待道,「司康餅可以稍微加熱一下,但要注意不要讓水分流失,變得太乾燥就不好吃了。瑪德琳小蛋糕雖然特意用的是低油低糖配方,但最好還是不要多吃……」
直到坐進車裡,顧雲霆還有些心神不定。他大半輩子都在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與父親消極抵抗,從來沒有這樣堂堂正正站在父親面前,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自己真正的想法。
當然,如果是從前,老頭子還年輕的時候,他懷疑即使自己說出來,他也未必能聽得進去。可現在父親真的老了。
「我看,老爺子其實還挺喜歡你的。」
楚湉湉正深陷於懊惱、後悔、憤慨、困惑……等等各種複雜感情交織的漩渦中。她明明是來拍馬屁討好老爺子的,怎麼說著說著又頂起嘴來了呢?還是太衝動了……
聞聽顧雲霆此言,她滿臉茫然,「啊?」
怎麼可能會喜歡被指責啊。
「父親大概是進入回顧人生,自我反省的階段了。」顧雲霆道。
楚湉湉似懂非懂。
兩人離開后不久,唐太太上門拜訪顧老爺子。不想卻被告知老爺子睡下了,吃了個禮貌的閉門羹。
寧秘書送走唐太太,回書房向靠在躺椅上的顧老爺子回報。
老爺子闔著眼,手中緩慢盤著兩個文玩核桃,唇角露出一抹冷笑,「唐家的,這是想拿我當槍使呢。」
盤得紅亮的核桃摩擦,發出咯吱輕響,老人悠長的聲音彷彿是從遠方傳來的一樣。
「再給我講講,那個方舒窈的事情。」
***
處暑一過,秋意降臨,天氣很快一天涼過一天。
暑假僅剩的幾天里,楚湉湉協助方舒窈忙活官司的事情之餘,也在為大四要完成的畢業論文做準備。幾天時間一晃便過去了,時隔數月再重新返回熟悉的校園,竟然有幾分陌生的感覺,好像哪裡不一樣了。
應該是自己有些不一樣了吧?楚湉湉能感覺到自己有所改變,就連室友們也說她似乎有些不一樣,雖然說不清是哪裡有變化。
怎麼可能沒有變化呢?畢竟她從一個未婚少女,變成了已婚少婦啊。
還是個思念老公,日漸消瘦的小怨婦。
顧顯這趟是去巡視海外各分公司,需要的時日不短。雖然每天不管再忙,他也會抽出時間跟她視頻,可思念就像一張越來越收緊的網,束縛著她的心。
「那些遠距離戀愛的人都是怎麼活的啊?」坐在咖啡館里,她忍不住向陶香筠嘀咕。
「就剩兩天了,堅持就是勝利!」陶香筠鼓勵她,又竊笑,「話說小別勝新婚,這回等他回來,你會不會下不了床啊?」
嬉笑著躲她紅著臉捶過來的拳頭,她繼續嘖嘖有聲,「想當初莫名其妙的,顧總忽然收購了顧氏從來不涉足的母嬰企業,」咬字重點放在「母嬰」,「現在想想,未雨綢繆的可真早啊!不愧是永遠佔據先機的顧總!」
眼看陶香筠已經發散到問她打算生幾個了,楚湉湉羞惱得直跺腳,」再亂說我要跟你絕交了!「
陶香筠見好就收。
兩個女孩子又頭挨著頭,聊了些別的瑣事八卦,喝完飲料,起身結賬離開。
背後的座椅里,一個戴著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的人,稍待了片刻,也接著起身離去。
次日,楚湉湉抽了個空檔,去了顧氏大樓。實習結束后她來過兩回,去顧顯辦公室里看一些資料。
陳秘書將她走私上頂樓已然輕車熟路,出了顧顯的專用電梯,陳秘書正要出去,倏然止步,一拍額頭,「對了!楚小姐,有封你的信,不知道為什麼寄到頂樓來了。李助理也不在,我還沒來得及向顧總請示……」
她從放信件的架子上抽出一個白色信封,遞給她,「就是這個。」
楚湉湉打量信封,上面沒有寫寄件人,也沒貼郵票,應該是公司內部信件。
難道是戰投部的前同事顧凡?跟陶香筠一樣惡趣味,揶揄她來了吧……
正要拆信,桌上的內線電話響了。她接起來,是剛出去的陳秘書。
「呃……楚小姐,唐小姐來了,說要見你。」
今天是怎麼了,一個二個的,都知道她在這裡?
楚湉湉不自覺挺直了腰,「讓她進來吧。」
時隔多日再次踏入這間開闊的辦公室,唐之曼無法不想起上一次在這裡的情形。
顧顯拒絕聯姻,當著楚湉湉的面,用她的顏面,來博佳人一笑。
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按捺下滾水般翻覆的心緒。
「楚小姐,請不要誤會,我沒有跟蹤你。我正好在附近,看見你進顧氏,猜想你應該會來他的辦公室,才跟了上來。行為冒昧,真的很不好意思。」
無論何時,唐之曼總是如此端莊得體。楚湉湉抬手示意沙發,「沒關係的,請坐。」
在單人沙發上落座,隔著小几,她主動問道,「唐小姐找我有什麼事嗎?」
「是的,我一直想約你談談,但怕你未必信任與我單獨接觸,直到剛才看到你,我想到他的辦公室倒是個不錯的場所。」唐之曼十分坦率,「上回在不知內情的情況下,和你說了那樣一些話,我覺得非常不安,也很丟臉。」
是了,她說她從小暗戀顧顯,說兩家聯姻是必然,說顧顯金屋藏嬌的女人登不得大雅之堂,說他們不會有然後……
然而比起那次會面中聽到的話,此刻楚湉湉腦海中浮現著的,是會面之後回到家裡,發生的一幕幕。
她受了唐之曼的刺激,那一刻她無比清楚地確認了,她想要和顧顯有以後,有很多很長的以後,她希望他只屬於他。於是她……她把顧顯推倒在沙發上,急切地親吻他,解他襯衫扣子的手那樣急,她可能扯壞了一顆,但她的裙子也被顧顯撕裂了……
呲拉——
「啊,小心——」唐之曼止住話頭,見楚湉湉手中的信封里有東西掉出來,下意識伸手去幫著接。
下一秒,她才看清,掉出來的是白色的粉末,少量沾在她手上,剩下的全灑在楚湉湉腿上。
而楚湉湉回過神來,終於意識到自己思想開小差時,手被不純潔的大腦影響,居然把忘記放下的信封給撕開了。
「不好意思啊……」她耳尖發燒,有些悻悻然,「我讓陳秘書拿濕巾來——」
話語猛地一頓,她死死地盯著信封里掉出來的一張紙,一瞬間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凝成了冰。餘光瞥見唐之曼似是要擺手甩掉手上的粉末,她終於找回了聲音,大喝一聲,「別動!」
唐之曼被喝得一愣,循著她的視線看向那張紙,霎時也臉色蒼白,機械地轉過頭,盯著自己手上的粉末,聲音發顫,「這……這是什麼?」
她心裡有個想法,又覺得太過荒謬。
怎麼可能?那不是只有十幾年前的新聞報道里才會出現的東西么……
掉在地上,半展開的紙面,上面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紅得觸目驚心。
【你必死無疑】
「白色粉末……致死……」楚湉湉的聲音幾乎輕不可聞,「會不會,是炭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