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章
午夜時分,祁州城西的一處行館內,位於東麵的一間書房此刻還亮著燈,似乎還有什麽人正在裏麵廢寢忘食地挑燈奮戰,隻是不知道在忙什麽。
正在這個時候,一道身輕如燕的白影在夜色的掩護下,快如閃電般地閃進了那間書房內。
而此刻的書房裏麵,一個麵如冠玉的青年男子正在燈下執筆寫字。此人正是三皇子鄭毅。
察覺到房中有異,鄭毅寫字的動作略微一頓,然後眼眸一抬,便看到那個熟悉的白影,心中不禁一喜,然後當他的眸光觸及那人麵上戴著的那副散發出清冷光芒的銀色麵具時,心中又是一喜,隻是麵上仍然不露半點聲色。
鄭毅輕輕地放下手中毛筆,然後抬眸對著來人輕輕地喚出了一個名字,一個他很久都未曾再叫過的名字,“離……”
“殿下,我是沉雪宮的宮主,蘇冥。”蘇冥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糾正道。
鄭離這個名字,已經沒有必要再出現在這世上了。
聞言,鄭毅眼波微動,說道,“我那樣做,你不會怪我吧?”
是他向她暴露了他的真實身份,這件事他自知瞞不了他。
蘇冥搖搖頭。
鄭毅見狀,臉上終於露出了喜色,但剛站起身來,便聽到蘇冥開口說道,“我之前答應了殿下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但若此事能順利完成,那麽殿下與我,從此便各不相幹。”
此言一出,鄭毅臉上的喜色瞬間便凝固了,然後他目光微斂,就這樣直勾勾地盯著麵前這個在自己背後暗中幫助了自己多年的堂兄弟,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良久之後,他才問道,“她回到你身邊了嗎?”竟然為了一個半路殺出來的女人,甘願過上些隱姓埋名的生活?
“這個決定與她無關。而且,希望你以後別再將她摻合到這些事情中來。”
嗬嗬,這個算是警告嗎?為了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選擇相信我,卻不願相信你,這樣就離你而去,她不值得你這樣為她。”鄭毅重新坐下,微仰著頭看著他的眼睛說道。
前幾天他派去的探子回報說,蘇冥是獨自一人下山的,所以,他仍然有勝算。
蘇冥隻是淡淡地說道,“我說了,此事與她無關。”他的心意已決,隻要助他成功奪取了兵權,此後朝廷的事,他便不再過問。
“好,先不說那個女人,但是六皇嬸的死因,你不打算查清楚了嗎?還有那件誣陷六皇嬸是敵國女細作的事情,你也不打算為她平反了嗎?你隱忍了這麽久,努力了這麽久,現在才放棄,為什麽?”
鄭毅使出最後一招“殺手鐧”,想當初,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肯幫自己的,而他,作為交換的條件,答應了為他切查當年六皇嬸的死因,後來,還多加了一個條件,就是為六皇嬸被誣陷是敵國女細作的事進行平反。
原來兩年多以前,皇帝之所以能那麽容易地從穆親王鄭昱手中收回兵權,其實當中還有一個就連文武百官都不知道的隱情,那就更不用說是民間的普通老百姓了。
而那個隱情就是,穆親王被指密謀造反的真相,實則是他已經去世多年的結發妻子被人揭發是敵國派來的細作,而那所謂的證據,指出一向健康的穆親王妃多年以前突然病逝就是最好的證據。
皇帝剛收到密報的時候,可以說是震驚得無以複加,因為他很難相信那個為自己的江山立下無數汗馬功勞,並且在軍民之中一直都頗具名望和威信的親弟弟對自己會有異心。但是此事事關重大,萬一已故的穆親王妃真的是敵國派來的細作,而當初的所謂因病逝世其實是畏罪自殺,那麽他就不得不對這個弟弟多加防範了。所以皇帝第一時間便下旨將遠在邊關鎮守的穆親王召回京中,打算親自審問此事,然後再作定奪。
然而審問的最終結果,是穆親王乖乖地上交兵權,然後爵位被削,貶為庶民,遷居關羅城,永世不得回京。但穆親王妃是敵國女細作的事情,卻並未被人提起。
那是因為,穆親王答應主動交回手上所有的兵權以示妻子的清白,但唯一的請求,就是不能讓發妻背上這樣的汙名。
但是穆親王這樣做,卻讓皇帝覺得他是心虛的表現。但這個弟弟始終是自己曾經最信任的弟弟,既然兵權已經交回,那麽他也不忍做得太絕。因此綜合了各方麵的考慮,皇帝最終是答應了穆親王的請求,沒有對外宣稱穆親王妃是敵國細作一事,隻是卻將一切罪名都加諸於他的身上,此事就這樣劃上了句號。
雖然這件事就這樣被一錘定音了,但對於這些一而再、再而三的巨變,已經用蘇冥的身份生活多年的鄭離表示仍然無法接受。當年最愛自己的母親突然離世就已經讓他感到悲痛欲絕,誰知十年後,就連自己最崇拜的父親也遭到了誣陷,和最愛的母親一起被人明裏暗裏地冠上造反和敵國女細作這樣的罪名,所以他發誓,在他有生之年一定要查出真相,還雙親一個清白。
但是這個多年的願望,卻在昨晚他收到父親的飛鴿傳書之後,差點被擊得支離破碎了。
回想起昨晚收到的那封信的內容,蘇冥的心正在一點一點地冷卻。因為那封信,以前一直支撐著他繼續這樣的生活的支柱,仿佛一下子崩塌了。
如果所謂的真相,它的背後還隱藏著無數的真相,那麽這樣的真相,他還會想知道麽?
蘇冥此刻雖然戴著麵具,但是他的沉默,他的異樣,就算不用親眼目睹他的表情,鄭毅都能感受到得,並且很強烈。
對此,鄭毅很是疑惑,在他的印象裏,他的這位堂兄弟很少像現在這樣在人前毫不掩飾地暴露自己內心的真實情緒,那是因為,他是個比自己更加沉著冷靜,更能隱忍的一個男人。可是,現在這情況到底是為了什麽呢?而他,又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鄭毅雖非常好奇,但也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因為剛才的問題,他還沒有回答自己。
但因兩人都沉默不說話,因此寂靜的書房裏還可以聽到油燈燃燒時發出的細微的聲響,甚至是窗外落葉的聲音都能聽得到。
就在鄭毅以為蘇冥會一直這樣站著直到天亮的時候,終於,他開口說話了,“不是我想要放棄,而是上天要讓我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