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高山

  懷著滿心不安,楊晴第三次來到秦府。


  再度踏上曲折遊廊,活水叮咚聲驟響,為安靜的秦府平添幾分生氣。


  朝前行約莫十丈,可見桂樹尤斜倚水畔,隻是金片早已落盡,隻留光禿禿的枝椏。


  活水順著曲折遊廊急急奔向前方,撞在岸邊凸出來的石頭上濺出水花。


  楊晴側耳傾聽著活水演奏的曲聲,指尖在腿根處應和著節拍,說不出的愜意。


  富貴在前頭引路,回首見女子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不禁泛起嘀咕。


  他今日帶著禮物出門時,分明從他家公子眼中瞧見幾分趣味,顯然是等著看好戲呢,隻是瞧著楊姑娘這悠然神態,莫不是演這出好戲的另有其人?

  思慮間,靡靡曲聲傳來,應和著水流,奏一曲《高山》。


  富貴麵露詫然之色,就見眼前一抹影閃過,待回過神來,身後哪裏還有楊姑娘的身影。


  楊晴行得極快,本該走半柱香的路程,生生讓她用不到一半的時間走完。


  遊廊盡頭,奔湧的活水匯合於此,融匯成一汪湖水。


  湖水之上,輕紗飄動,半遮半掩間攪動滿湖波光。


  輕紗後端坐一人,玄色的衣裳透過薄紗映出,此刻正低頭隨意撥弄著一床七弦琴。


  一陣風吹來,輕紗揚起,露出一張俊美無儔的側臉,但不過轉瞬便叫輕紗遮去。


  楊晴怔怔地立在原地,眸中是不加掩飾的驚豔。


  哪怕已經見過數回,再回到秦府的遊廊上,她依舊覺得自己身處仙境,此刻正在眺望蓬萊島上的仙人。


  琴聲戛然,涼亭中端坐的男子站起,隨手挑開輕紗:“楊姑娘來得似乎有些遲。”


  視線在半空中交匯,楊晴這才慢半拍地回過神來,連忙收起眸中驚豔,抬腳朝涼亭走去。


  邱秉文就這麽維持著挑開輕紗的姿態,凝望著那朝他款款行來的女子。


  今日她換了身細棉布衣裳,麵上不施粉黛,雖說少了幾分嬌豔,卻勝在幹淨純粹。


  離得近了,楊晴抬手撥開輕紗,衝男子頷首,歉意道:“家中家務纏身,故而來遲,希望沒讓邱公子久等。”


  她眼神很是幹淨,眸中無一絲驚豔,更別說癡迷。


  “等得不久。”邱秉文坐回原位,隨手撥弄琴弦:“正好撫琴解悶。”


  楊晴睨了眼那在七弦琴上撥弄的長指,很是時宜道:“方才邱公子奏的什麽曲子,聽著甚是悅耳。”


  “高山。”邱秉文答罷,將七弦琴往女子方向推去幾分:“姑娘可懂琴?”


  “邱公子笑話了,小女子不過是一介山野村姑,如何能懂這些。”楊晴尷尬一笑,很好地裝著村姑。


  事實上,她不僅聽出了邱公子奏的曲子,還懂彈,隻是琴藝在邱公子這般高手麵前實在拿不出手。


  再者,她得保持自己的村姑人設,她現在人設已經崩得夠厲害了,要再崩下去,保不齊會被當成妖怪抓去燒了。


  “倒是我糊塗了。”邱公子將七弦琴挪回自己麵前,視線定格在女子垂於身側的手上,忽然道:“姑娘的手很適合彈琴。”


  十指纖纖,若是在琴弦上翻舞,必定妙不可言。


  楊晴看了眼自己的手,纖細修長,宛若蔥削,可不就是適合把玩樂器。


  恍惚間,她想到自己小時候,當初她就是因為十指修長,被爸媽按在琴房練琴,後來彈琴水平沒多高,撒嬌耍賴的功夫卻是一等一的。


  思及此,她麵上多了幾分笑容,似是為男子的褒獎而感到歡喜:“邱公子謬讚。”


  可這份歡喜落入邱秉文眼中,卻是覺出幾分虛假。


  他認真地凝望著眼前人,第一次覺得自己看不透一個人。


  她明明在笑,笑得很是歡喜,可他卻覺得,她的笑與這裏的一切無關。


  更叫他讀不透的是,他送了她那麽多衣裳,還讓富貴說了那般話語,可她在麵對他時依舊坦坦蕩蕩,沒有一絲女兒家的羞怯。


  到底這個姑娘,腦袋裏都裝了些什麽?

  “邱公子,可以開始了嗎?”見男子隻是盯著她不說話,壓迫感無形湧來,楊晴笑著打破沉默。


  “我今日請姑娘來,並非想聽故事,而是想和姑娘聊聊天。”邱秉文言罷,示意女子在他身側坐下。


  楊晴有一瞬間的詫異,但很快,她從善如流地坐了下來。


  不管邱公子打的什麽主意,既來之則安之。


  “姑娘的手很適合彈琴。”邱秉文忽然將話題扯了回來。


  “邱公子?”這下,楊晴讀不懂男子的心思了,她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雖然很好看沒錯,但也不至於讓他將注意力完全放在這上麵。


  “姑娘想學琴嗎?”邱秉文複道。


  聞言,楊晴眼角狠狠抽了兩下,默默將自己的爪子縮了回去:“多謝邱公子好心,隻是楊晴愚鈍,怕是學不來。”


  “愚鈍?”邱秉文輕笑,一雙鳳目流轉間瀲灩萬千風華:“楊姑娘,太過自謙也有虛偽之嫌。”


  “那我說實話公子莫要笑話我。”楊晴抿了抿唇,在男子清冷的目光中正色道:“學這東西太費時間,影響我賺錢。”


  邱秉文彎了彎唇角,須臾,低低笑出聲來:“姑娘總是這麽讓人感到意外。”


  末了,他在琴弦上比劃了個位置,示意對方把手放上來。


  楊晴猶豫片刻,將手放了上去。


  雖然以前學鋼琴的時候哭爹喊娘的,但是到了大學,才藝加分的地方多了,她也就漸漸喜歡上了彈琴,現在手下摸著一床七弦琴,還真有點兒技癢難耐。


  見那白皙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僵硬地彎曲著,邱秉文眸中笑意濃了幾分:“姑娘再使點勁,琴弦可就蹦斷了。”


  聲落,就見那手觸電般鬆開。


  楊晴覺得,自己方才這段表演要是放在現代,那是能衝擊一下金雞百花最佳新人獎的,不僅全方位展現了一個菜鳥的緊張與惶恐,更是暴露了貧富差距給人心烙下的嚴重的傷害。


  瞧她方才縮手那一瞬間,簡直可以寫進教科書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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