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好了, 大家都把寒假作業記下來了吧？沒記完也沒事，今天晚上我會把各科作業發在家長群里，讓家長督促你們完成寒假作業……抗議也沒用！沒有家長監督，你們這個寒假玩瘋了怎麼辦？」
講台上, 班主任老師嚴厲的目光如同機關槍一樣砰砰砰掃射著台下的學生們。
「別看寒假只有十天，中間還隔了一個春節, 但是抓緊這十天, 多做做題，你們還是有可能再進一步的！別惦記什麼旅遊啊、王者榮耀啊、追星啊這些玩意, 還是那句話，在復讀班度過的每一天, 你們都不能浪費！」
「復讀就像是人生多了第二次重來的機會，你們要知道，這世上有無數人, 連第二次選擇的機會都沒有。」
「把你們的抱怨收一收，現在不是鬆懈的時候！十天之後，我在這裡, 等你們回來。」
「那麼現在——」班主任雙手撐在講桌上，從講台上向下望去, 那一張張稚嫩的臉上已經壓抑不住躁動，明明他們的身體還在教室里, 靈魂已經飛向了教室外。他深吸一口氣, 吐出了被所有人期盼的那兩個字：「——放學！」
「老師再見！」「春節快樂！」「走了走了！」「快快快回去打一局吃雞！」
轉瞬間, 所有學生都從座位上蹦了起來, 就像是一群從五指山下被放出的猴子，從上到下每根毛髮都透著一股「皮」。
至於「觀音大士」剛剛的叮嚀囑咐他們有沒有聽進去？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哪個學生不期待放寒假呢？即使這個寒假只有短短十天，那也是來之不易的休息日呀。
楊心躍早早收拾好了書包，背著手坐在座位上，她的視線不停往牆上的掛鐘上溜，她和鍾可約好了，待會兒放學之後要一起走。好不容易挨到老師宣布下課，她第一個蹦起來，把七八斤的大書包往身上一甩——
——「班長，你留下，去我辦公室一趟。」
可惜楊班長還來不及逃脫，就被班主任逮住了。
「誒……？」楊心躍可憐巴巴，瞅了瞅老師，又回身給鍾可一個眼色。
【你先走吧。】她沖他努努嘴，用口型說，【春節快樂，下學期見。】
男孩還來不及答話，楊心躍的身影便跟在班主任身後，走進了辦公室中。
※
辦公室在走廊的盡頭，關上那扇極為隔音的木門后，走廊上學生們「出獄」時的喧鬧聲，就全都聽不見了。
楊心躍身為班長，比班上任何一個同學都是熟悉這間辦公室，她經常來這裡拿作業、交作業，這一個學期以來，她盡職盡責的履行了一個班長的職責，每一科老師都對她評價很高。
現在，這位工作學習都很努力的小班長，正乖巧地站在辦公桌前，有些困惑地看向班主任。
「文老師，您找我來，是有什麼工作需要交代？」她問。
「不是。」班主任搖頭。這位年近四十的班主任帶過多屆復讀班，經驗豐富，對學生們的各方面情況都很熟悉。他本想走迂迴路線，但想想這位女班長的性格，最終還是決定單刀直入。「我找你來，其實想和你聊聊你的志願問題。」
「什麼？」楊心躍茫然。
「來，心躍，你先看看你的成績單。」
京英復讀學校收費這麼高昂，自然有貴的道理。除了硬體設置優秀以外，軟體更是不得了。每個學生從入學那天開始，班主任就會為他們每個人建立學習檔案，記錄每次大考、小考的成績數據，並且分析失分點、得分點在哪裡，以此指導學生，進行更有針對性的複習。
班主任手裡拿著幾張裝訂好的A4紙，最首頁就是一張折線圖，上面用最清晰最直觀的線條記錄了楊心躍第一學期考試的情況。
楊心躍學習刻苦，成績單上的折線雖然略有波動，但總體來看是一直在往上走的，尤其這次期末考試更有了一次巨大突破，一舉躍上了600分，成績喜人。
楊心躍美滋滋地欣賞起自己的成績，在心裡給自己點了六百個贊。
她問：「老師，我成績一直有在提升啊，有什麼問題嗎？」
班主任沉吟一會兒，說：「你的成績提升確實很顯著，根據往屆經驗，等到了一模時應該還能再提高二十到三十分左右，再之後不管是二模還是三模，只能鞏固你的水平，不會再有進一步提升。」
楊心躍懵懂聽著，對比了一下自己去年的考試成績，發現班主任說的確實沒錯。她上一次高考的成績確實和一模差不多，二模三模沒什麼參考價值。
「那麼現在問題來了——」班主任望著面前這位得力的小助手，語氣嚴肅，「——你現在的成績即使再加上二十分，也遠遠夠不到燕京大學的錄取分數線。」
楊心躍僵住了。
「我記得你開學第一天就說過，你的目標是燕京大學。我相信你不是好高騖遠的學生，不會隨便拿志願開玩笑。可是燕京大學每年的錄取分數線是一本線上120分左右，遇到小年，倒是會出現100分的情況。可你現在滿打滿算，都完全達不到燕京大學的錄取標準。」
楊心躍忽然感覺心底一空，就像是乘坐電梯時地板突然消失了，原本正在緩緩上升的身體瞬間直直的落了下去。
慌張的情緒包裹住她，她眨眨眼睛，努力消化著老師的話。
過了許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文老師，其實燕京大學的錄取分數線我一直有關注。我的志願是新開設的體育新聞專業，這個專業需要提前面試，因為是體育學院和新聞學院聯合開辦的，偏向體育類，所以錄取分數線會比其他專業少一些。」
「那也只是『少一些』。」班主任搖頭，「你說的這個專業我也注意到了，體育新聞是近年來非常熱門的專業，就業率很高，國家也有很大的扶持力度。」
班主任苦口婆心，為她掰開了揉碎了分析：「你是怎麼想的？是你不是覺得，這個專業掛靠體育學院、又是第一年開辦，報考的人數肯定會少？你錯了。我帶過這麼多屆學生，這十幾年來各大高校的招生情況都有研究，每所大學開設新專業時，不僅不會讓考生『觀望』，反而會讓很多人抱著撿漏的心態去報考。即使體育新聞專業的分數線再低，它也掛著燕京大學的金子招牌，往下降個十分八分有可能，降三十、四十分？不可能的。」
「……」楊心躍失語，頹唐地站在那兒，凝固成了冬天裡的小白菜。
班主任見她這幅大受打擊的模樣，軟下態度，換了種勸法：「你有明確的目標很好，我支持你報考體育新聞專業。能把自己熱愛的東西當做事業去做，很棒。可是燕京大學對於你實在太遙遠了，我希望這個寒假，你能重新思考一下你的志向，找一個與實力對等的目標。以你六百多分的成績，其他的一類本科都可以隨便選擇。」
楊心躍不說話，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想想看，她是為什麼復讀、為什麼偏要選中燕京大學的呢？
因為那個人，方杜若。
曾經的楊心躍抱著一顆熱烈而執著的心，想要接近心中暗戀的小哥哥。於是她帶著一腔執念，踏入復讀班，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離他近一點，甚至無數次暢想她考入燕京大學后，與他在學校湖畔相遇，嬌羞地說上一句「小方哥哥，好巧啊」。
可是現在呢？
她的告白被拒絕，而當她好不容易用功課麻痹住自己，費勁千辛萬苦從失戀的泥坑裡爬起來，因為自己的成績有起色而感到飄飄然——然後就被殘酷的現實打回了泥坑裡。
老師的話說得很有道理，楊心躍無從反駁。
燕京大學對於她來講，是一個太高太遠的夢——而現在，那個引誘她往前走的「胡蘿蔔」已經消失了，她真的還要繼續走下去嗎？
※
明明是快快樂樂的放假日，可楊心躍的心情卻因為這場談話跌倒了谷底。她沒精打采地推開了辦公室的大門，踏著飄忽的步子飄了出去。
「心躍！」
清亮的男聲打破了她的茫然，楊心躍如夢初醒的「啊」了一聲，扭過頭看去，只見鍾可就站在樓道拐角處，肩膀上還替她背著書包。
「你怎麼沒走？」楊心躍沒發現，自己在見到鍾可的身影時，原本已經全線飄紅的大盤指數，稍稍往上拉回了一點。
「不是說好了一起走嗎？」他笑。
「要是老師一直找我談話談到晚上，你也在門口等我等到晚上？」她歪頭看他。
鍾可搖頭：「我不會等那麼久的。」
楊心躍「切」了聲，剛想說「男生果然沒耐心」，就聽鍾可說道：「要是再過十分鐘你還不出來，我就打算直接敲門進去，讓老師把你還給我。」
還還還。楊心躍心想，「還」什麼「還」呀，她又不是他的。
鍾可走在她身邊，兩個小朋友肩並著肩。楊心躍個子矮，只到男孩的肩膀，她側頭看他時，只能看到他的下巴與半張側臉。
從她的角度看去，男孩下巴的弧線很好看，乾淨利落，在腮骨處有一個乾脆漂亮的折角，讓他的臉型顯得極為英俊端正。他有著高挺的鼻樑與淡紅色的薄唇，明明是很凌厲的五官，可眉眼裡的溫柔卻讓他整個人的氣質顯得很柔和。
別人眼裡的鐘可，友善又謙遜。而他的溫柔與體貼，全都給了身旁的女生。
楊心躍想拿回自己的書包，鍾可不讓。
「我自己拿！」楊心躍說，「我才不是那些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呢，書包再沉我也背得動。」
鍾可隨手在自己的書包側兜里一撈，撈出了一盆小小的生石花，塞到了楊心躍手心裡。
「那你幫我拿這個吧，這個也挺沉的。」他說。其實哪裡會沉呢，連盆帶土還沒有半斤重。
生石花小小一株，孤零零地埋在土裡，看起來像是顆顏色詭異的鵝卵石。只是這顆鵝卵石中央裂開一道縫隙，而自那縫隙里探出一支小芽，小芽的頂端是一個指甲大的花苞。
楊心躍一看那花苞，眼神便亮了：「花劍！這是花劍吧？！」
「嗯。」鍾可點頭，「它快開花了。」
不知怎的，楊心躍忽然想起了繆斯斯同她講過的話——生石花的花朵狀似雛菊，生石花開花時，就像是一朵雛菊頂破石頭，鑽了出來。
而雛菊的花語，是初戀。
……這是一朵，從其貌不揚的石頭身上，旺盛生長的初戀之花啊。
楊心躍覺得手心裡沉沉的，她捧著這朵還未綻放的花劍，幻想著它開放的模樣。
鍾可走在她身邊，一人背著兩個包，卻不顯笨拙臃腫。現在學校里的人都走光了，走廊里除了他們的腳步聲，再也沒有別的。
男孩忽然開口：「對了，剛才老師找你談什麼？」
「啊？……哦。」提起這件事，楊心躍放在花劍上的心思一下被拉了回來，她微微皺眉，「還能談什麼，談學習唄。」
「你語氣聽上去不太對，難道老師批評你了？你這次不是又進步了很多嗎。這次終於上了600分，恭喜。」
「上了六百也沒用……」楊心躍喪氣地說，「老師說，以我現在的成績，即使一模能再前進二十分，報考燕京大學的體育新聞系，還是沒戲。」
「……」鍾可愣住了，在她面前，他向來不會掩藏心思。
楊心躍讀懂了他眼裡的愕然。
讓楊心躍去讀體育新聞專業，這件事還是鍾可提議的。那時他還沒意識到自己的心思，只是出於一個朋友的立場，把燕京大學即將開設體育新聞系的消息告訴了她。
半年過去，很多事情不知不覺中有了變化——楊心躍在了解這個專業后，喜歡上了這個專業；鍾可在了解楊心躍后，喜歡上了楊心躍。
在某個深夜裡，在某個不可告人的青春期夢境中，鍾可不止一次夢到過他和楊心躍手牽手漫步在校園林蔭道上的場景。那時他會比現在更成熟，可以讓她放心依靠。
他一直期待著那天的到來。
但是現在，楊心躍突然告訴他，他的夢想只能停留在「夢想」階段，無法成真了。
「其實老師說得對，我確實該腳踏實地一點的。」楊心躍偏開眼睛，錯過了他眼底的失望。她看著教學樓外已經變得漆黑一片的天色，覺得鼻子有點酸，真的只有一點點，還在她可以忍住的範圍內。「畢竟一年半我以前，我還是個普通的體育生，別人花六年學習，我只有這兩年。而且、而且我數學拖太多後腿了，英語單詞也記不住……每年都有那麼多人嚷嚷考華清和燕大，又有幾個能考上啊。」
她咧開嘴笑起來，眼睛眯著，告訴自己她並沒有不開心：「開設體育新聞專業的學校挺多的，文老師剛剛跟我分析了幾所學校，傳媒大學前年就開了，挺好的，而且它也是985呢！如果不局限燕京的話，外地可選擇的餘地就更多了！」
她越說，聲音越大，語氣越輕快，像是一隻小鳥在暢想無盡的天空。可實際上呢，她在拚命把這隻小鳥趕向天空，不讓它回頭看看它最初的鳥巢。
「——不行！」
一直沒說話的鐘可，在聽到楊心躍居然要離開燕京、離開他觸手所及的地方時，忽然爆發了。
他猛地剎住腳步，阻在了她面前。
「……為什麼不行？」楊心躍茫然地看著他，她就站在他面前，手裡還傻傻地捧著那株即將綻放的生石花，不明白他的怒氣從何而來。「我的實力確實距離燕京大學有很大差距，而且你也知道，我當初想考燕京大學，是為了追小方哥哥……我現在成績也不夠、目標也消失了，我還不如選一個更適合我的學校。畢竟高考報志願也有大講究，說是平行志願，其實最容易錄取的還是第一個。」
她說的也有道理，若是換一個人，恐怕就要被她說服了。
可是鍾可沒有。
他目光灼灼地望著楊心躍，這個向來脾氣軟軟的少年，在這一刻，臉上只剩下固執與堅定。
「楊心躍，你不要這麼快就泄氣好不好？那個在賽場上不服輸的你去哪兒了？傳媒大學再好、外省大學再優秀，那都不是京大！同樣是體育新聞系，燕京大學畢業后你能進國家級媒體，可是省大出來只能進省級媒體——這就是差距！」鍾可每一句話都說得異常清晰，「你熱愛體育，你熱愛寫作，為什麼要退而求其次？」
楊心躍嘴唇顫了顫，想辯駁什麼，又被鍾可堵了回去。
「你說方杜若拒絕你之後，你就沒了進燕大的目標了。」他深吸一口氣，感覺肺部已經膨脹到了極限，然後慢慢地、慢慢地把憋在胸口的氣吐了出來，「……那好，如果你現在沒有目標，那就把我當作目標。」
「……」
「我在燕京大學等你，鍾可艾在燕京大學等楊心躍。」
「……」
「這一次，就當為了我，就當為了你自己，咱們一起走進燕京大學行不行？」
「……」
「你不可能考不上的——心躍，從現在開始，我每天幫你補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