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117章 陪陪我
臘月二十二, 黃道吉日,宜納采、嫁娶、動土、入宅、作灶, 忌安葬、行喪、修墳。
一大早, 端王府門前綵綢飄飛,並有下仆進進出出喜氣喧鬧的動靜,不多時就有紅漆銅環的箱子, 繫上紅綢花, 被抬了出來。
一抬接一抬,目不暇接,竟是半晌都沒個完。
有那好奇的隔街相望,踮起腳尖朝王府裡頭瞅, 除卻一片喜氣洋洋,什麼都看不到。
「這端王府不是該做白事么?怎的還掛起紅綢來了?」有人問。
當即就有人答道;「你怕是不知, 這端王府世子是真不行了, 不然端王爺不會急著隨便找個姑娘來沖喜。」
「沖喜?京城哪家的會把自家姑娘往火坑裡推?」
「喏,姜家大房有位繼姑娘,聽聞這位姑娘打小就和端王世子關係親厚,這不,眼見人不行了,人家姑娘自個願意跳火坑裡頭,誰攔得住?」
那人語氣酸的很, 還搖頭晃腦的。
「嘖, 姜家姑娘是有多想不開, 守活寡……」
「咦, 不對啊,若是姜家姑娘,這一抬抬的聘禮怎的過姜家大門而不入,這是要抬到哪去?」
很快看熱鬧的百姓就發現,那些紅漆大箱籠根本不是往姜家抬,而是徑直出了永興曲,朝著另外的方向去了。
眾人狐疑,可到底還是有知情的,這會壓低了聲音道:「聽說,姜家三房會分家,就是大房不想繼姑娘被欺負,而且這繼姑娘前些年還找著了親生爹娘,血濃於水,姜家再是養得好,別人爹娘找上門來,焉有不還的道理。」
姜酥酥這些年鮮少回京城,即便是回了,每次都是來去匆匆,不常在勛貴圈子裡露面,故而也沒幾個人認識她,對她的事更不甚清楚。
「這姜家繼姑娘親生爹娘是何身份?竟能讓姜家這樣的勛貴服軟?」
「呵,不是甚身份,鄉野出身罷了,遠不及姜家繼姑娘的身份風光。」
一眾聽了這話,都感嘆於姜酥酥的命好,飛上枝頭的麻雀,再嫁進端王府,那可就真真涅槃成了鳳凰。
對這些流言蜚語,沐家和端王府都不曾理會。
此時沐家正廳裡頭,上首位置左右兩邊分坐著沐潮生和姜程遠,戰初棠坐在沐潮生下手的位置,姜程遠身邊則是姜玉珏,再次是姜明非。
可以說,今個沐家人和姜家大房的人都齊全了。
姜酥酥不在正廳里,她悄悄躲在後面的屏風裡頭,趴著縫隙往外瞅。
端王爺滿臉喜色,這會他將身份地位拋一邊,笑眯眯地摸著將軍肚。
息越堯和沐佩玖坐在右邊,如今她的肚子已經顯懷,待到明年盛夏,正是生產之時。
息越堯旁若無人地拿了案几上竹編荷葉形小盞中里的核桃,用銀質小錘輕輕敲了外殼,掏出裡頭的核桃肉放到沐佩玖手裡。
戰初棠看兩人一眼,心下非常欣慰。
唯有息扶黎和冰人站在廳中央,冰人一身喜慶洋洋的水紅色褙子,手裡甩著同色的帕子,頭髮打理的一絲不苟,精神抖擻極了。
只聽她說:「沐家老爺,這兩人生辰八字那可謂是天作之合,百年難得一見的絕配,世子為人謙和,俊美無儔,是咱們京城頂頂好的青年才俊……」
冰人舌燦蓮花,一口氣將息扶黎誇得天上地上絕無僅有,末了又道:「今個端王府送上九九八十一抬聘禮,有良人錦、鮫人紗、四季綢、月光鍛各二十二匹,並谷珪、金銀器數抬,馬一十六駟,其餘獸皮酒黍稷稻米無數……」
沐潮生擺手,打斷冰人的沒完沒了:「禮單拿來便是。」
冰人一噎,沒說完的話哽在喉嚨,上不上下不下,讓她一下沒反應過來。
息扶黎趕緊上前,從袖兜里摸出早準備好的禮單雙手奉上。
沐潮生接過,揚手抖開,才發現那禮單原是兩份,明面上那份是剛才冰人報過的,也是按著皇族宗親的規制來定的。
然而,第二份更為厚實的禮單,沐潮生掃了眼,當即面有訝然,他揚眉看向了端王爺。
端王爺臉上笑意越發濃郁,他轉著拇指上的帝王綠扳指,慢條斯理的道:「岳翁不必驚訝,那些東西都是從前本王端王妃留下的,另外端王妃有吩咐,悉數都要留給世子妃。」
戰初棠趕緊接過來一看,禮單上不僅有不菲的金銀飾物,還有各種田契地契宅契等,並京城中的宅子好幾座,就不說郊外的莊子了。
這第二份的禮單價值遠超第一份。
息扶黎憋出句:「還有我這些年的私產悉數都在裡頭。」
他這話的意思,便是要將自個的東西全給酥酥,往後都由酥酥來掌管。
沐潮生和戰初棠對視一眼,沐潮生一個轉手,將那禮單遞給了姜程遠。
姜程遠看完,又給姜玉珏兄弟,姜沐兩家人默默交流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大家都懷疑息扶黎莫不是搬空了整座端王府?
沐潮生捻著鬍鬚,做主道:「收下了。」
這三字一落,廳中眾人臉上都帶起明顯的笑容來,那冰人更是誇張地大喊道:「謝沐老爺成全這天賜良緣!」
緊接著後頭的事便簡單多了,府中管事緊著端王府送過來的聘禮,跟著禮單挨個清點。
這活計,讓整個沐家下仆都忙活起來,整整清點了一天一夜才算跟禮單上的數目一一合上。
兩家這樁親,便算是定下了。
往後幾日,沐家要大開府門,邀約走得近的各家上門觀禮,除卻這點,沐家還要置辦和聘禮不逞多讓的嫁妝。
不同於姜酥酥的快活,戰初棠這幾日愁眉不展。
她捏著兩份聘禮禮單,接連嘆氣。
沐潮生看不過眼,直接拿了禮單自個去辦嫁妝的事,一應不要她操心。
但戰初棠不放心,她跟前跟後,看著那一箱箱的聘禮就心有愧疚:「生哥,我這個做娘親的沒用,當年和戰家斷絕了關係,如今能給酥寶兒壓箱底的東西,也沒多少。」
沐潮生這輩子,約莫所有的耐心和溫柔都給了戰初棠和姜酥酥,他捏了捏她指尖:「不用擔心,沐家歷經數代,底蘊還是有的,我必然不會讓酥寶兒嫁得寒酸。」
沐家從前朝便是杏林世家,此後雖隱居避世,可沐家人這麼多年一直有在外行走,懸壺濟世和經商藥材等積累下里的財富,也是旁人不能想象的。
且命都只有一條,為活命,便是散盡全部家財,能請的沐家人出手,那也是在所不惜,這樣的人並不在少數。
故而,能和端王府匹配的嫁妝,沐家也是能湊出來,只是起先沒想到會有兩份禮單,之前備的嫁妝就顯得有些不太夠了,需得添加一些進去。
還有桃源那波沐家人,也是問題,聽聞酥酥要成親了,各個都想來京城。
沐潮生算好時間,只得安排車馬回桃源接人,還有到了京城后,也要準備宅子住下這麼多人,至於身份問題,端王府那邊會幫襯著遮掩。
事到如今,兩個女兒都嫁給了皇族宗親,沐潮生還是打從心裡並不信任皇家,約莫也只有端王府能稍微得他另眼相看幾分。
他還是那等想法,能不和皇族宗親沾染上關係最好。
下聘禮之後便是請期,到這步,卻是需要端王爺上奏疏讓欽天監擇黃道吉日。
對端王府世子忽然又要娶親了,京中眾人都帶著看熱鬧的心態,可皇宮裡頭的永元帝以及幾位皇子卻不得不多想幾分。
端王爺權當揣摩不出這些,他揣著奏疏,跪永元帝面前,話還沒開口,當先鼻涕眼淚橫流地哭了起來。
那傷心的模樣,不曉得還以為息扶黎那口氣已經咽下去了。
永元帝被他吵得頭疼,三兩下看了奏疏,直接丹朱御筆批了扔還給他。
端王爺抽搭著,還哭上了癮,跪著爬上前,抱著永元帝的大腿就開始嚎:「皇兄,要是瑾瑜有個三長兩短,王弟也不活了……」
永元帝生生忍住想將人一腳踹開的衝動,耐著性子說:「朕讓御醫院的院正再去瞧瞧,再者,你不是找了個八字十分相配的姑娘沖喜么?興許一成親瑾瑜就沒事了。」
端王爺打著哭嗝,趁勢在龍袍上抹了把鼻涕,鼻尖紅紅的,慫包慫包地爬起來跟永元帝拱手謝恩。
不待永元帝回過神來,他帶著御批了的奏疏屁顛屁顛跑欽天監去,找星官相看黃道吉日。
他還十分有心,磨著星官看了好幾個吉日,有最近的開春就能成親的好日子,也有年中的,更有年末的,總歸抄了四五個吉日,適才心滿意足地回府。
當天晚上,已經定親,白日里不能相見的息扶黎悄然摸去了沐家姜酥酥的院子。
他這回不像以前守著規矩不進門,而是姜酥酥才開窗牖,他就單手撐著窗棱翻了進去。
自打下聘禮以來,就再不曾再見過面的小姑娘歡喜地蹦跳進青年的懷裡。
「大黎黎,我們真的要成親了嗎?」姜酥酥至今都還覺得不真實,像做夢一樣。
息扶黎抖了抖披風,將人推開點:「離我遠些,我身上寒氣重,你趕緊窩床上去。」
姜酥酥赤著腳踩毛褥子上,房間里點了銀炭,其實並不太冷。
不過,她還是聽話地爬上床,盤坐著扯了錦衾裹身上,黑眸晶亮地看著他。
息扶黎解了披風隨意扔榻上,他往炭龕邊稍微暖了暖后,驅了一身寒氣,才走近那張拔步床。
「今天欽天監算了日子,有好幾個,我先給你看看,看你喜歡哪個日子。」他坐床沿,將那幾個吉日說了一遍。
在暈黃的光暈中,姜酥酥彎著眉眼,面容嬌嬌,黑綢青絲柔軟地披散下來,襯得她多了幾分明妍。
「大黎黎覺得哪個日子好?」她小聲問。
息扶黎看著她,眸光漸深:「自然是頭一個,開春三月里成親的那個日子。」
那也是最快的日子,他其實是半點都不想等了。
姜酥酥想了想,搖頭道:「怕是不行,那個時候白雪雪要成親,玉珏大哥是四月里和遲敏姐姐成親,都湊一塊了。」
息扶黎哪裡不知道,他早算過了:「那就年中五六月份?不過那會天氣熱了,你怕是要受些罪。」
聽聞這話,姜酥酥眨了眨眼,竟是帶著小調皮的說:「我選日子也不算呢,還得看我爹。」
息扶黎扶額,時至今日,他對沐潮生都還摸不著喜好,也無從下手討他歡心。
姜酥酥從錦衾里伸出一隻手,輕輕勾著他拇指:「大黎黎,是不是成親前,咱們都不能見面?」
息扶黎點頭:「按著規矩是不能見面的。」
姜酥酥噘了噘嘴:「我不喜歡。」
息扶黎失笑,他揉了把小姑娘的髮絲:「沒事,你要挂念我了,就跟阿桑說,阿桑會去找伏虎,我當天晚上就能像現在這樣來看你。」
莫說是小姑娘,就是他都不願長時間的不見面。
姜酥酥順勢偎進他懷裡,還扯被子搭他身上:「那大黎黎你能不能多陪我一會,或者等我睡著了你再走?」
息扶黎低頭,懷裡姑娘一身都軟軟的,像沒骨頭的菟絲子,全身都靠在他身上,他胸腔之中就生出一種無比的滿足來。
「好,我等你睡著了再回去。」他幫她裹好錦衾。
姜酥酥滿意了,小姑娘揪著他胸襟盤扣,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她還笑話他:「大黎黎,外面的人都說要你快咽氣死了呢,還說我是給你沖喜的。」
息扶黎連人帶錦衾一起抱住:「委屈你了。」
姜酥酥搖頭,髮絲曳動,拂過他手背,帶來微涼的酥麻:「沒有,能和你成親,我比什麼都高興。」
聞言,息扶黎低笑出聲,他拿鼻尖蹭了下她的耳朵:「那麼想嫁給我啊?是不是還想給我生娃娃,嗯?」
誰曉得,姜酥酥在聽了這話后,小臉倏的就白了白。
她驚恐又畏縮地看他一眼,怯生生的道:「大黎黎,那個生娃娃的時候,你能不能輕點,我我害怕。」
避火圖上帶來的陰影,壓根就沒從小姑娘心裡消退過。
息扶黎沒多想,只以為她在桃源裡頭見過那等生產的,是以他道:「沒事,你要害怕咱們往後生一個就成了,反正可以讓大哥和大嫂多生幾個。」
姜酥酥咽了口唾沫,她欲言又止,想再說具體點,可潛意識裡頭又覺得看避火圖的事,最好別讓息扶黎知道,保不定他還要怎麼訓她來著。
她埋頭拱進他懷裡,默默跟自個說,大黎黎對她最好,肯定捨不得她吃苦頭的。
如此安慰了自己后,她方才將這事壓回心底。
此時的姜酥酥,壓根就不曉得,對避火圖上面的那些事上,男人都是言而無信的混蛋!
她垂下眼瞼,抓著他手玩指頭,嘴裡說:「我聽別人說,夫妻處久了,會兩看兩生厭,你以後會不會厭煩了就不喜歡我了?」
息扶黎屈指輕敲她額頭:「胡說八道些什麼,少聽那些三姑六婆的閑言碎語。」
姜酥酥安心下來,她摸著他指尖泛冷,遂扯開點錦衾道:「你是不是冷?要不要上來窩一會?」
這話一落,息扶黎鳳眸一眯,視線鎖著她:「你不怕我沒忍住欺負你?」
姜酥酥臉紅了紅,趕緊抓緊了錦衾:「那你坐炭龕那去暖暖。」
息扶黎還就拒絕,他一把抓起錦衾掀開,長腿一伸,就滾了進去。
姜酥酥驚呼一聲,她捂著嘴巴,只剩又黑又圓的眼珠子無措地轉來轉去,就是不敢直視他。
息扶黎勾唇,他長臂一伸,將小姑娘按進自個懷裡,又嚴嚴實實地蓋好錦衾:「乖,不欺負你。」
姜酥酥鬆了口氣,她身體彷彿很習慣和息扶黎同床共枕,一挨著小腳就自發地纏上他的長腿。
她還一隻手擱他腰間,小臉蹭了蹭,接連打了兩個呵欠。
息扶黎摩挲著她鬢角細發,嗓音瞬間低沉:「困了就閉上眼睡覺。」
姜酥酥在他懷裡不自覺扭了扭:「不想睡,想多看你一會。」
痴纏的小姑娘仰起頭去看他,瞅著他有點胡茬的下頜,十分好奇地伸手去摸了摸,跟著又瞧見他喉嚨上凸起的一點喉結,那喉結還時不時上下滑動,她便順勢摸了一把。
息扶黎渾身緊繃,一動不動,整個人瞬間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