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004章 小兔子
芳華園,位於端王府南苑,內有聞名整個京城的牡丹園子,植牡丹千餘本,每年五月,園子里或紅或黃或綠等,團團錦簇,花香怡人,分外妖嬈。
端王爺素是愛惜,聽聞每日澆水捉蟲等事,非得親自動手,不假花草匠人。
息扶黎牽著姜阮冷著臉過來的時候,芳華園涼亭里,已經站了好一些人,挨個都是他眼熟而不待見的。
姜阮捏著一隻小兔子面點把玩,小姑娘怕生,甫一見這麼多人,當即抱著少年大腿就往後頭藏。
勿須人刻意教導,但凡稚童天生就很是敏感,最擅察言觀色,若是身處陌生的環境里,自發的就會權衡利弊,小心翼翼地討好稍微熟悉一點的人,以求庇護。
姜阮現在就是如此,縱使對息扶黎還是有些許畏懼,可是和周遭更陌生的人比較起來,她還是願意親近他的。
「嘖,二哥這是轉性了?」陰陽怪氣的嗤笑聲響起,暗含奚落,「沒事養起小娃娃來了。」
姜阮從息扶黎袍裾間探出點頭,又黑又圓的眼瞳瞅過去,軟糯的像只兔子一樣。
說這話的,是一十三四歲不及弱冠的小少年,面紅齒白,清秀彬彬。
息扶黎鳳眸斜睨過去,嘴皮子毒辣的道:「息扶華你眼熱?不過你既丑又老,想要我養,去投胎趕下輩子。」
息扶華,端王府三公子,是後來端王繼室平夫人所出,除卻沒有沿襲世子之位,平時在府中自是受寵,自然也同息扶黎不對付。
不見被這樣一激將,少年人氣的面色青白直跳腳。
「父王,你看二哥他都不曉得兄友弟恭,讓著我點。」息扶華沒法,只得向坐一邊的端王告狀道。
端王年約四十,頜下蓄三髯美須,鳳眸薄唇,甚是儒雅英俊。
他冷著臉,不怒而威:「老二,你可知錯?」
息扶黎眸光幽深,深不可測,瑰色薄唇緊緊抿成,下頜線條無端結出冰霜來。
再有七年,面前這個男人,用自個的性命,為他掃清障礙,成全了他從世子到親王的爵位晉陞,讓旁的牛鬼蛇神再奈何不得他。
然而,他終究是沒算到,整座端王府也不過是水中花鏡中月,於天家而言,起落生死也不過只是一念罷了。
距今,他有整整六年不曾再見過他。
薄唇輕啟,舌尖微動,終究那句「父王」還是沒能喊出口。
息扶黎垂眸,濃密睫羽掩住琥珀眼瞳:「你說錯,那便是錯。」
那語氣飄忽,像散落風中的蒲公英,飄飄渺渺不著地。
端王一怔,似乎沒料到他今日竟這般好說話,平素父子之間,壓根說不到三句就鐵定打起來。
唯有息扶華唯恐天下不亂,他在其中挑撥道:「父王,二哥知錯了,但是為什麼我沒見二哥道歉呢?」
聞言,端王皺起眉頭,儒雅面容隱晦閃過不耐。
息扶黎譏誚一笑,他能不理會息扶華這等跳樑小丑,但對端王,那卻是在意的。
「十棍么?」他眼含嘲弄之意,隨手將抱大腿的姜阮拎一邊站好,一撩袍裾退到涼亭阼階站定,對仁安道:「一刻鐘,要打就快些,別浪費本世子時間。」
那做派,哪裡像是過來挨打的,分明比誰都狂傲跋扈。
仁安看向端王,只見端王微微閉眼,當即揚起嬰孩手臂粗細的棍子揮了下去。
「啪」粗棍及體,隔著衣料,狠狠抽在少年略顯單薄的背脊。
面容昳麗的少年咬著薄唇,硬是一聲不吭。
一邊的姜阮懵逼地看著少年,在第二棍落下之時,她好似想起什麼可怕的事,竟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亭中眾人怔忡,齊齊看向嚎啕大哭的小姑娘。
息扶黎長眉擰起,他臉色發白,低喝了聲:「閉嘴,不準哭!」
小姑娘邊抽著哭嗝邊張著小嘴哇哇大哭,她這會哭,卻和起先不一樣,沒有眼淚水,倒像是在乾嚎。
但那是真真傷心!
「不打……不……不打大……黎黎……痛痛啊……」小姑娘嗚嗚,再是大聲,那也是細細弱弱的,像下一刻就會哭斷氣似的。
端王一把年紀,最是見不得這等軟糯的嬌嬌小姑娘傷心。
他連忙起身到姜阮面前,低聲誘惑道:「乖小囡,不哭不哭,伯伯帶你去看花花好不好啊?」
到底是為人父的,面對小孩兒,端王哄人手段可比息扶黎厲害多了。
敏銳察覺到端王的和善,小姑娘慢慢停止了哭鬧,她紅著小鼻子,抽了抽嗝,萬分捨不得的將手裡的小兔子送到端王面前。
「給伯伯,」小孩兒奶聲奶氣說著,小臉心疼極了,「不……不打大黎黎……要痛痛的呀,酥酥就痛過,好痛好痛……」
小孩兒說不清,但在她記憶里,自己好像也是被那樣打過的,以至於那種痛,刻進骨子裡,此時見著息扶黎被仗責,瞬間她也覺得痛了。
端王目光微凜,他瞅著那隻已經被揉的來髒兮兮變形的小兔子面點,笑著收下道:「好,不打,酥酥說不打就不打。」
說完這話,背地裡端王卻是橫了息扶黎一眼。
混賬東西,救人都不救徹底,對黑市那等下三濫的貨色,還下什麼大獄,直接砍了,死無對證看誰還敢蹦躂!
半點都沒察覺到老薑端王狠辣心思的嫩姜世子,從對方手裡搶了小孩兒,抱著轉身就走。
端王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他捏著鬍鬚尖,喊道:「噯,那是哪家的小姑娘?你自個都沒及冠怎麼會養孩子,給本王把人留下!」
息扶黎扭頭,毫不留情面的嘲諷:「青天白日,你做什麼美夢!」
說完這話,他抬腳就將鵝卵石小徑邊,一盆開的正艷的牡丹踹的個稀巴爛。
端王痛心疾首,這父子沒法做了,必須鬩牆!
息扶黎抱著姜阮,大步流星往自個的北苑去,將煽風點火的息扶華和端王一併扔在了身後。
小姑娘這會很快就忘了剛才的事,她東張西望,瞅著滿園子的牡丹,喜歡極了。
「花花,好多好看的花花。」她在少年耳邊軟軟的道。
稚童才有的無邪奶香味躥進少年的鼻尖,夾雜糕點的香甜,像是春日裡最清新明媚的白色苦橙花,不知不覺間浸人心脾,讓人覺得脈脈溫暖。
少年問:「不是一直害怕我吃了你么,剛才怎的又要給我求情?我要是被打死了,你不就不用害怕了?」
小姑娘直起上半身,小短手揪著他鬢邊鴉發,那髮絲順滑微涼,握著很是舒服。
「酥酥會吃好多好多糕糕,長得胖胖的,大黎黎就不喜歡吃酥酥了。」稚童無邪,一時妄言誑語,也是會當真的。
少年低笑了聲,琥珀色鳳眸閃耀星光,奪目異常。
「那是不是本世子要先送你很多的糕點?比如一桌子的小兔子?」少年腳步放緩,沐浴著初夏日光,走在牡丹花叢里,美若丹朱,溢彩流光。
小孩兒大大圓圓的黑瞳晶亮起來,她噘了噘粉嫩嫩的小嘴,像毛茸茸的幼獸奶崽子一樣,用腦袋蹭了蹭少年下頜。
然後,她抬起頭來,極力張開手臂問少年:「真的有這麼多這麼多的小兔子么?」
少年淡淡地應了聲,表情認真,半點都不敷衍。
小姑娘高興了,眸子亮晶晶的,但那張肉嘟嘟的臉上,卻沒有笑意,甚至不曾像旁的稚童那樣脆聲歡笑。
息扶黎腳步一頓,他踟躕道:「酥酥,你笑個給我看看。」
酥酥歪頭看著他半晌,而後搖了搖頭,小手臂抱著少年脖子,不吭聲了。
少年心頭一沉,他掰正小姑娘身子,嘴角上翹,笑給她看:「那,就像這樣。」
眸生鎏金,昳麗無雙,那一笑,若繁花盛開,浩大而肆意。
誰曉得,小姑娘卻獃獃地望著他,表情懵懂而不安。
她絞著手指頭,憋了半晌,才帶著哭腔的說:「酥酥不會……」
顯然這是小姑娘的傷心事,縱使年幼,但仍舊已經隱隱察覺到自己和別的小孩兒是不一樣的。
她細細地涰泣著,可憐又委屈:「他們說……說……酥酥是……是怪物……」
息扶黎沉默了會,他拍著小姑娘背心:「沒事,不會的往後都可以學。」
話是這樣說,但少年擰起眉頭,上輩子他只在某次仲秋宮宴上,遠遠見過一眼及笄成人的姜阮。
蓋因福瑞的名頭,她身邊還圍繞著眾多世家女眷,那會這姑娘儀態大方,溫和有禮,但從始至終,確實不曾展顏歡笑過。
小姑娘在少年肩頭趴了會,情緒來的快也去得快,不過片刻,息扶黎才踏進北苑,她就已經不哭了。
她握起小肉手,揉了揉濕潤的眼睛,一抬頭,就見著不遠處甚是眼熟的屋檐樓閣。
「呀,那是酥酥的家,大黎黎,那是酥酥的院子!」她驚喜喊道,還不斷去拍少年。
息扶黎一瞥頭,頓時身形一僵。
到底,還是讓姜阮瞧見了一牆之隔的姜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