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生品紅大戟

  下了堂,劉縣令沒有送巡察使,而是直接到了後堂,臉色陰沉地把頭上的官帽一下子扔到地上。


  一旁的師爺連忙撿起帽子,拍了拍上頭的塵土,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上,歎氣道:“大人,您這又是何苦?巡察使擺明了想了結這個案子,咱們又何必同他過不去?”


  “張耀祖這個鼠輩!”劉縣令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震得上頭放的茶具響了起來。


  當年在寒山書院的時候,他和張耀祖是同窗。如今張耀祖是四品京官,他卻還是個七品縣令。張耀祖能到今天這個位置,憑的是什麽,他再清楚不過。若不是他做事沒底限,一路上去不知拉了多少人下馬,怎麽可能到今天這個位置?

  說到底,不過心狠手辣罷了。


  師爺見劉縣令情緒漸漸平靜下來,才說道:“大人,我倒知道今天張大人來,卻是為了別的事情。”


  “哦?”劉縣令詫異地看了師爺一眼,問道,“到底是什麽事?”


  師爺附在劉縣令耳邊說了一通,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說道:“出了這麽大的事,沈小大夫想必馬上會來。到時,你在門口候著,務必提點提點她,讓她萬事小心。”


  沈忘心趕到縣衙外頭,卻聽說已經審過一遍了。她心急如焚地在公堂上等了半個時辰了,身邊站著急得團團轉的裏正和沈宣,經過的衙役偶爾看她一眼,但沒有一個是來領他們去見劉縣令的。


  不一會兒,後堂出來一個背著藥箱,穿了身灰色衣袍的大夫,不緊不慢地走過來,淡淡地喚了聲:“沈小大夫。”


  沈忘心原本在發愣,聽到聲音立刻回神,看見胡大夫已經站在她麵前。


  胡大夫在餘慶縣的名氣很大,裏正和沈宣也認得他。


  裏正見他走過來,連忙問道:“胡大夫可是見了劉大人出來的?劉大人如今可有空見我們了?”


  胡大夫沒有回答裏正的話,而是深深地看了麵前的少女一眼。隻見她表麵雖然鎮定,但氣息急促,臉頰上帶著兩抹不正常的緋紅,顯然是在發熱。


  他知道沈忘心想問什麽,一句不提別的事情,而是徑直道:“我如今是榮春堂的首座,鑒別藥材的能力還是有的。從你五味藥齋出來的藥材,其中紅大戟生熟混摻,身為大夫你應該知道生品的厲害。”


  紅大戟又名紅芽大戟,在江州這一帶就有產。


  這種藥材嚐起來發苦,性寒,歸肺、脾、腎經,用來瀉水最好不過。但與許多藥材一樣,紅大戟入藥須得經過炮製處理。沒經過炮製的紅大戟瀉下作用極猛,並且有毒性,尋常人根本承受不住,更別說像廖老頭子那樣體虛年老的病人。


  “紅大戟生品的厲害,我自然是知道的。”沈忘心衝著胡大夫苦笑,“非但如此,藥典上記載的每一味藥材的性味、歸經、功效,我都倒背如流。我醫堂本來就小,那天正巧瀉水丸用完了。那位廖老爺子的家人急著回縣裏,我便讓他們把藥帶回去煎服。當時念著病人的身體情況,還特意減了紅大戟、甘遂等苦寒藥材的量。我料想本該萬無一失,誰知還是出了岔子。”


  沈忘心話說到這種程度,胡大夫若再聽不出來她話裏的意思,那可就白活了這麽多年了。


  他見識過沈忘心用藥的細致,雖然她的藥屜子裏摻了生品紅大戟,但他就不信就連自己都能一眼看出來的問題,沈忘心會發現不了。


  沈忘心就是再糊塗,也不至於做砸自己招牌的事情。


  “你尚且年輕,隻怕是得罪了什麽人,遭人算計了卻還不自知。”胡大夫皺了皺眉頭,壓低聲音道,“現在你的醫堂嫌疑最重,便是劉大人再看重你,也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見你。更何況,你醫堂的行醫之質,還是劉大人特別批下來的。如今上頭的欽差還在餘慶縣裏,劉大人再想幫你,也心有餘而力不足。你且……先去牢裏看看你醫堂的賬房吧。”


  沈忘心知道胡大夫說的話都對,知道自己再等下去,也不可能見到劉縣令,隻好轉身去了牢房。


  衙門的牢房是地牢,常年不見陽光,一走進去便覺得一股陰濕的空氣撲麵而來。從牢房門口進去,便感覺一下子到了冬天,就算沈忘心裹緊了鬥篷,仍然感覺有股寒氣從她腳心往上鑽。


  沈忘心就算心裏早有準備,可看到陳先血淋淋的模樣,也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沒暈過去。


  裏正和沈宣急忙扶住她,也被陳先的傷勢嚇了一大跳。


  陳先算是裏正看著長大的,雖然並沒有血源關係,可見他被打成這樣,也忍不住紅了眼:“這都造了什麽孽?早上還好好的,怎麽現在就成了這樣?”


  “忘心!”陳先此刻還醒著,實際上他身上非常疼,疼得根本睡不著。


  好在胡大夫好心,替他包紮了,又給他上了藥,他這才好過一些。


  陳先雖然身上痛極,卻不願意讓沈忘心見到他狼狽的一麵,臉勉強露出個笑容,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看我,還好我早晨我多說了幾句,讓他們把我抓進來。不然這牢房又濕又冷,你一個小姑娘一定受不住!”


  沈忘心咬牙切齒,忍住將落未落的眼淚,恨恨地說道:“我倒寧願他們抓的是我,連案子都沒查清,卻將你打成這副模樣。這件事情明明不關你的事,可……”


  她話沒說下去,已經被過臉去,用手絹捂住自己的臉,不願讓陳先看到她哭的樣子。


  陳先隻覺得心頭一陣抽疼,倒比他身上的傷勢還痛,可臉上依然笑著:“忘心,你這樣關心我,我很高興。”


  沈忘心簡直要被陳先氣死了,他人都已經被關到牢裏,居然還對她說這種話,怕不是被關了半日就關傻了?


  “你不知道你現在的處境嗎?”她氣得一拳砸在木欄上,罵道,“再怎麽著是我的事情,你湊什麽熱鬧?還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要是我順手把事情都推到你頭上,你擔得了這麽大的罪名嗎?”


  陳先見她急紅了眼,想要替她撫平眉間的皺褶,但手伸到一半,卻還是收了回來:“我正是相信你的為人,也相信你的醫術,才敢這麽說的。你若真的那樣做,就不叫沈忘心了。”


  陳先這麽信任自己,沈忘心許多話堵在嘴裏根本說不出來。


  “你到底知不知道,這種事情絕非偶然。”沈忘心忍不住脫口而出。


  要不是有心人在幕後計劃,怎麽可能湊巧藥鋪就送了紅大戟生品?明明檢查過的藥,怎麽可能就喝死了人?

  陳先頓了頓,才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可之前的事情,是我牽連了你。這一回,就當我還了吧。”


  沈忘心一眼不發地盯著陳先看,但獄卒已經過來,提醒探望的時間已經到了。


  沈忘心出了牢房,總算緩過口氣,盯著牢房外頭一顆歪脖子樹發了會兒呆:“三爺爺,這件事情不簡單。阿先被人打成這樣,這口氣我說什麽也咽不下去。這幾天,我們就住在縣城裏,絕不能讓人把沒有的事情扣到我們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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