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紅榜第一
這天,寒山書院的布告榜上,又貼出了一張新紅榜。這是寒山書院每十日必有的文比,由書院院長親自出題,院中學子各自作文。經院中教習品評,將排名前十的學生列在紅榜上,向全院學子展示。
張彥遠沒出學舍,他今天的十幅字還沒練完,而且每要貼紅榜,布告榜旁邊就被圍得水泄不通。他身上的絲衣被人一擠就發皺,這種絲衣極其嬌貴,休息的時候脫下來,也不能像普通衣服一樣疊起來,需要掛在衣架上仔細保養,才不至於走了形。
袁春找了半晌,才見到張彥遠坐在學舍裏。他身邊的學子三三兩兩圍成一團,討論著這次文比的排名,隻有他一個人身上如同凍著千年寒冰一樣,身邊一丈的距離都沒有人靠近。
袁春摸了摸鼻子,苦著臉在學舍門口站了一會兒,臉上終於還是綻開一個笑容,朝張彥遠走了過去。
張彥遠坐的位置靠在窗邊,陽光從窗外傾寫進來,灑在他的絲衣上,讓他半邊身子籠罩在柔和的光芒當中。
突然,桌上的光線被一個黑影擋住,他重重地放下手中的毛筆,眯著眼睛抬頭看去,就見圓滾滾的袁春半彎著身子,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
“彥遠,你柳體越來越有柳公風姿了。”
袁春授課的教習與張彥遠的不是同一個,因此兩人也不在同一個班裏。張彥遠能如此頻繁地出現在張彥遠麵前,還要歸功於他動不動往張彥遠這邊跑。
也好在兩人的學舍離得近,要不然袁春如此圓潤的體形,早就保不住了。
張彥遠見到袁春,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終究還是提起筆,繼續練起字來:“到底有什麽事?”
袁春很自覺地挪了挪身子,讓陽光重新鋪在張彥遠的桌麵上:“張大公子,你沒看紅榜嗎?都兩個月了那人既不出現在學舍,也沒在其他地方露麵,每回文比卻占著紅榜第一名,這算什麽?”
要知道,在這人沒來之前,張彥遠每回必拿第一。袁春就不信,張彥遠一點也不在意。
張彥遠聞言忽然眯起眼睛看著袁春,陽光正好照在他的眼睛上,袁春第一次發現張彥遠的瞳色幾乎是純黑的。連最耀眼的光芒照進他眼底之後,都會被他的眼睛吞噬。
他一時之間不知所措,張彥遠輕易不會生氣,沒想到他不過說了幾句話,對方就動了怒意。
袁春覺得自己的頭發縫裏,有一滴汗水滑了下來,經過臉頰時癢癢的,他沒忍住拿袖子擦了擦。
就在這當口,張彥遠忽然轉過頭去,指了指人群裏占著的一個人,問道:“那個人,可就是你說的五味藥齋的賬房,陳先?”
袁春混身一輕鬆,連忙往張彥遠指的方向一瞧。隻見一個穿著藍布衣的少年站在人群最外頭,踮起腳尖看著紅榜上的名單。
他笑道:“那可不是?據說五味藥齋同書院有了生意往來,派他來交接也是正常的事情。”
張彥遠嗤笑:“她的五味藥齋不是很厲害嗎?怎麽,連一個厲害的管事都請不起?陳先是什麽人?若我記得不錯,他在書院裏的時候,每回文比都要被教師訓斥。他這樣的人……多看他一眼,我都覺得髒了我的眼睛。”
袁春倒覺得陳先是個好人,他袁家在餘慶縣的生意頗廣,消息自然也比張彥遠來得靈通一些。他知道陳先不過是詩文不好罷了,在算術方麵天資還是非常出眾的,他現在年紀尚輕,若再給他幾年曆練曆練,多見見世麵,未嚐不是個人才。
但他此時,也隻能附和張彥遠的話:“鄉下地方開的醫堂,能找到識字的人做賬房,已經是件了不得的事了。試問咱們寒山書院的學子,有幾個願意當個小小的賬房的?也就是陳先這樣的……這對於他來說,算是個好去處了。”
張彥遠到五味藥齋去過一次,就對陳先很不喜歡。
沈忘心以後終會是自己的妾室,他一個男子天天待在醫堂裏,這算怎麽回事?
想到這裏,他冷笑道:“上回賣沈忘心藥方的事情,可是他多次出麵擺平的?”
“倒也不算擺平,當時的情況哪是他能管得了的?”袁春如實回答,可瞧著張彥遠臉上的表情,聲音卻越來越小,最後索性口風一改,“隻是若不是他,咱們賣藥方還是能多賣上幾個月的。”
張彥遠瞟了一眼袁春,說道:“我也沒想到,小小一個醫堂,在沈忘心手裏居然苟延殘喘。陳先他雖然隻是個賬房,可他不該撞到我眼見來。既然如此,也別怪我心狠。袁春,我記得這醫堂的藥材,是這個陳先采買的吧?”
袁春心裏“咯噔”一聲,問道:“張大公子,您的意思是……”
張彥遠眼裏露出一絲玩味:“按照大周律法,醫堂若是治用假藥治死了人,該如何治罪?”
另一邊,陳先剛到書院裏,就見到布告榜上又貼了張新紅榜。他原來在寒山書院裏,最怕的就是這張紅榜貼出來,那就意味著自己又要被教習痛罵一頓。
可現在,置身事外的他,看著眼前的情形,心裏卻意外地輕鬆了起來。
好在當時他不顧他娘的反對,毅然從書院回到家中,才有現在的自己。如若不然,今天整個書院的學子,又該聽到教習的咆哮聲了吧?
他踮起腳尖看了看,發現前十名裏大多是他熟悉的名字。可原本長期占據紅榜第一名的張彥遠,這次卻破天荒地隻得了第二。
而紅榜魁首的位置上,赫然寫著江羨兩個大字。
江羨?不就是昨天到他們醫堂來買藥的那個嗎?陳先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他雖然沒做什麽對不起自己的事情,可他昨天來得實在太巧了,若不是因為他,或許他早已向沈忘心袒露了自己的心聲。
若是沈忘心也喜歡自己,他今天便可以與老陳頭談上門提親的事情。
陳先知道這不是江羨的錯,可他莫名地對他有幾分敵意。或許是因為沈忘心看他的第一眼,又或許是他在陽光下,把自己比得像隻螻蟻。
總之,他看著江羨的名字,忽然想到,讓他把討厭的張彥遠擠下來,還不如張彥遠一直霸著第一呢。
反正——他也習慣了張彥遠永遠這麽討人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