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你是水鬼嗎

  墨玥看著躺在地上的屍體,心跳如鼓。風雨中隱約傳來一片人聲嘈雜,夾雜著叮叮的刀劍之聲。她心中一片駭然,難道是葉姑娘被發現了,可是,葉姑娘並沒有武功,拈花宮的人要製住她,根本無需用上什麽武器。


  心中強烈的不安讓她無暇想得太多,此時她唯一的心願是希望葉姑娘已經逃遠,永遠也不要再落到杜長思手中。


  留下的看守被殺,葉清菀逃走,她不能就這麽傻呆呆地站在這裏。杜長思很快便會過來,雖然怎麽做她自己早有準備,對付杜長思的說辭也已在心中練習了好幾遍,但要不讓她瞧不出一絲破綻卻不是那麽容易。


  緊張讓她的掌心滲出了汗水,目光不經意間看見地上帶血的茶盞,她毫不猶豫地撿了起來,使了全力就要往自己額角砸去,正在這時,大門忽然被推開,忽然湧進的狂風讓她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伴著狂風閃身而入的那個如同鬼魅般的黑影。來人並不是杜長思,也不是拈花宮的人,因為他一襲黑色勁裝,臉上也帶著玄色的麵具,看身形應該是個男人。


  她幾乎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那如同鬼魅一般的黑影已到了她身旁,帶著駭人而冷冽的氣勢朝她壓了過來。頸間一片冰涼,一柄彎刀不知何時已架在了她脖子上,很快,利刃劃傷皮膚的疼痛便襲了上來。


  雖然她是個將死之人,也不懼怕死亡,但一直生活在安寧山村的她何曾遇到過這種狀況,在意識到危險的那一霎那,她隻覺魂魄幾乎都要從天靈蓋上飛了出去。


  “說,葉清菀在什麽地方?”低沉的男聲在她頭頂響起。


  她心下一沉,顯然,這個男人也是衝葉姑娘來的,可是敵是友卻難以分辨,她不敢看他,隻強自鎮定地問道,“你找她做什麽?”


  “我隻問你,她在什麽地方?”


  脖子上的彎刀更深了一分,看得出這個人絕不是什麽善類,她決不能告訴他葉姑娘的下落。


  “對不起,我也是被杜長思抓到這兒來的,葉清菀被關在何處我又豈會知曉?”


  “不說?”


  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的聲音,然而那柄彎刀卻逐漸用力,緩緩的向上移動,將她的下顎抬了起來。


  她不小心看了一眼他的臉,或者說是他的麵具,那個麵具並不猙獰,甚至還有些好看,光滑而富有光澤,隻是從中露出的那雙眸子,如同鷹一般銳利而冰冷,她隻看了那麽一眼,便忍不住匆匆移開了視線,垂下眼瞼。


  “我知道她就被關在這裏,說,她去了哪裏?”


  謊言被戳穿,她索性抱了必死的決心,抬眼望向他深如寒潭的眸子,“我知道,可我就是不告訴你。”


  那雙眸子閃過一絲微微的異色,她以為他會在一怒之下殺了她,然而那個高大的身子卻微微側身,似是在聆聽屋外的動靜,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收起彎刀,揚起手重重擊在她的頸側,意識在那一刻完全潰散。


  ………………………………………………


  黑暗仿佛是攪作一團的濃墨,狂風將島上的樹木刮得一陣狂擺,閃電嚓嚓撕破了夜空,照得島上一片雪亮,雨落如簾,樹影飄搖。忽然一陣驚雷轟然落下,震得連地都顫動了起來。


  大雨之中,歡顏提起全身真氣,發足狂奔,早在腦中描繪了千萬遍的路線清晰就在眼前。淋濕的長發一綹一綹貼在她臉上,雨點劈頭蓋臉地砸下來,衝刷著她每一道傷口,早已分不清是痛是麻。


  風雨飄搖中,忽然聽見遠處一陣喊殺聲,隱隱有刀劍相交,錚聲陣陣。


  北羽澈,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來救我了!

  歡顏隻覺一顆心咚咚劇跳,仿佛就要蹦出胸膛,她抑製住內心的狂喜,正欲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耳中卻突然聽見一陣腳步漸行漸近。


  隻聽一個女人道,“老夫人吩咐,你們幾個去那邊,你們幾個跟我來,一定要找到葉清菀和那巫女,不能讓她們落在申屠龍龍的手上!”


  申屠龍龍?申屠?會不會是龍虎雷霆寨的人?歡顏匆忙隱進假山後,狂喜的心情陡然跌落至穀底,原來來的人並不是北羽澈,不是……她沒留下任何線索,他又怎麽會知道她在這裏?


  可是那個女人剛剛說一定要找到她和那巫女,那個巫女除了墨玥,不會有別人。墨玥,難道她也逃走了嗎?以她的身子又怎麽能逃得出這裏?


  雨水打在眼瞼上,順著睫毛滾滾直下,視線一片朦朧……


  她一口咬住右手,將所有的嗚咽都堵在喉間,待那群搜尋她的人從假山旁匆匆跑過,才又衝進雨中,沿著她記憶中的路線向湖邊奔去……


  龍虎雷霆寨的人拖住了大部分拈花宮的部眾,歡顏到湖邊的時候,還能遠遠看見湖岸上疾行的黑影。他們來的人數很多,說不定是傾巢而出,一看就是有備而來,拈花宮此次應該是難以輕易對付了。


  她心中有些解恨的痛快,可猛然想到墨玥又一陣擔憂,龍虎雷霆寨的人並不是什麽善類,會不會傷了她?


  “那兒有人,快!”


  又是一陣閃電劃過,追來的眾人隻看見高高的湖岸上站著一個身著白色血衣、滿臉傷痕的女人。就在他們被眼前的情景嚇得呆在原地的刹那,她忽然朝他們輕蔑一笑,轉身躍入茫茫湖水中……


  湖中波浪陣陣,歡顏如同一條遊魚,在湖麵下穿行。風大浪急,一波又一波的浪頭伴著密集的雨點無窮無盡地朝她襲來,體力在巨大的阻力下逐漸流失。


  明明是在水中,可她卻覺得自己像是一尾缺了水的魚兒,即將窒息……


  雙臂撥動,她喘息著就要衝出湖麵,卻沒想到又一波風浪襲來,陡然朝她壓下。


  掙紮間,她連吃了好幾口水,雙腿似被湖底的水草纏住,兩臂劃動的弧度加大,還是掙脫不了那越來越緊的束縛,身體軟軟的往湖底沉下。


  水漫進鼻口,淹沒了氣力,淹沒了意識,也淹沒了她的呼吸。


  胸口似乎脹裂開來……不,她不想就這樣死去……不能……


  最後一絲空氣由體內抽出,她腦海裏模糊地想著,掙紮的動作卻漸漸緩慢了下來。


  恍惚中像有人拉住了她的手,一隻臂膀有力地摟住她的腰,將她綿軟無力的身子托起……


  是誰?是人還是水鬼?就算是水鬼,也該是個善良的水鬼……她不管,隻要能活下去,她絕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她本能地舉起雙臂攀附著那堅實的身體,緊緊圈住對方的頸項。


  身子驀地破水而出,耳旁依然聽得見風雨聲,然而臉上、身子卻似乎並未暴露在風雨中,精疲力竭和疼痛將她的意誌一點一滴地摧垮,此刻忽然有了依附,不論是人是鬼,她隻想靠著他好好的睡一覺……


  意識模糊的時候,她感覺有人不斷的按壓著她的腹部,與此同時,不斷有氣體衝進口鼻之中,夾帶著好聞的清雅茶香,強硬地擠入她整個胸臆,她哇地噴出幾口水,那水嗆進鼻腔,止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笨蛋。”有人低低地咒了一聲,將她扶坐起來。


  她睜開眼,眼前不再是滿目的黑,能看見頭頂是一片如同水洗過一般的碧藍,可是才定睛看那麽了一眼,便一陣頭暈目眩。她閉上眼,稍稍緩解了一下那暈眩之感,再睜開眼,卻見眼前有無數同樣的人影不斷重疊又幻化開來。


  “你是湖底的水妖嗎?”她閉上眼喃喃道。


  “住嘴,你這白癡,你變得這麽醜我都能認出你來,不過兩日你就忘了我。”


  那人吐出惡劣的話語,說話間已將她打橫抱起,口中卻一刻也沒停下,“我說過我會等你回來,你不回來,我自然會來找你,你還到處亂跑做什麽……”


  “嗬……你的聲音和一個人好像……連說話的口吻都好像……還有你身上的味道……也和他好像……”


  “你閉嘴,再開口我就將你扔進湖中!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整張臉就剩一張嘴巴還能看,都快醜死了。”


  “我知道……雖然他沒說……但我知道,他也嫌我醜……”


  她輕輕地歎了一聲,意識又逐漸模糊起來,仿佛陷入了一場沒有盡頭的夢,又似乎一直在波浪裏飄搖沉浮……


  她不知自己在哪裏,隻聽耳旁有車輪的咯吱聲響,身上原本濕漉漉的衣裳似乎已被人褪下,周身裹著輕柔的絨毯。似乎一直有個人將她摟在懷中,安慰而踏實的感覺替她抵禦了所有的疼痛和恐懼……


  似乎一路都在顛簸,她中途有幾次費力地睜開眼睛,卻隻能看見模糊的麵孔,然後總有人趁機喂給她一些流食,當胃中稍稍有了些許暖意,她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偶爾有低低的交談聲傳來,後來隱約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再堅持一會,很快就到了。她不知她這是要去往何處,腦子裏空白一片,隻有那無盡的痛楚千真萬確,如影隨形……


  墨玥醒來的時候已經雨過天晴,映入眼簾的仍然是那個帶著麵具的陌生男人。他沒有給她任何喘息和打量這個陌生環境的機會,開口仍然是那句他對她說得最多的話:“我問你,葉清菀到底在什麽地方?”


  她的視線越過他,重新打量了一下她所處的環境,這裏應該是一間客棧的客房。屋內的陳設很簡陋,但收拾得很幹淨。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從屋外的陽光來判斷,應該已近晌午。


  這個男人沒找到葉姑娘,那是不是表示她已經成功逃離了那個湖心小島?

  她心中宛如一塊石頭落了地,若是如此,那她便再也沒有什麽牽掛了。至於葉姑娘被封存的那部分記憶,就讓它一直在靈玉中沉睡便好。擺脫 了這些不堪回首的過去,或許她能開心得多。如此,她便死也安心了。


  想到這兒她蒼白的臉上便不自覺地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如同一朵靜靜綻放的雛菊,恬淡得讓人忍不住伸手撫摸。


  駱日不明白這個女人在笑什麽,即使是闖蕩江湖多年的人,在他的彎刀下仍然會露出驚恐的眼神,而這個女人看似柔弱,麵對眼前的危險,卻似乎一點畏懼都沒有。這一點莫名的讓他心生不悅。


  更讓他奇怪的是,她並沒有武功。可她是杜長思的人,不可能沒有武功。


  莫非……麵具下神色微變,他忽然想起帶著她離開拈花宮時聽見花疏影對手下的命令,“死也要找到葉清菀,至於那個巫女,不找也罷。”


  “你是巫女?”駱日疑惑地問道,她的穿著和裝扮並不像是拈花宮的女人,難道她就是花疏影口中的巫女?


  “是。”墨玥點頭,反正是將死之人,除了有關葉姑娘的事,其他的,他想知道,那她便告訴他。


  “既然你並不是拈花宮的人,那你為何還要向我隱瞞葉清菀的行蹤?”駱日猛然抓住她的頭發,用力向下一扯,迫使她看著他。


  這個女人,死到臨頭還如此嘴硬。他不是九殿下,不會對任何人手下留情,即使是女人,也一樣不會。


  頭皮傳來的痛感讓她愈發清醒,她仍然笑得恬淡,語調平靜得如同是在述說,“任何想要對葉姑娘不利的人,休想從我這兒得到一絲她的消息。”


  駱日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扯著她秀發的手不禁鬆了開來。聽這個女人的話,她似乎與葉清菀感情甚好,否則不會寧死也不願說出她的下落。既然如此,那便好辦了。隻要有這個女人在手中,便不愁找不到葉清菀。


  隻是如今他與九殿下失去了聯係,原本他們已經商議,二人分頭尋找,一旦找到葉清菀,便立刻發出信號。可如今九殿下下落不明,而他也沒收到他發出的任何信號。或許他可以先與九殿下匯合,再做商議。


  駱日正思索著,忽然窗外傳來遠遠的一聲清嘯,那是九殿下發出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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