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死門與絕地
地動山搖,突然而來,打斷了夏紀的沉思。
他皺了皺眉,便快速起身,一個踉蹌,然後扶住了雪洞出口的黑石片,瓦礫入手,手掌被暗暗割出一道口子,旋即又迅速復原。
他不再看墳墓一眼,順著來時的雪下路徑飛快奔跑起來,很快行至有些歪歪扭扭的雪井,想也不想,左手右手各持一塊尖石,左右開弓砸入堅實的冰中,同時雙足用力,開始攀爬。
幸而有些弧度,否則還真不容易呢。
行至半途,那地動山搖更加厲害,抬頭已經隱隱能看到些外面的光景。
卻見遠處如海嘯般的黑影,洶湧著捲來。
「方向是山,那麼……便又是雪崩了。」夏紀做出了精準而迅速的判斷。
不,我不能死。
他咬著牙,持石雙手若划槳,不知疲憊地砸在混雜著泥石的冰井壁上。
石塊每沒入冰中半點,他便是借力再往上一步。
咔.……
突然身子懸空,完全失力。
夏紀瞳孔急劇收縮,左手的尖銳石塊竟然不堪重負,斷成幾截!
危機之時,他卻不用右手的石塊再去固定住身體。
反倒是左手扣住了之前砸出的冰隙,身子半吊在空中。
若是貿然用右手,那麼很可能石塊無法受重,而同樣碎裂,那麼自己就無法往上爬,只能等待雪崩來臨,被活埋在雪下十多米的深處。
所以,他不用石頭,而用手。
哪怕那手指已經完全裂開,血液流出,染紅了冰雪,他也毫不在乎。
強烈的噁心感再次奔騰而來,空空如也的腹中似乎有什麼鼓漲著,猛然衝到咽喉處,他再次乾嘔起來,而極度的疲倦同時襲來,似乎在提醒他,身體已經快要崩潰了。
「啊啊啊!!」
這少年發出傷獸般的怒吼,怒意壓下了所有。
他如同瘋了一般,左手作勾,右手持著石塊,不顧一切地開始攀爬。
勉強施為,帶動他全身發熱發軟,他覺得五臟六腑都要沉睡,而心臟更是都快停止了。
但,有什麼關係?
有什麼關係?
「我死不了的,死不了的!」他低低咆哮著。
像一條喪家之犬,落魄地爬行在這天地浩劫將來的剎那。
為什麼發怒?
怒時間太少,怒生死太急,怒天地太咄咄逼人,怒世事太變幻無常!
嘭!
當他躍出洞口的剎那,雪石的波濤已經快再次覆蓋而下。
夏紀只能往著反方向奔跑,足印在稍稍有些凍結的村上的雪裡,踩出深深淺淺的腳印。
今晚無月,而他終於是力盡。
在最後那臨界的縱身一躍后,陷入了黑暗。
所有的痛苦,在一瞬間把他淹沒。
夢,是噩夢。
伸手無法推開,奔跑無法逃開的噩夢。
但他除了冷汗涔涔,卻抿著嘴,神色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
夢裡,突然有了些暖意,他眼皮動了動,然後試圖睜開。
還是夜色。
但卻已經不再飄雪。
沒有了雪,卻是一片紅。
紅的像夏鳶被砸爛的頭顱。
是篝火!
他終於睜開了眼。
還是夜晚。
只是卻不知道是第幾個夜晚,眼前灼灼火光里是一個蹲坐著的華服男子,濃眉大眼,國字臉,右手側則是平放著把藍鞘闊刀。
那刀的距離不長不短,剛好夠他以最快速度拔出,然後面對任何情況。
他之所以不握刀,卻是因為他兩手在忙著翻動烤肉,粗樹枝貫穿了兩隻剝皮兔子,兔子不肥,油水不多,但勝在肉香撲鼻。
這對於飢餓的人來說,實在天下一等一的珍饈。
「你醒了。」
感受到動靜,國字臉華服男子很自然的說道。
夏紀嗯了聲,然後真誠地道了聲謝,同時回頭觀察周圍,林子莽莽,側邊是老舊的山中石階。
顯然,此處已經不是山中,反倒是像在山腳下,這裡是去鬧市的必經之路,自己還是有些印象的。
「謝謝你救了我。」
夏紀再次感謝。
華服男子道:「能吃嗎?」
夏紀道:「我沒錢。」
華服男子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夏紀不笑,只是看著他笑,等他笑夠了,便是靜靜起身,似要離去。
「你想去塞外?」
夏紀身子一震,停了下來,然後轉身坦然道:「是的。」
華服男子帶著一絲玩味笑容:「你去不了。」
夏紀道:「我有手有腳,如何去不了?」
華服男子道:「因為你過不了雁門關。」
夏紀道:「辦好通關文牒,如何出不了?若是辦理的慢,那我就等,他辦一天,我等一天,他辦一年,我等一年。等到了,就可以出關了。」
華服男子古怪的看著他:「雁門關是死門,禁止外出,塞外更是群魔亂舞的絕地,去則必死。你出不去,出去了更活不了。」
夏紀神色不變,他又誠懇、肅然道:「謝謝。」
華服男子一愣,但按著他平靜的神色,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塞外我一定會去,你能告訴我此去是死非活,那我便做好赴死的準備。
能提前做好準備,總比突然來的好,所以他感謝。
華服男子是真的疑惑了,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能從這少年「謝謝」兩字中讀出如此多的信息,這樣「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豪邁,他已經很久很久沒看到了。
但若說是豪邁,他卻又覺得不對。
因為那少年,完全是心如止水。
「吃肉。」華服男子突然笑起來,遞過一串烤兔肉。
夏紀也不客氣,接過便吃。
華服男子自是拿起另一串,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肉香嗎?」
「香。」
「再來點酒?」
夏紀沉默片刻,笑道:「好啊。」
華服男子從身後包袱里取出一副酒具,酒壺晶瑩剔透,月色星光里,如一泓秋水的波光被風吹動著,而明亮了,璀璨了起來。
酒甘醇,呈琥珀色。
華服男子倒了兩杯,其中一杯遞給夏紀:「來,男子漢大丈夫,當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夏紀接過,輕輕碰杯,月光下,酒如火,焚燒冰涼的五臟六腑。
觥籌交錯,兩人很快分完一壺。
夏紀只覺身形搖晃,稍微的醉意帶動了更深的疲憊,他輕舒一口氣,就著溫暖的篝火再次倒下。
華服男子微微露出笑容,品完最後一口酒,「老禿驢,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酒肉徒弟,不知道會不會給你個驚喜呢。
而且你這徒兒執念深的很,你的功法怕是契合不了,所以,最後一定會輸給我的。」
他靜靜吃著兔肉,卻未曾察覺那看似完全熟睡的少年,其實卻只是盡全力放鬆了肌肉,維持著熟睡的呼吸,而傾聽到了他這番極低的喃喃細語。
聽完后,夏紀反倒是放下心來,進而入睡。
夢裡,沒有一絲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