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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諸葛治喪

  南昌書院,此乃郡學所在。


  白衫儒士混入此間已有數日之久,平日里,他與這些年少的學子們一同高談闊論,亦曾虛心求教於授課大賢,閑暇之際,大多都泡在藏書閣內。


  當步騭府上的派給他的僕從進門之時,他正坐在庭院的石桌上,手上拿著一卷墨漬拓印的《春秋》。


  「孔明先生,孔明先生,大事不好。」


  「吾不是告訴過汝,凡事莫要驚慌,此乃江東治下,長江以南,無匪患無戰事,吾等可自娛自樂,不可驚擾旁人。」


  「孔明先生,諸葛郡丞已至府前。」


  諸葛亮手臂微微顫抖,卻仍未放下手中書卷,「郡丞此來,所謂何事?」


  「郡丞披麻戴孝……」


  「嘭」諸葛亮手中書卷失手落於桌上,他滿臉惶恐,「莫非是定居秣陵之叔父……」


  還未等他出聲詢問,府門外,已傳來一陣哀嚎,「孔明吶,二弟。」


  諸葛亮站起身來,看到走進院內的諸葛瑾披麻戴孝,面色略微蒼白,腳步一頓,胸口如遭雷擊,他喉嚨很乾,勉強開口發問:「兄長此來,可是……」


  他還未開口,諸葛瑾便搶先上前,拉住他的雙手,「阿姊死得好慘吶。」


  諸葛亮雙眼閉上,兩行清淚順著眼角便流淌下來。


  長姊,他兄弟三人,父親早逝,與二位阿姊,皆由叔父諸葛玄撫養成年。


  長姊嫁與荊州蒯氏族子蒯祺,現任房陵太守。


  二兄,他們平日里戲稱的二姊,卻是嫁與龐山民,現任江夏功曹。


  「阿姊當在房陵,蒯子墨乃房陵太守,麾下精兵強將數千之眾,如今又與江東結盟,房陵毗鄰南郡,有荊州呂司馬率軍數萬屯駐,如何出事?」諸葛亮心知自家長姊平日身子雖然嬌弱,卻無大病,定不可能早故。


  「一月前,汝長姊隨子墨回襄陽府中探望,那日王粲構陷蒯氏一族,子墨匆忙率隊出城回返房陵主持大局,汝長姊便留於府中……昨日夜裡,劉備帳下偏將鄧方、卓膺,奉蔡氏、劉琮之命,率兵三千,屠弒蒯府,蒯子柔自刎前將府中妻眷親手斬殺,汝長姊卻被兩名軍士擄走,不堪受辱……自盡府內……」說道最後幾個字時,諸葛瑾已經坐倒在地,泣不成聲。


  「吾兄弟三人,自幼父母雙亡,長姊含辛茹苦,將吾等拉扯長大,平日里織布販賣,何等艱辛……可恨為兄出任郡吏,還未曾將其接來享福……便天人永隔。」諸葛瑾捶足頓胸,心中悲痛不已,雙眼已經哭得紅腫,顯然,一路行來,他已是大哭過幾場。


  「兄長為子山先生之左膀右臂,可得到吳衛密報,究竟為何,鄧方、卓膺之輩敢率軍屠弒蒯氏一族?那蒯異度又在何處?」


  「蒯異度已乘勢出城,卻是城防蒯氏舊部私自打開城門,得吳衛接應出城,如今正在南郡大營……他之妻眷,亦未走脫。」


  「三弟尚在交趾,書信怕得一兩月方才送抵,倒是秣陵叔父所在,吾不知是否該將此訊傳至,叔父本就患病在身,若是得知此事,怕是……」諸葛瑾此刻方寸大亂,卻仍然顧及到靠著張仲景續了幾年壽命的諸葛玄,不敢將此事告知於他。


  「那便,不告知叔父罷。」諸葛亮痛苦地眯著雙眼,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得更甚。


  「二弟,吾已向主公請命,出任北伐大軍參軍一職,不日便要披麻戴孝北上,倘若不能為阿姊報仇雪恨,為兄便死在襄陽城下。」


  諸葛亮略微酸澀地看了一眼諸葛瑾,伸手將他從地上攙扶起身來,「兄長,汝這又是何必?」


  諸葛瑾一臉驚恐地看著他,「阿姊為那劉琮母子所殺,險些為軍中粗漢欺辱,孔明,汝莫不痛心疾首?」


  諸葛亮長嘆了口氣,「吳侯既已出兵,必是為蒯子柔報仇雪恨罷,可如今淮南、徐州皆有戰事,吳侯能調遣之兵,不過屯駐南郡、章陵、江夏之兵,如何能破襄陽?」


  諸葛瑾轉身背對著諸葛亮,「為兄雖力有不逮,卻深知一母同胞,撫養成年之恩情,吾意已決,明日便會隨大軍啟程北上,孔明,汝且即刻動身前往秣陵罷,叔父那處,還需汝多加照應安撫,倘若……罷了,為兄這便告辭矣。」


  言罷,他大步走出府門。


  「兄長……」諸葛亮低聲喚了一句,卻已經在門外看不到諸葛瑾的身影了。


  等僕從追出府門后,一臉忐忑地回到院內,朝諸葛亮抬手一輯,「先生,郡丞已上車離去。」


  「汝且去一趟學堂,告知那頑劣童子,吾要外出遠行,讓他去步氏家宅內蹭幾日飯食罷。」


  「先生,可要吾為汝收拾行囊?」


  「輕車從簡,吾自會收拾。」


  「喏。」


  目送僕從抬腳離去,諸葛亮拿起桌上的春秋,翻到很厚的一頁,伸手一撕,將裡面一頁拿在掌中,居中一扯,裡面用毛筆勾勒的五行八卦盡皆羅列其上,卻是諸葛亮閑暇之時,研究的奇門遁甲。


  「吾本欲此生就此歸園田居,與秣陵方山書院三位山長一般,歸隱避世,永不出仕,未曾想,汝等卻要逼迫於吾。」


  諸葛亮仰面看著頭頂的天穹,這是快到黃昏時分,他看到了天邊的夕霞,再看天盡頭掠過的一行飛鳥,再看那南昌城外的矮山之際,雙眼已經模糊了。


  「湛湛江水兮,上有楓。」


  「目極千里兮,傷春心。」


  「阿姊!魂兮,歸來否?」


  諸葛亮長嘆一聲,邁動遲緩的腳步,背影在餘暉下拖得斜長,他的步履蹣跚如夕陽老邁,步入幽暗的廳堂之後,一路走來的石板上,仍有水漬。


  待到僕從從學堂傳訊回來,已見到手捧著一卷《春秋》的自家先生,安然正坐於堂內,臉上不悲不喜,似乎如往常一般雲淡風輕。


  但服侍諸葛亮好幾日的他,亦是細心地察覺到,自家先生領口和袖口處,都有些水漬,而且,出門之際,他那略微腫起的眼袋,與方才入府而來的諸葛郡丞,有何兩樣?


  僕從亦知親情,但他不解,自個兒連家中圈養的阿花病死,亦要大哭嚎哭,為何自家先生便這般寧靜。


  「或許,先生當真非常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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