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七章 士族為牢
出城,過了城門的哨卡,行至僻靜無人的古道上,親自駕車的馬忠,終究是忍耐不住,張嘴道出心中疑惑。
「先生此來,是為說張羨與吾江東聯盟,為何不見那張羨一面,便啟程回返?」
毛玠一手撫須,「馬將軍家中,是否為士族?」
「慚愧,末將家中自幼貧寒,如今逢主公賞賜,多些田畝,倒也養不起家奴佃戶,算不得士族。」提起此事,出身本就低賤的馬忠臉上有些羞澀。
「那桓階也罷,張羨也好,俱是士族,長沙乃富碩之地,其二族之田畝錢糧,勝過江東大多士族矣。」說到這裡,毛玠也掀開帘子,索性斜著身子,身子倚靠著馬車一側,腳放在另一側。
「今日吳侯命吾說張羨,張羨此人,能歷任荊南三郡,得荊南四郡之民心,亦有才幹,士族出身,不缺錢糧田畝,擁兵數萬,權蓋四郡,不缺權勢,天子尚在許昌,亦不缺官職,此人,非是吾可說動之人。」毛玠苦笑著搖了搖頭,世人皆著眼於劉奇為張羨外援,其人必可與劉表爭鋒於荊州。
卻不想,有長江天險,有荊南四郡在手,張羨可據城而守,數萬精兵,可進退自如,為何,便需外援?
反觀劉奇,南征北戰,逢戰必勝,進取之心,宏圖之志,路人皆知。
主動派人與張羨商議此事,張羨非無能之輩,豈能看不清其所圖為何?
與虎謀皮,只要是個正常人,都不會做的吧。
馬忠聽得雲里霧裡,但也勉強能夠理解其中深意。
他伸手勒住了韁繩,前面是一處窄橋,馬車可過,卻無法疾行,他只能放慢馬速。
「先生看重之人,乃是桓階,此人,可能說動張羨?」
毛玠眯著眼,「能說動又如何?說不動又如何?」
馬忠雙眉微皺,「若是他能左右張羨之意,大可順勢與吾江東聯盟……」
毛玠笑著看了他一眼,馬忠話語戛然而止,卻聽毛玠大笑:「將軍何曾聽說,吾江東要與那張羨聯盟?」
「張羨若叛劉表,必有割據之意,野心勃勃,又是士族出身,他日若吾江東欲取長沙,該當如何?」
在馬忠陷入沉思之際,毛玠仰望著雨過天晴,碧空萬里如洗,輕嘆了口氣,「吳侯之意,是挑起荊襄之戰。」
他指了指身後,「如今曹操使臣正於張羨府內,若不出吾所料,桓階之明哲保身,張羨之野心勃勃,必使荊襄分裂,不日,張羨派人接管零陵,長沙之地逐劉磐,武陵拒張允,以荊南四郡,割據一方爾。」
馬忠動了動喉結,欲言又止。
毛玠一眼便看出他心中所想,「是否想問,吳侯命汝吾來此,莫不是多此一舉?」
「先生怎知吾心中所想?」馬忠一臉驚疑道。
「無他,人之常情矣。」毛玠一手撫須,「吾等若不至此城,便不知桓階此人底細,吾等若不至此城,亦不知北地戰況,吾等若不至此城……」毛玠話語一頓,看了一眼下游出現的船隻,目光從那些鬼鬼祟祟,行色匆忙之人的臉上掠過。
他眼中掠過幾分精光,「馬將軍可見得吾等南下途中,那些行色匆忙之士?」
「劉表任憑黃祖、張羨等士族據守一方,卻命王威進駐江夏,劉磐進駐長沙攸縣,以協助鎮守之名,為蠶食士族之勢,劉磐所部於長沙為客軍,必為張羨不喜,有所防範,亦屬常理。」馬忠當即笑著答道。
「如此,這攸縣之將,便是劉磐?」毛玠一手按著長髯,眯著眼問道。
「此人乃劉表從子,數月以前,黃祖興兵攻吾尋陽,為公明將軍所破,吾軍趁勢進攻江夏之際,便是此人率軍殺進吾豫章南部諸縣,若非柴桑有子山先生,怕是也等不到蔣都督回援。」
「此人,經過戰陣,亦有勇略,此番,怕是已察覺長沙之變。」毛玠輕嘆一聲,「將軍且吩咐下去,加快腳程,吾等快些回返豫章罷。」
「喏。」馬忠經毛玠一點,哪能不醒,雙手猛地朝下一晃,韁繩拍打在馬匹的背上,戰馬吃痛,四蹄賓士,馬車很快便通過了僅剩小半段的窄橋。
一日之後,快要抵達豫章境內。
馬忠面色略微疲憊,星夜之時,毛玠尚可於馬車內安睡,他卻只能和軍士輪流趕路,「孝先先生,汝一路提及那長沙的風土人情,卻未提及過那桓階,依汝所見,那人如何?」
「才學不在吾之下,為人忠義,善謀略,卻過於多慮,此人,為其士族掣肘,若非如此,這長沙彈丸之地,卻無法鎖住此人。」想到這裡,毛玠想到了自己曾在壽春牢獄之中見過的那人。
「誰人能想,昔日潁川一豪俠劍士,如今卻是江東十萬雄兵統帥。」他苦笑了一聲,或許,也正是徐元直這等洒脫之人,才能到處遊歷,任由喜好挑選自己出仕的主公罷。
馬忠聽完若有所思,「先生以為,此人是否可為吾江東所用?」
「可用,可大用。」
馬忠一手摸著下巴,「此人乃是士族出身,若吾軍可取長沙此郡,以君侯之意徵召,必可將其招攬。」
毛玠驚訝地看了一眼身前的毛玠,這傢伙,倒也不傻,心知士族為根基之所在,不忍舉族遷徙,如此一計,雖是平庸,卻是對付這些士族最為有效之策。
若曹操不曾得陳留,他毛玠,又何曾想去投靠呢。
「不過那時,曹公亦有王侯之相。」毛玠抬頭看著天空,心裡喃喃自語道。
「先生曾聞吾是否士族?那先生家中,是否也為士族?」馬忠見毛玠沉默,下意識開口詢問道。
毛玠微微一愣,「家中有妻子二人,奴僕亦有數人,此番,怕是早已失了,田畝錢糧都無,怕是已非士族。」
馬忠以為他有些牽挂北地的家宅,當即寬慰道:「以先生之才,於吾江東出仕,他日必將青雲直上,為軍侯重用,一二代之後,必是吾江東豪族。」
「那便呈將軍吉言。」毛玠拱手一輯,和馬忠相視大笑。
毛玠閉上眼,靠著馬車一側酣睡。
這江東,有些人,倒也不錯。
貌似留在此處,倒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