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江東盡縞素
「長緒、子羽,你二人隨吾渡江南下,乃是吾之舊臣,日後這揚州四郡,政務之上,尚需汝二人多加提點。」
「臣等,必竭盡所能。」孫邵雙眼通紅,是儀躬著的身子微微顫抖著,肩膀微微抽動,匍匐在地的臉龐,已是淚流滿面。
興才張機傳訊堂外,刺史大人已經彌留之際,此刻紅光滿面,他們那裡不曉,此乃迴光返照爾。
「子布、子綱。」
「臣在。」張昭與張紘立即抬手一輯。
「汝二人入奇兒府中舊矣,處事嚴謹,治政一方,今日且為州郡之守,他日,便可執政一州,還請你二人,竭盡所能,輔佐吾兒。」
「臣定不辱命。」兩人亦是俯身一拜,面上皆有痛惜,劉繇出身名門,不落漢室雋才之聲譽,與詩書之上,亦有極高的造詣,而且,看重他們這等文士。這一年半載以來,他們也相處如賓。
「元直。」
「臣在。」徐庶在江東,若是無人問津他,他便表現得有些脫身世外,平日里,大堂里議事,他多是虛心聽教為主。
旁人問他行政文事,他笑著指了指張昭等人,推託自己學藝不精。
唯獨有人問他行軍打仗之事上,他才開口回復。
他,終究是謙遜的。
「元直,汝乃吾兒帳下軍師祭酒,吾兒為汝設下此職,日後,你可獨領一軍,不知,你可願擔負其吾江東之重?」
「臣必竭盡所能。」徐庶下拜到底,神情有些低落,這,或許還是刺史大人和他聊得最久的一次了吧。
「子義。」
「末將在。」太史慈抬頭,直視著眼前這位同鄉,表情亦是沉重。
「汝乃吾同鄉,渡江北來探望,吾老朽愚鈍,不肯用你,你可懷恨在心?」
太史慈肅然一輯,「絕無此念。」
「汝乃吾江東大將,如今戍守一郡,對汝乃是屈才,汝弓馬嫻熟,日後可為吾江東之地開疆拓土。」
「末將遵命。」太史慈抱拳下拜,隨即,劉奇便聽到劉繇在咳嗽。
「咳咳……」劉繇在劉奇的攙扶下,含笑看著眼前六人,「爾等,皆為江東基石,咳咳……」
「父親。」劉奇雙目含淚,欲要勸阻劉繇不要繼續說下去。
「也罷。」劉繇笑著回頭看了一眼劉奇,任由他扶著自己躺下。
「還請吳侯保重貴體。」榻前跪倒的六人齊聲高喝道。
「爾等之願,吾已知曉,且先退下吧。」
「喏。」六人緩緩起身,紅著雙眼,陸續走出屋外。
「嗚嗚……」屋外,頓時傳來了一陣低泣哀嚎聲。
「吾兒,吾走之後,汝便是這江東之主。」劉繇深深地看了一眼劉奇,一隻手緊緊抓著他的胳膊,「莫要四處開戰,養江東之民,趁機襲取荊襄、淮南之地,以成大業。」
「喏。」
「袁術逆賊,不殺之,吾既死,怒意也難平之……」劉繇瞪大了雙眼,死死盯著劉奇的雙眼,「他日,踏平壽春之日,且勿忘墳頭告祭為父。」
「孩兒知曉。」
劉繇露出了笑容,緩緩鬆開了劉奇,他仰面看著床榻頂上的雕花,眼神漸漸迷離。
「吾為揚州刺史數載,無恩德於江東之民,在任之時,卻有吾兒為吾平息戰亂,一統治下數郡之地,吾此生足矣……」
他的聲音緩緩消失,劉奇立即驚醒,抬頭看向此刻已經閉上雙眼嘴角微微揚起,面色十分安詳恬靜的劉繇,他包裹在眼眶中的眼淚,猶如兩串珠簾,順著眼角就「嘩啦嘩啦」地流淌下來。
「父親。」
他的高喝響徹了整個院落,屋外,一群婦孺侍女紛紛放聲大哭。
不多時,有內侍入內,將渾身乏力地劉奇攙扶到園內,來到劉氏面前。
劉氏面色蒼白,無半分血色,她勉強打起幾分精神,一手撫摸著劉奇的側臉,「吾兒莫要傷感,汝父既去,汝便是江東之主,今北地諸侯尚屯兵對岸,虎視眈眈,江東四郡,尚有山越未平,人心不穩,這后宅之中,自有為娘與練師照應,守孝之事,便讓汝弟三人代勞吧。」
劉氏看了一眼身旁亦是哭聲大作的次子劉基,三子劉爍、四子劉尚,次子年已十三,然三子四子,方才六七歲,子嗣之中,亦僅有眼前的劉奇,可堪重任。
「孩兒知曉。」劉奇勉強打起幾分精神,身旁,立即有侍衛上前,「君侯,院外幾位先生尚在等候。」
「吾無力見他們。」劉奇微微擺手,站起身來,「傳吾諭令,府中設靈堂,揚州各郡縣官吏,皆著縞素,軍中將士,亦戴白綾。」
「吾父雖去,他仍是吾江東之主,仍是吳中之侯,仍是吾漢室貴胄……此外,再上表許縣天子,請天子追封吧。」
「喏。」
「傳令別駕,主持吾父身後事宜,命長史暫統府中文事,令軍師,暫管江東之兵。」
「喏。」
劉奇腳步蹣跚地走向內宅,他帶著身後早已是哭成淚人兒的三位弟弟。
劉基已經開始明事理,倒是這兩個身高剛及劉奇大腿的幼弟,此刻,卻只知道哭泣,完全不知,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失去了家中頂樑柱,意義為何。
所幸的是,劉奇在此之前,已經平定了江東。
回返之事,在他心志未蒙打擊之前,他便已經下令,命麾下眾將鎮守四方,此番,劉繇病逝訊息,三五日之內,必定被荊襄、淮南、徐州、許縣等諸侯知曉,但他無懼。
劉奇的心思,已經飄到了北地,劉繇之死,並不意味著江東會就此消沉。
他臨終前的那一番話,劉奇一直都記在心裡,猶如李克用遞給李存勖的三箭,在日後,這必定如鯁在喉。
——
二月里,秣陵城外下了一場大雨,陰雨綿綿的時節,靈堂擺了三日,便由劉奇捧著靈牌走在最前,身後,尚在不斷抹眼淚的三位幼弟隨行,抬棺的,是臨危受命的昔日劉繇麾下四大舊將,樊能、笮融、陳橫、於麋。
這一日,江東盡皆飄著縞素,無數人走上細雨的街頭,聽著郡縣書院里,朗朗的禱告聲。
江東數百萬之民,皆知老吳侯,已魂兮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