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我也可以
送信的人是陳府的門丁,以前門丁們得了信,也會先去找尹忠,如果是特別重要的信,會轉交到尹忠手上,再由尹忠去拿給主子們,若是不重要的信,便由這些門丁們送去,但由於如今陳府要退了,一天到晚閉門謝客,來訪的外人就少了,信也少了,加之陳府正在關著門籌備離開的各項事務,尹忠作為管家,自忙的腳不沾地,哪還有時間去管門口的雜事,故而,看顧門口的事情就全權交給了門丁們。
門丁把信交給了陳溫斬,陳溫斬問:「哪來里的信?」
門丁說:「宮裡頭來的。」
陳溫斬挑了挑削薄的眉頭,想著宮裡來的信?這個時候宮裡能給他寫信的除了小祖宗,真沒別人了。
陳溫斬「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揮手讓門丁走了。
等門丁離開,陳溫斬返身回書房,坐進椅子里,拆開信封,看信。
陳璘一直坐在頭前的椅子里喝著茶水,剛陳溫斬在門口跟家丁說話的時候陳璘聽見了,見陳溫斬拆了信垂頭看著,陳璘就問:「誰來的信?」
陳溫斬沒抬頭,只沉著聲音說:「婉貴妃。」
如今的婉貴妃是誰,陳府眾人皆知,陳璘亦知。
以前提及「婉貴妃」三個字,他們一府眾人全都會心生不喜,外加仇視滿滿,可現在,他們心情五味翻陳,只覺得聽一回婉貴妃,那心就緊上三分,呼吸會悶窒上幾秒鐘,旁人是這樣,陳璘也是這樣。
陳璘滯了滯,面色頃刻間就變得白了白,他正一手托著茶底,一手捻著茶蓋,吹著茶沫子要進茶,聞言所有動作都戛然而止,稍頃,他抬起頭,沖依舊沉默不言地垂頭看信的陳溫斬睇了一眼,然後無奈地在心底里嘆了一口氣,認命地將茶蓋回歸茶杯,再將茶杯擱下,他是沒心情再喝茶了。
陳璘今早上朝,其實是要提出辭官的,目前陳府眾人退的退,離的離,還沒有從朝堂退出來的除了他跟陳間和陳建興外,就是少數幾個年輕輩的,年輕一輩不是毫無章法地胡亂辭官,他們是按順序輪流著來的,如今還沒有退出來的是還沒輪到他們,不過最多後天,他們也都退的乾乾淨淨了,倒是他跟陳間和陳建興,得找個合適合理又合情的理由,陳璘倒是找了一個好理由,只是今日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皇上就已經當著文武百官們在金鑾殿上罷黜了竇福澤。
要說竇福澤為什麼會被罷黜,旁人不知,陳府眾人卻皆知,無非是因為那個香料,香料鋪子里的交易帳簿被禁軍拿了去,以皇上的睿智,定然清楚了所有事件的來龍去脈,因為陳家人還挺有眼力見,自己退了,陳德娣也自請廢后,成全了皇上,所以皇上不追究陳家人了,但這件事情卻沒有真的善終,死罪雖逃,活罪卻跑不掉,皇上既不願意再搭理他們陳府,又要拿人來開刀,給這件事情來個圓滿的結束,竇家就成了他眼中的首當其衝,畢竟這事兒竇家人也有參與,皇上罰的也不屈。
而在那樣的情況下,陳璘完全說不出辭官的話,陳璘說不出,陳建興和陳間亦說不出,故而,他們就再等一天。
而皇上之所以拿竇福澤開刀,無非還是為了給婉貴妃一個交待。
說來說去,皇上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婉貴妃。
如今既知婉貴妃就是太后,那麼有一件事情陳璘就不得不問了,陳璘問陳溫斬:「皇上知道婉貴妃就是太后嗎?」
陳溫斬已經看完了聶青婉寫給他的信,正用內力將信震碎,陳璘看著他的動作,沒阻止,亦沒出聲。
陳溫斬跟太后之間的事情,陳府所有人都管不著,也插不上手,自也不會多問。
陳璘只是那般看著。
陳溫斬用內力將信震碎了,他起身將碎末子灑在花盆裡,這才撣了撣衣袖,站在擺放綠植的白底青竹紋花盆旁邊,掏出帕子擦著手,擦手的時候他說:「殷玄知道。」
私底下,陳溫斬從來不敬稱殷玄為皇上,都是直呼其名。
偶爾出現敬稱了,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陳溫斬都會直呼殷玄的名字。
陳璘見怪不怪,對此也毫不在意,他只是驚異於一件事情——皇上既知婉貴妃是太后,怎麼還對她如此寵愛呢?
不該是再殺一次嗎?
陳璘隱隱地驚恐地想,莫不是皇上知道了婉貴妃是太后,這才對她如此寵愛的吧?
最初的最初,這個華美人進宮,並不得寵。
可後來,她卻寵冠後宮。
當年陳府協助殷玄滅聶青婉,他們所理解的這一場子弒母的宮闈險局無非是一場誰主江山的奪權爭霸的暗戰,哪裡會知道這其實只是一場愛情無奈之下的悲壯之途,而當年,殷玄也不會向外人說這些事,即便是陳亥,聶青婉的屍身存留紫金宮一事陳府眾人也不知曉。
如今聶青婉的真身顯露,那件埋藏的難以啟齒的愛情也浮出水面。
只單單四個字,陳璘無須再多問,便能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兒了。
陳璘喉嚨驚恐地縮了縮,暗地裡想,原來皇上當年殺太后,不是因為奪權,而是因為他愛上了她,一個是當朝太后,一個是當朝天子,如何能夠相愛呢?不能,所以皇上才不顧太后的養育,不顧太后的栽培,不顧太后的威名,那般悄然無息的殺了她。
陳璘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無言地沉默了很久,這才呢喃地說道:「難道皇上知道太后還會回來,所以才破釜沉舟地殺了她嗎?」
以目前這個形勢看,陳璘這樣想很正常。
偶爾陳溫斬也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陡生這樣的想法,是因為知道小祖宗還會回來,所以殷玄才那般乾脆利落地殺了她,因為,他要跟她相愛,他不能讓她披著太后的身份,亦不能讓她披著他母后的身份,他等到了她,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可怎麼可能呢?
殷玄怎麼能夠知道太后還會回來呢?
陳溫斬挺拔的身子佇立在青竹囿葉之間,偏冷微邪的眼角緩緩地眯了眯,他覺得他得好好找一找精通這方面的陰陽專事之人,來問一問這方面的事情。
本來他一開始因為擔心小祖宗的靈魂寄附在華北嬌身上時間太久會出事,就承諾過小祖宗,他要找這方面的人打聽一下這種事情。
如今,更加需要了。
等解決了暗月樓這件麻煩的事情,他就去辦此事。
陳溫斬在內心裡作出了計劃后,緩慢將擦好手的巾帕給重新塞進袖兜里,不緩不慢地沖陳璘說一句:「不知道。」
陳璘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雖然陳璘擔心太後會加害皇上,可現在他們陳府都有些自身難保了,他哪裡還有功夫去操心別人,再說了,皇上也不需要他的操心。
剛剛門丁送信之前陳溫斬已經親自寫了一封信,是要通過特殊方式發給元令月的,如今信還在書桌上擺放著,陳溫斬答了那句「不知道」后又走回書桌前,將桌面上的信摺疊好,裝起來,遞給陳璘,說道:「傳給元樓主吧,如今我得先解決了這個大麻煩,先讓陳府退出的時候後顧無憂才行。」
這確實是當務之急的重中之重之事,陳璘不敢大意,他沉默地接過信,什麼話都沒說,出了書房,去秘密發信。
陳溫斬兀自在書房裡站了一會兒,這才出門。
門口守著二狗子,二狗子見他出來了,忙問他:「要去刑部嗎?」
陳溫斬抬頭看了一眼天色,說:「先進宮一趟。」
二狗子愣了愣,卻沒擋話,哦了一聲后就跟在他身後出了門,去皇宮。
陳溫斬去找聶青婉,聶青婉和襲寶珍以及寧思貞、楊儀瀾圍坐在龍軒亭里的木桌前,四個人今天極為反常地沒搓牌了,而是在看書。
丫環們都不在,全都跑去跟鬧鬧玩了,獨留一個浣西在旁邊添茶倒水。
講真的,聶青婉不討厭看書,但也談不上喜歡,她是調皮的性子,若非做了太后,這性子保准讓她往後掀房子揭瓦的。
太后的身份局限了她,亦局限了她的性子。
初當殷祖帝皇后的那三年,她的工作就是照顧殷祖帝,陪他說話解悶,壓根沒時間看書。
後來榮升為太后了,早年為了把那些狼子野心,對大殷圖謀不軌的周邊各國給滅掉,又南征北戰,也沒時間看書。
等大殷版土擴展到史無前例的浩瀚之境,軍事國力全都凌架在眾國之上,無人敢來欺負了,她便開始休養生息,這才有時間拿書來打發,但並不是很熱衷,也只是閑來打發罷了。
這會兒捧著書,也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
完全是為了鬧鬧,不然,她保准去打麻將了。
聶青婉不喜歡看書,寧思貞也不喜歡,寧思貞平生最愛的就是玩牌,她雖然此刻也抱著書呢,可壓根沒看,只是擋在臉前作幌子。
襲寶珍和楊儀瀾倒沒有那麼排斥看書,二人看的津津有味,對於書本上寫的大名鄉神龜的傳說,她們極為感興趣。
聶青婉看的不是神龜傳說的書,而是龜物雜本,裡面所寫內容全跟烏龜有關,雖然世人都說太后無所不能,無所不知,但哪可能真的無所不能,無所不知,她還是有很多東西不知道的,比如,怎麼辨別烏龜的雌雄。
上一回殷玄一語道出鬧鬧是雌性,聶青婉就想找書看了,只是當時憂心別的事情,靜不下心,也就沒勉強自己去看。
如今,最大的一樁事情已經落定,只待揚帆起啟,她也能緩一緩心,耐心地坐下來,研究研究。
正研究著,陳溫斬來了。
聶青婉擱下書本,讓襲寶珍和楊儀瀾以及寧思貞先自己看著,她起身去別的地方接見陳溫斬。
浣西要跟上,聶青婉不讓跟,聶青婉說:「你就在這裡伺候著幾個小主,我去一下就來。」
說著話,人就已經邁出了亭子。
浣西無奈,只好看著聶青婉走遠,又聽著聶青婉吩咐宮門的太監把陳溫斬帶到寢殿里去,浣西伺候聶青婉這麼久了,目前也知道聶青婉說一不二的性子,尤其,浣西隱隱地覺得,但凡這個陳大人來了,娘娘就不讓她們候著。
浣西立定不動,寧思貞卻動了,她將書本往桌面上一放,扭扭小蠻腰,抻抻兩個胳膊,活動了一下肩椎,沖左右看書的襲寶珍和楊儀瀾說:「我去瞅一瞅鬧鬧,你們兩個人先看著吧。」
寧思貞實在坐不住,說完就提起裙擺出了亭子。
襲寶珍和楊儀瀾抬了抬頭,看到寧思貞飄裙而去,她二人相似而笑地搖了搖頭,沒管寧思貞了,繼續回頭看書。
聶青婉在龍陽宮的寢殿里接見陳溫斬,陳溫斬進門的時候守在門口的張堪往他臉上睇了一眼,隨即又沉默地垂下。
陳溫斬感受到了張堪的盯視,但沒搭理。
陳溫斬知道張堪是殷玄的人,他今日來宮見小祖宗,張堪定然會去彙報,不過,陳溫斬才不怕呢。
陳溫斬踏進門,穿過幾重小門,在一個窗戶前看到了聶青婉。
陳溫斬走近,站在聶青婉身後,往她所看的方向看了過去,見那個方位是紫金宮的方向,他眼眸微動,低聲說道:「屍身已經移出去了,殷玄就算把紫金宮圍個水泄不通,也無濟於事了。」
聶青婉依然站著沒動,視線稍稍回收,落在了窗檯處,窗檯處擺著幾盆奼紫嫣紅的花,那些花都是她修剪的,此時迎著朝陽,散發著繽紛色彩,這樣的繽紛色彩是她憑生最愛,看著這樣的花,感受著這樣繽紛絢爛的光澤,她漆黑的眼瞳底部也鋪染上了絢彩之光,把她的瞳仁渲染的光彩奪目,她靜靜地頓了一會兒,輕聲問:「屍身是被放到聶府了嗎?」
陳溫斬道:「嗯。」
聶青婉轉過身,看著他,問道:「任吉現在也在聶府?」
陳溫斬道:「嗯。」
聶青婉沒說什麼了,她離開窗口,坐在旁邊的涼榻上,陳溫斬跟著移步,站在了她的邊上,他一瞬不瞬地自上而下地看著她的嬌顏,看到她的頭上別了一根極為普通的木簪,他靜淡地看了小片刻的功夫,抬手要去摸一摸,結果被聶青婉給攔住了。
陳溫斬蹙眉:「哪裡來的簪子,看上去很怪異。」
聶青婉道:「你管哪裡來的。」
陳溫斬道:「這樣的簪子不適合戴在你的頭上。」
他伸手要去拔,還是被聶青婉給打開了手。
陳溫斬用力地哼一聲,不是滋味地說:「莫不是殷玄送你的吧?讓你給寶貝的。」
聶青婉不理他。
陳溫斬氣的撩起褲蔽就往她邊兒上一坐,伸手將她擄到了懷裡,聶青婉沒掙扎,坐在他的腿上瞪著他。
陳溫斬挑眉:「瞪我做什麼?他可以,我也可以。」
聶青婉不搭他這話,只說道:「我已經聯繫上了軒轅凌,軒轅凌亦答應了派出華子俊來查那具屍身的中毒之迷,你如今在刑部當差,又攪進了暗月樓之事,所以你負責去接洽他們,有任何消息和進展,你寫信給王雲瑤,讓她帶進宮給我,往後你少進宮。」
聶青婉不答陳溫斬話,陳溫斬雖然不高興,可她沒有推開他,他又萬分欣喜,他不著痕迹地將她又往懷裡摟緊了幾分,低聲說:「這事兒你放心交給我,我一定能辦好。」
聶青婉道:「你若辦不好,陳府一眾人也別想安全離開。」
陳溫斬噎住,想著你居然拿陳府一眾人的性命來威脅我,他不爽朗地用手指頭戳了一下聶青婉的腰腹,沒好氣道:「你是太后,既說了放了他們,哪能再食言?」
聶青婉輕掀了一下眼皮,說道:「誰說是我食言了?我既說了放過他們,就不會再追究,只是,我不追究了,不代表旁人不追究,你們陳府做了什麼事情你們陳府最清楚。」
這話陳溫斬聽的明白,他微眯了一下眼睛,低頭問道:「你是指暗月樓?」
聶青婉道:「暗月樓的樓主是軒轅凌的太子妃,我能與軒轅凌談成這筆交易也是因為暗月樓的樓主是他太子妃的緣故,若這件事情沒有辦成,或者說沒有辦妥,我亦會追究暗月樓的責任,可暗月樓的樓主既是軒轅凌的太子妃,那軒轅凌就決不會讓暗月樓出事,那麼,這樁交易就顯得極其重要,對我而言,重要,對軒轅凌而言,亦極重要,暗月樓之所以會淌進這趟渾水裡,是因你陳府而起,如今又因為你的緣故,她暗月樓損失了一員大將,若此次交易沒能將這件事情完美解決,你說軒轅凌會放過你們陳府嗎?」
陳溫斬並不知道暗月樓的樓主是軒轅凌的太子妃,聽聶青婉這麼一說,陳溫斬這才知道。
稍稍頓了一下,陳溫斬聰明的大腦很快就將這起事件所引起的前後後果全都想到了,他抿了抿嘴,擰緊聲音說:「我會辦妥當,不單是為了陳府,也是為了你,為了手刃殷玄。」
聶青婉道:「我也相信你會辦妥。」
陳溫斬在進宮前已經給元令月寫了信,這會兒聽了聶青婉的話,他覺得事不宜遲,得趕緊先見一見元令月,陳家人最多五天,就會全部脫離,所以他只有五天的時間來消除他與暗月樓的過節,消除陳府潛在的危機。
陳溫斬鬆開聶青婉,把她抱著放在一邊,說道:「我現在就出宮,著手辦理這件事,有什麼消息,我第一時間讓王雲瑤傳給你。」
聶青婉點頭:「嗯。」
陳溫斬看著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腦袋,溫柔的目光觸及到她髮髻間的那根木簪,微涼地頓了頓,但他什麼都沒說,鬆開她,直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