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各方情緒 為懿魅兒打賞南瓜馬車加更
聶北並沒有理會陳溫斬的話,他只是站在那裡,雙手垂在身體的兩側,黑衣黑髮,面容冷靜而淡漠,對於陳溫斬,對於夏途歸,對於這兩個可以稱之為舊友的男人,聶北表現的十分的冷漠,仿若從來不認識他們似的,完全沒有打招呼的意思。
陳溫斬也不再說話,回憶已經用盡了他一生力量,他知道殷玄這個時候請聶北出山是幹什麼,無非是想致他於死地罷了,死就死吧,他怕什麼呢?他已經無懼於生死了,如果下到地獄能見她,他倒覺得地獄才是天堂。之前殷玄不讓他死,那是因為殷玄不願意他到地獄去陪她,可如今,殷玄有了新歡,大概也不記得那個太后了吧,所以,他准他死了。
夏途歸是殷太后時期三公之一夏謙的兒子,如今已經四十多歲,有一個兒子叫夏班,剛滿二十,對夏途歸來說,聶太后、聶北、聶家……但凡跟聶家有關的字眼,好像都成了歷史。
這三年,沒人敢提聶家,亦沒人再見過聶家的任何一個主子。
他們似乎活在了歷史長河裡,被時光掩埋。
可如今,有人踏著歷史長河而來,逆著掩埋的時光,站在了陽光底下。
夏途歸激動的老眼一片通紅,他看著聶北,恍惚間似乎看到了大殷的那片天上蒸騰的霞蔚,看到了霞蔚之下蒸騰奔哮的山河,看到了臨駕在山河之上指點江山的女子。
太后,你在天有靈應該也能安息了,聶家,終於又一次踏進了宮門。
……
隨海去傳了話,沒多久,殷玄就走了出來。
那一刻,多少往事翻滾,多少記憶倒流,多少仇恨交織,聶北看著那個三年未見的男人,眉眼更顯幽深,臉龐更顯俊美,個子似乎更加的高,氣勢更顯磅礴,一身金袍刺紅龍,於皚皚日光下,貴氣逼人,渾身上下都充斥著渾然天成的霸氣。
三年沒見而已,他竟已成長至此。
神之右手,果然不同凡響。
聶北恍惚了一下,腳步一動,上前見禮。
殷玄看著他,眸底微微的翻騰,但很快又被一股幽深取代,他淡淡道:「聶北,接旨。」
聶北垂頭,靜默了一瞬,然後褲蔽一撩,單膝跪地。
殷玄似乎沒瞧見他跪的是單膝似的,一字一句慢慢地開口:「即日起,封聶北為提刑司,掌管刑部一切事務,斷刑部未斷之一切懸案,年俸五萬,位同三公,即刻上任,徹查今日懷城街道上的擾民刺殺,婉貴妃中箭,御輦破碎一事,朕要相關人等,一個都不能逃!」
聶北絲毫沒猶豫,開口說道:「臣,接旨。」
殷玄又看了他一眼,張了張嘴,似乎還要說什麼話,但最終什麼都沒說,揮了一下手:「謝右寒留下,其餘人,全部退下。」
說完那句話,殷玄又進了殿。
謝右寒守在門口不動。
聶北緩緩站起,看著那道又被關上的門,很想進去看一眼,他的妹妹,如今活在別人的軀體里,那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她現在的傷勢如何?她知不知道,家人都在擔心她,她知不知道,家人都在喜極而泣,她知不知道,家人多麼的思念她。
為了家人,你也一定要撐下去呀,婉婉。
聶北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指用力地攥了攥,在陳溫斬和夏途歸走過來的時候又緩緩鬆開,陳溫斬看著他:「我沒想到他會宣你出來,我沒想到他竟然敢封你為官,我更沒想到,你居然接了。」
聶北神情很淡漠:「為什麼不接?」
陳溫斬:「為什麼?呵。」
他低笑一聲:「也是,你為什麼不接呢。」
說完這句話,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夏途歸嚇的立馬拉住他,可拉住了他,卻沒能阻止他的笑聲,他就這樣一路笑著走出了皇宮。
聶北走的很慢,一步一步,似乎在彌補這三年來欠缺在這裡的每一個腳印,走著走著他忽然停了。
勃律也跟著一停。
聶北道:「好像是朝紫金宮方向去的。」
勃律抬起頭看了一眼,說道:「嗯。」
聶北苦笑一聲:「走習慣了,大概這一輩子都改不了了,但還是得改,如今,她住在了龍陽宮。」
勃律眼皮一掀,耳朵動了動,沒有聽到周圍有人,他輕聲提醒:「少爺,這裡是宮裡面,說話還是當防著點。」
聶北:「無妨,我還沒老,知道周圍到底有沒有人。」
勃律道:「是。」
聶北又轉個方向,朝宮外去。
殷玄進到龍陽宮裡面后,去龍床前看了一眼聶青婉,王雲瑤和浣東浣西在床前寸步不離地守著,等殷玄進去了,王雲瑤道:「娘娘這個樣子,怕是吃不下藥了。」
殷玄道:「吃不下也得喂,你剛說,讓冼弼親手熬藥?」
王雲瑤道:「娘娘之前用冼太醫用的順手,冼太醫看著也是個盡忠老實的,奴婢說句不當的話,娘娘身中此箭,暗地裡不知道多少人想著要藉此……」
她的話還沒說完,殷玄伸手打斷了她:「不該說的話就不用說,朕心中有數。」
王雲瑤垂頭,想著這個皇上當真什麼事情都知道。
殷玄道:「那就讓煎藥的事交給冼弼吧,不必去太醫院了,就在龍陽宮裡面,每日的葯都得篩查,你去傳冼弼過來。」
王雲瑤說了一聲是,慌忙起身,去太醫院喊冼弼。
冼弼來了龍陽宮,殷玄讓隨海辟了一個醫房給他,每日煎藥都在那個醫房裡面,不假手任何人,太醫院裡的人殷玄也不用,下旨到華府,讓華府里的家醫祝一楠進宮,幫襯冼弼。
有一個人幫忙,冼弼輕鬆多了,祝一楠是原綏晉北國的御醫,醫術也是頂好的,號脈問診完全不在話下,每日都是他去給聶青婉請脈。
聖旨還未到達華府之前,袁博溪和華州就已經入了府,而且,謝包丞和王雲峙也回去了,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聶青婉遇刺一事。
袁博溪臉色一白,當即就站起身,要衝進皇宮,她得看看她的女兒如何了,不然,她寢室難安。
可是,剛起身,還沒衝出家門呢,就被華圖、華州還有謝包丞和王雲峙攔住了。
華圖道:「你急什麼,宮門深鎖,你就是去了也看不見人。」
袁博溪紅著眼睛道:「她生死不明,我能不急嗎!」
華圖抱住她,安慰:「女兒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你要相信宮裡的御醫,相信皇上。」
袁博溪倚著他的肩膀就哭:「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好好的大喜事,怎麼會變成這樣!我還想著她今日一定很漂亮,我還想著那一日她進宮,只一個嬤嬤來,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如今終於算是揚眉吐氣了,我還讓藝如和曲夢準備了好多花,等到御輦過來的時候,我要親自灑花給她,我要看著我的女兒風風光光地從這條街上過去,這一天她是幸福的,我也是,可是……」
說著說著,那眼淚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怎麼扯都扯不住,流個不停。
嚴藝如和曲夢也在旁邊抹眼淚。
華圖見這會兒指望不上這兩個人了,只好自己勸,可勸了半天,實在勸不住,只好先扶著袁博溪進屋了。
嚴藝如和曲夢跟著進了屋。
華州和謝包丞還有王雲峙沒有跟進去,可他三人的臉上也全都掛滿了憂傷和擔心,華州到底是男子,沒有像袁博溪那樣哭出眼淚來,可他一聽說華北嬌身中一箭,眼睛也泛起了紅,謝包丞和王雲峙都無聲地拍了拍他,二人皆搭住他的肩膀,給他無聲的安慰。
華州哽著聲音說:「一直沒看到右寒,他是跟進宮裡去了嗎?」
謝包丞道:「應該是,他最關心郡主,知道郡主今天封妃,他老早就出了門,後來大概一直跟在郡主身後,出了事應該也第一時間沖了上去。」
華州揉了揉眼,控制住鼻音,說道:「他既跟著,卻還是讓郡主受了一箭,可見那人,武功遠在他之上。」
王雲峙道:「我們雖然離的遠,但一直知道郡主在車上,由皇上陪護,雖然後來可能御輦遭到了襲擊,皇上把郡主拋了出來,可皇上沒離開,王雲瑤那會兒也趕到了郡主身邊,周圍還有那麼多的禁軍,就不說別的人了,單一個皇上,都不可能讓這個歹人得手,但此人一箭三發,阻擾住了王雲瑤不說,連皇上也阻擾住了,由此可見,此人武功,遠遠不止在誰之上這麼簡單,此人,必血浴過九海。」
謝包丞臉色一變。
華州也臉色一變。
血浴九海這個詞是所有遺臣之國送給大殷帝國那幾位如魔鬼一般無往而不勝的大統領們的稱號,這其中有封昌,有陳溫斬,有聶不為,有聶西峰,還有殷天野,當然,還有遠遠凌駕在他們之上的殷玄。
那麼,若真是血浴過九海的人,這事情就玄妙了。
那些人,可都是大殷帝國的功臣。
他們奉的,是殷太后。
而今,這些人,全都不在朝野。
也就是說,他們不奉殷玄這個君王。
華州和謝包丞都抬起臉來,看了王雲峙一眼。
華州道:「這事兒我們管不著,也不用去管,我現在只擔心北嬌的情況,至於兇手,皇上一定不會讓他逍遙法外。」
說著,頓了一下,又道:「今日我陪母妃從聶家出來的時候,皇上傳旨宣了聶北進宮,大概此刻,這件案子已經落在聶北手上了,而有聶北查案,這個兇手,就算藏到人間地府,也一定會被揪出來。」
王雲峙皺眉:「皇上宣了聶北?」
華州道:「是呀。」
王雲峙眯了眯眼:「皇上此人,心思詭譎的著實令人難猜。」
謝包丞向來馬大哈,拍了一下王雲峙的肩膀,說道:「行了,皇上的心思豈是我等凡夫俗子猜得到的,我跟華州一樣,只盼著郡主能好,然後抓到那個兇手,立地正法,旁的,我們無需去想。」
王雲峙看了他一眼,沒應聲。
華州悶嘆,頭抬起來,看向皇宮的方向:「也不知道北嬌如何了。」
就在幾個人因為他的這句話而又陷入悲傷的氛圍中的時候,聖旨來了,聖旨一來,所有人皆收拾好心情,包括華圖和袁博溪,也趕緊收拾好心情,出來,接旨。
傳旨的人還是隨海,聖旨就一句話:「傳祝一楠進宮。」
跪在前頭的華圖一愣,沒敢問為何,趕緊讓凃毅去帶祝一楠過來,等凃毅去喊人了,華圖才帶著眾人站起來,還沒來得及問隨海一句婉貴妃如何了,隨海先開了口,他看了一眼面前幾個人極力隱藏卻依舊顯得悲傷的眼睛,心裡嘆一聲,想著,到底是血親,聽到了這樣的噩耗,不傷心擔憂才怪。
隨海道:「晉東王和王妃不用太過擔心,婉貴妃身上的箭已經安全拔出來了,傷口也已經包紮好,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了,皇上讓奴才來傳祝一楠,就是想讓祝一楠進宮照看娘娘,娘娘是晉東王府的人,祝一楠亦是晉東王府的人,皇上信得過。」
隨海沒有多說別的,但一句信得過,已經暗示了一切。
華圖、袁博溪、華州、謝包丞、王雲峙皆不是愚笨之人,聽到這裡,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皇上大概已經知道今天這事是怎麼回事了,也可能猜到是何人所為,只是沒有證據,就暫時沒有發作,但該防備的還是要防備。
華圖低聲道:「是,皇上英明,考慮的是。」
而聽到華北嬌沒有生命危險了,袁博溪終於也鬆了一口氣,她拿帕子擦了擦眼,又揉了揉心口,對隨海說了一句:「我能進宮去看看娘娘嗎?」
隨海道:「今天大概不能,娘娘還在昏迷,宮裡宮外各方嚴禁,龍陽宮閑雜人等一律不許踏入,奴才不是說晉東王妃是閑雜人等,只是娘娘昏迷著,你去了只會傷心,皇上原本也在傷心,你這一去,會讓皇上更傷心,還是等娘娘醒了吧?」
袁博溪聽著這話,也不敢再強烈要求了,只得悶悶地點了一下頭。
等祝一楠來了,提了醫藥箱,隨海帶著人就走了。
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壽德宮不可能不知道,煙霞殿不可能不知道,陳府不可能不知道,如今,懷城內的人都知道了,也許旁人還不知道聶北已經被召見,可陳德娣知道了,拓拔明煙知道了,陳亥也知道了,包括殷氏皇族。
但殷氏皇族素來不干預皇室之事,若非發生動搖國本的事情,他們都不會出。
故而,他們雖聽說了這事,卻沒有人出來摻和一腳。
當今掌權的人是殷玄,只要殷玄沒事,那旁人,跟他們就沒有任何關係。
哪怕是聶氏,他們亦不管。
殷氏皇族信奉的是強者為王,有人稱了王,他們就不會再動亂,亦不會再去爭搶,除非這個王死,大權無主,或者大權旁落,他們才會崛起而搶之。
現在,不管發生任何事,那都是皇上的事。
既是皇上的事,就讓皇上自己解決。
殷氏皇族之人對聶北的出山反應淡淡,可陳家就不能反應淡淡了,陳德娣就更不能反應淡淡了,還有拓拔明煙。
拓拔明煙自那天陳裕反咬她一口,又經晚上被殷玄的一番話打擊而病下之後就基本不出殿了,后又因為受了聶青婉的刺激,加上素荷為了她而獲罪,當天出門看到滿宮的封妃喜色,心情越發的悲痛后就更不出門了,哪怕今日是封妃大典,哪怕今日她是該去好好看一看的,可是,她沒去。
卻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大事。
拓拔明煙的身子經過這幾天的調理,加上她決心要好起來的積極心態的幫助,如今,她的氣色看上去倒是好了很多,至少沒再帶著一身頹靡的氣息,臉色也不那麼蒼白了,整個人看上去倒又年輕了幾歲。
本來王榆舟今天要來給她看診的,但因為婉貴妃出了事,王榆舟中午就沒來。
王榆舟不來,也不派人知會一聲,這事兒就奇怪了。
王榆舟是奉殷玄的命令來給她看診的,王榆舟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不來,就算他有急事,也只能等給她看診完了再去辦。
可今天,他沒來不說,連通知都不通知。
拓拔明煙覺得事有蹊蹺,就派紅欒去打聽了,結果,紅欒打聽回來,說婉貴妃出事了,在懷城街上跟皇上一起巡視百姓們的時候被一箭射中心口,大概活不成了,此刻太醫院的人全都在龍陽宮。
拓拔明煙乍一聽到這個消息,著實被嚇著了,她大驚:「皇上呢?皇上如何了?」
紅欒道:「娘娘莫急,皇上好好的。」
拓拔明煙一瞬間提起的心口就落了下去,落下去之後這才關注起華北嬌,問紅欒:「當真被一箭射中心口?」
紅欒道:「是呀,現在宮裡上上下下的宮女們都在底下議論著這事兒呢。」
拓拔明煙眸底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冷冷說道:「這就叫活該,就連老天爺也看不過去她如此高調得寵了,所以要派人來奪她的命,沒那個命,卻非要享那個富,不死即殘。」
她又對紅欒說:「再出去打探,但凡有消息就來報。」
紅欒說了一聲是,立馬又出去了。
等再回來,紅欒的臉色就有些奇怪,她走到拓拔明煙面前,抿了抿唇,說道:「娘娘,婉貴妃好像度過危險了,太醫們都回去了。」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見拓拔明煙的臉色明顯又沉了下來,她想了想,還是說道:「皇上宣了聶北進宮。」
本來聽到婉貴妃度過了危險拓拔明煙就不舒服,想著,怎麼就沒射死她,後面又聽到紅欒說殷玄宣了聶北進宮,她當即眼皮子一跳,眸上掠過心驚之色,不知為何,手一抖,手中的茶杯就一下子砸了出去,她此刻就坐在屋外的涼亭里,這杯子一砸下去,結結實實地砸在了硬石板地上,發出很重的一道咔嚓聲,她被這咔嚓聲驚的一下子站了起來,紅欒和素荷都在旁邊驚呼,可她好像沒聽到似的,低頭盯著那被砸碎的杯子,杯子破了,四分五裂,碎片飛的到處都是,還有那一攤微小的水漬,在陽光的照耀下,反著刺目的光,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了聶北的那一雙眼睛,如獸王一般盯著她,在說:「你是兇手,我會讓你死的跟這個杯子一樣壯烈。」
拓拔明煙嚇的大叫。
紅欒和素荷紛紛衝去抱住她。
紅欒大驚:「娘娘,您怎麼了!」
素荷道:「娘娘,您小心些,不要踩到碎片了!」
拓拔明煙雙手顫抖地扶著她二人,臉色又一陣一陣發白,她低喃著:「聶北,聶北……他怎麼出來了,皇上怎麼把他叫來了!」
紅欒道:「好像是查婉貴妃中箭一事的,娘娘,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拓拔明煙生無可戀地閉上了眼睛,心想,是為了婉貴妃,又是為了她!
皇上為了她,竟然不惜出動聶家人!
好哇,真是好極了呀!
皇上,你怎麼能這麼做!
你明明知道太后是如何死的,你明明知道聶家人為何在太后死後一下子退出朝堂,你明明知道聶家人一旦出來,勢力要追究太后的死因,他們不是旁人,他們是聶家人,在大殷帝國所有人都驚怕的聶家人,他們一旦盯上某件事,那就會不死不休,尤其,聶北是斷案神手,他若要執意調查太后死因,那就一定能查到真正的兇手!
你這是在把我們所有人都往死路上趕呀!
拓拔明煙一瞬間眼淚又流出來了,她心口起伏,險些要喘不過來氣,紅欒和素荷嚇的尖叫,不停地喊著:「娘娘,娘娘,你怎麼了,你別嚇奴婢們呀!來人!快來人!」
王榆舟又被緊急地請了過來。
好在現在龍陽宮不需要他,他來的很快,來了就給拓拔明煙號診,這個時候的拓拔明煙情緒已經平定了下來,她只是悲戚地哭著。
她覺得,華北嬌就是她的天敵,是進宮來剋死她的。
她這樣想,陳德娣又如何不這樣想?
陳德娣也已經知道了今天所發生的全部事情,而陳德娣擔憂的遠比拓拔明煙所擔憂的還甚!
陳德娣很清楚今日這起事件是誰做的。
是她陳家人。
這下好了,人沒有殺死,驚動了皇上不說,連聶北……都被驚動了。
陳德娣眉心很沉,手腳冰涼,可她素來沉穩,遇事很能穩住自己,她告訴自己不用擔憂,不用驚慌,聶北出來了又如何,他不一定能查到真正的兇手,別人說他是十六閻判,他還真能是閻判了不成?
最多是斷案有一手罷了,不管是之前太后之案,還是今天婉貴妃之案,他就算再有本事,也定然查不到真正的幕後之人。
若真讓他查去了,那她陳家人就白混了這麼多年了。
陳德娣立定心神,問何品湘:「有人去龍陽宮看過婉貴妃嗎?」
何品湘搖頭:「沒有。」
陳德娣冷笑:「宸妃不是素來跟婉貴妃很交好嗎?今日婉貴妃遭此大難,她沒去看一眼?」
何品湘道:「宸妃是跟婉貴妃交好,可宸妃是個極聰明的人,這個時候她可能知道去了也見不到人,而且,皇上此刻憂心忡忡,大概也極為暴躁,這個時候皇上的眼裡沒有別人,去了龍陽宮,不管是好心還是假意,都得不到皇上的喜歡,再者,皇上也下了旨,閑雜人等一律不能去龍陽宮擾了婉貴妃養病,宸妃就是想去,也不會去了。」
陳德娣心裡泛酸,此刻心裡有跟拓拔明煙一樣歹毒的想法:怎麼沒一箭射死她。
說到這個,陳德娣就朝何品湘使了個眼色,何品湘趕緊遣退了所有不相干的宮女和太監們,等屋內只剩下她們一主二仆了,陳德娣才又開口:「這回事沒有成功,又打草驚了蛇,恐有禍患啊。」
不得不說,陳德娣的擔憂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聶北出來,接的明旨是調查婉貴妃中箭一事,可事實上,聶北是只查這一個案子嗎?
當然,皇上封聶北為提刑司,掌管刑部一切,包括破刑部未破的一切懸案,所以,聶北有義務去查刑部未斷的所有案子。
可在聶北心裡,他要查的案子只有一個,那就是,太后之死。
而在所有聶家人心裡,聶北要查的,也必須是太后之死,其它的案子,可有可無,只是生活調劑品罷了。
既出來了,那總要活動活動筋骨。
聶北帶著勃律從皇宮裡出來后沒有回聶家,而是背著雙手,往今日御輦出事以及聶青婉出事的地方去了。
而在他往那個地方去的時候,李東樓還在領禁軍挨家挨戶的搜賊人。
陳溫斬回了自己的無字匾府。
夏途歸回了家,可沒有坐住,又騎了馬,千里疾行,去了懷城別郡大名鄉,他一路風塵僕僕跑到夏謙住的臨水舍居,把馬往門口的馬樁一栓,上前嘭通嘭通的拍門。
不一會兒就聽到裡面有人在說:「來了來了,別敲了,哎喲,誰呀這是,門都要被你敲壞了,我雖然老了,但耳朵尚聽得見。」
聽著這抱怨的聲音,夏途歸就知道來人是義銘。
夏途歸大喊:「義叔!」
義銘一聽是二少爺的聲音,當即邁開老腿,加快速度,來到門口,將門打開,定睛一瞅,還真是二少爺,義銘趕緊見禮:「二少爺。」
夏途歸回禮:「義叔。」
義銘問:「二少爺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夏途歸沒跟他多說,只問:「我爹呢?」
義銘道:「跟芬玉表小姐在裡頭下棋呢。」
王芬玉是王榆舟的妹妹,是夏男君跟王長幸的二女兒,年方二十,從十歲起就在跟著夏謙學習,三年前,夏謙辭官歸田,隱居懷城別郡大名鄉,王芬玉也就跟著過來了,這三年沒離開過,偶爾會回家看看娘親父親和大哥,但基本都在臨水舍居,要說夏謙這幾個兒女以及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中有誰最像他,就屬王芬玉了。
王芬玉並不是棋琴書畫樣樣精通,當然,每一樣都會,世家子女,打小就浸潤這些,沒有不會的,只是有所長,有所短罷了,王芬玉擅長的是文理,這點兒確實很像夏謙,太后健在的時候,還誇過王芬玉生了一雙慧心,所謂慧心,就是看人看物,哪怕是看書,都有自己很獨特的見解,那個時候,王芬玉也深得太后喜歡。
王芬玉不愛錢財,不愛名利,男人嘛,大概跟太后一樣,也不大上心的。
王芬玉最愛的就是讀書消遣。
夏謙愛下棋,王芬玉跟在他身邊,自也被熏染的愛上了這一文雅之物。
夏途歸被義銘帶著進來的時候王芬玉正笑著跟夏謙說話,夏謙八十七歲了,雖說比聶武敬小了十歲,可也到了高齡之年,鬍鬚一大把,眉毛都白了,穿著日常近石灰色的直裾,歪坐在竹篾編製的藤席里,一手拿著羽扇輕輕晃晃地扇著,一面笑著看棋盤。
義銘在木質台階下向裡面喊了一聲,夏謙沒理,王芬玉接了一句話:「義伯,何事?」
義銘說:「表小姐,二少爺來了,說是要見老爺。」
王芬玉一聽是二舅來了,當即臉色一怔,想著二舅在京中當差,當的還是禁軍的差,如今這大殷帝國朝里朝外,皇城內外全都知道今日是婉貴妃的封妃大典,這個時候二舅定然忙的腳不沾地,怎麼還有空跑到大名鄉來呢!
王芬玉看了一眼夏謙,夏謙已經兩耳不聞窗外事多年,平時不出門,除了下棋就是逗鳥,或者種花,聽義銘彈琴,自不知如今的帝都發生了何事,可他不知道,王芬玉知道,王芬玉前段時間還回過一次懷城看望父母呢。
王芬玉將拿起來預備往棋盤裡放的棋子重新放回棋盒裡,對著夏謙道:「外公,這棋晚點再下吧,二舅來找您,肯定是有事。」
夏謙嘆一口氣,雖然他兩耳不聞窗外事,卻似乎知道一切窗外之事。
他朝王芬玉招了招手,王芬玉立刻站起來,去扶他。
扶起來后,夏謙朝門外說:「讓他進來吧。」
義銘便帶著夏途歸進了涼閣。
涼閣里鋪的到處都是篾席,上去前,義銘和夏途歸都脫了鞋子,走在篾席上面,晾爽、平坦、舒適,園中的風帶著花香陣陣鋪來,帶起檐下的風鈴跟著輕響,響聲如一曲高山流水的音樂,傳入耳里,再煩燥的心似乎都能靜下來。
夏途歸緩緩呼了一口氣,想著,還是爹的地方好。
夏途歸因為聶北的出山而驚起的心瞬間歸位,他挺了挺肩膀,進了屋。
屋中依舊很涼爽,夏謙還是盤坐在篾席上,王芬玉在旁邊給他扇扇子,夏途歸進來后朝夏謙行了一禮,王芬玉又站起身朝他行了一禮,見完禮,夏謙讓夏途歸坐,夏途歸坐了,夏謙還沒開口說話,王芬玉先笑著打趣說:「二舅,你這個時候來找外公,莫不是要帶外公去看封妃大典的?」
夏途歸笑著接話:「要是爹想看,我肯定帶他去。」
夏謙笑道:「你們倆說啞迷,我可聽不懂。」
王芬玉用羽扇蒙住嘴,嘻嘻地笑。
夏途歸無奈,抬眼佯裝著怒地瞪了王芬玉一眼,他這個大侄女啊,鬼精鬼精的,一眼就能洞悉所有事,大概知道他來是要說封妃大典之事,故而,先一步幫他說了,以免他不好開口。
夏途歸道:「爹住在懷城之外,不知道懷城之事是正常的,最近封妃大典鬧的沸沸揚揚的,你不知,芬玉肯定知,她都沒跟你說?」
夏謙搖頭:「沒有。」
王芬玉只笑著有一搭沒一搭地給夏謙扇風,壓根不接話。
夏途歸道:「芬玉沒說,兒子來說。」
夏謙睇了他一眼,伸手要喝水。
夏途歸立馬倒了一杯溫水給了他,杯子移接過去的時候,夏謙指了指屋外:「知道爹這個房子叫什麼名字嗎?」
夏途歸道:「知道呀,舍居。」
夏謙點點頭:「沒錯,叫舍居,爹當初取這個名字的時候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有舍才有居,這是太後去世后爹悟出來的,那一刻,爹什麼都放下了。」
他將杯中的水抬起來喝了,喝完,杯子遞給夏途歸。
夏途歸接著,盯著喝空了的杯子,蹙眉。
他是沒有聽明白夏謙這句話的意思。
什麼都放下了,是在向他表達,他今日來了也白來嗎?以前的事,爹已經不會再去關注了?
夏途歸擰著眉頭將杯子放下,抬頭看了一眼王芬玉。
王芬玉翻了翻白眼,想著二舅雜就這麼笨呢。
哎。
外公這意思不是很明顯了嗎?
什麼都放下了,那也就是什麼都不在意了,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他會都聽,也會都不聽。
夏途歸原本是很想跟夏謙說聶北出來了,可聽了夏謙這話,他又猶豫了,他想著爹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他要是再打擾他,豈非不孝?
夏途歸悶悶地坐在那裡,想著是走呢,還是留下來吃頓飯。
琢磨了半天,還沒琢磨出決定,夏謙開口了,他不耐:「怎麼啞巴了,說呀。」
夏途歸一愣:「啊?」
夏謙惆悵地看著他,心裡嘆道:我怎麼會生出這麼笨的兒子。
夏謙沒好氣:「你大老遠跑來,不是找爹說事兒的?」
夏途歸:「是有事要跟爹說。」
夏謙:「那說呀。」
夏途歸顯然一愣,卻立馬就重新擺了個姿勢,精神一振,說道:「爹,聶北出來了。」
聶北二字聽在夏謙耳里,有那麼一刻恍惚,他上了年歲的混沌眼睛原本盯在夏途歸的身上,他看到夏途歸穿的是官袍,想著他定然是急沖衝來的,連衣服都不知道換,他這個兒子就是性子急,一點兒都不像他,完全遺傳了他娘,好在,他娘雖然性子急,卻總是會急在最關鍵的事情上,所以,兒子這回急沖沖的來,要與他說的事情,在他看來,可能也很關鍵,或許,很重要,但是,在我心裡,卻不一定重要,也不一定關鍵。
這樣的想法還沒有完全展露完,就聽到了兒子嘴裡吐出了一個詞:聶北。
夏謙慢慢的把視線從夏途歸的衣服上抽開,看向夏途歸的臉,又問一遍:「你剛說誰?」
夏途歸道:「聶北。」
夏謙這回確定自己沒聽錯了,他好一會兒沒說話,目光掠向屋檐下那一排錯落有致的風鈴,看它們被風輕輕的吹,又被風輕輕的盪,然後奏出美妙的音符,它們的美,掌握在風的手中,沒有風,它們就只是一個擺設,曾經的太后,就是這樣的風,而他,就是那個風鈴。
夏謙收回目光,十分平靜的給了一個字:「哦。」
夏途歸:「爹你這反應太平淡了吧?」
夏謙:「你想讓爹多激動?」
夏途歸:「兒子很激動呀。」
夏謙笑了一下,混沌老燭的眼睛卻幽沉了下來:「太后的死,已經讓爹把所有情緒都用完了,爹覺得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神都能死,何況凡人呢?聶北又沒死,早晚會出來,這有什麼可激動可稀奇的。」
夏途歸佩服:「果然爹就是爹。」
夏謙沒應話。
王芬玉笑著插話道:「二舅,聶北怎麼會出來了呢?聶家不是三年沒出了嗎?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得不說,王芬玉總是能抓住最關鍵。
夏途歸道:「是發生了一件大事。」
夏途歸把今日皇上御輦遭襲,婉貴妃中箭的事情說了,還說聶北是皇上的聖旨招出來的,皇上讓聶北查今日之案,又想到什麼,他眉頭憂心地蹙起,嘆道:「爹是不知道,皇上今日傳了兒子和陳溫斬進宮,問了一些話,讓兒子心驚膽顫呀。」
這話是對夏謙說的,可夏謙沒應聲,王芬玉問道:「問了什麼話?」
夏途歸抿了抿唇,把今日殷玄問他的關於陳溫斬的那幾句話說了出來,說完,又道:「兒子聽得出來,皇上在懷疑,今日之事,是陳溫斬所為,可兒子非常清楚,陳溫斬從一大清早開始就跟兒子在值勤,沒有離開過,怎麼會是他呢?皇上是不是借著這次的事,想……」
他的話沒說完,夏謙忽然開口:「芬玉。」
王芬玉立馬道:「外公。」
夏謙道:「有點餓了,中午吃什麼?」
王芬玉笑道:「外公想吃什麼?」
夏謙看向夏途歸:「你想吃什麼?」
夏途歸知道他爹聽懂了他話的意思,而從中打斷他,無非是不想讓他再說,夏途歸覺得他爹雖然辭官歸田三年了,可那顆精明的腦袋卻沒有退役,很可能不用他說,他爹也知道這是皇上設的一出局,皇上可能真的很愛婉貴妃,也可能不愛,那些做出來的對婉貴妃的寵愛只是給別人看的障眼法,為的就是斬除陳家,也可能這一事故著實不是皇上所為,是個意外,可皇上定然會借著這個意外,把矛頭指向陳家。
為什麼呢?
因為如今的陳家,快變成第二個聶家了。
皇上怎麼可能容許呢?
皇上不會容許,所以,抬舉了婉貴妃的家人,陳家落敗后,那就是華家上台了。
而華家,最終也會如聶家和陳家一樣,變成歷史上的枯骨。
能笑到最後的,只有皇上。
所以,即便聶北出來了,大概也翻不出皇上的五指山。
但是,聶家呀!
夏途歸抿了抿唇,總覺得這未來的大殷,將會風雨飄搖,而這樣的風雨飄搖,皆因為一個女人。
夏謙打斷了夏途歸的話后夏途歸也不說了,夏謙要留他吃午飯,他是樂意的,夏途歸想了想,說道:「吃米吧,耐餓。」
夏謙便讓王芬玉去準備。
王芬玉下去了,夏謙讓夏途歸來陪他下棋。
夏途歸應了。
王芬玉下去準備午飯,夏謙身邊沒了人伺候,義銘就留了下來。
下棋的時候,夏謙一字不提宮中之事以及今日之事還有聶北、婉貴妃、皇上、陳溫斬等人,他只是問夏途歸:「家裡都好吧?」
夏途歸:「一切都好。」
夏謙:「還能好的時候就不要把日子過壞,班兒大了,也能接你的班了。」
夏謙口中的班兒,指的是夏班。
夏班打小在禁軍中長大,如今二十歲,也成了禁軍一員,雖然大殷帝國如今國強民富,遠離了戰爭,但能進到禁軍中的人,那也都是十分了不得的人,夏途歸屬武臣,一身武藝全都教給了夏班,夏班自也武藝超群,雖然還沒上陣殺過敵,但擔一個禁軍統領的頭銜,護衛皇城,還是綽綽有餘的。
本來夏途歸也是要向皇上請旨,希望夏班能來接自己的班,但不是現在,怎麼爹的意思是,讓他辭官?
夏途歸眨了眨眼,不解地看著夏謙,問道:「爹,你覺得我得退下來了?」
夏謙:「爹什麼都沒說。」
夏途歸:「可你那話明明就是那個意思呀。」
夏謙掀起老眼看了他一眼,著實不知道該怎麼提點這個傻兒子了,他將棋子一扔,沒心情下了,讓義銘扶他出去走走。
夏途歸要跟,被夏謙抬手制止了。
夏途歸於是只能鬱悶地坐著。
不一會兒,王芬玉做了簡單的午飯過來,見只有夏途歸一個人坐著,她就納悶,問道:「二舅,怎麼就你一人,外公和義伯呢?」
夏途歸抿唇說道:「爹說想走走,義叔帶著爹出去了。」
王芬玉哦了一聲,說:「飯好了,我去喊外公和義伯,二舅先去飯堂吧。」
王芬玉說完就要走,被夏途歸喊住了,夏途歸招手讓她先坐下,然後把王芬玉離開之後他跟夏謙說的話說了一遍,尤其是夏謙最後說的那句話,夏途歸反覆地說給了王芬玉聽,問她:「爹是什麼意思?」
王芬玉笑道:「二舅,你在懷疑皇上借婉貴妃中箭一事牽扯進陳家,進而拔除了陳家,那你既懷疑皇上有這樣的心思,那又怎麼能幫陳溫斬作證呢?你作了證,皇上還如何治陳溫斬的罪呢?不能治陳溫斬的罪,又如何治陳家的罪呢?聶北的復出,在你的回答之後,那就說明,婉貴妃中箭一事,皇上一定會追查到底,不管兇手是何人。那麼,若皇上沒有除掉陳家的心思,而你又如此懷疑了,只能說明你這麼些年在朝為官,連皇上的半片心思都琢磨不到,外公說,能好的時候就不要壞,指的就是適當抽退。」
王芬玉說完,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站起身,去找夏謙和義銘了,找到人,又過來喊夏途歸,一起去飯堂吃完。
吃完飯,夏途歸就走了。
他回到懷城,沒有直接進家門,而是去找陳溫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