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恩寵
殷玄不知道,他這句話的殺傷力有多大,從他登基開始,就沒有一個女人有那榮幸來龍陽宮侍寢過,不管是皇后還是明貴妃還是宸妃,誰都沒那榮幸,而今天,皇上居然要傳華美人侍寢?
隨海真正伺候在殷玄身邊的時間並不長,統統也就三年。
可在三年前,他跟隨在任吉身邊,雖沒那榮幸伺候太后,可還有那榮幸伺候過這位殿下,那個時候隨海就覺得這個人不好惹。
跟在他身邊三年,隨海越發的小心翼翼,不敢妄揣聖心。
現在看來,聖心真是難測呀!
隨海低頭應道:「是,奴才現在就去煙霞殿,傳華美人侍寢。」
侍寢可不是兒戲,也不是嘴皮子上一說就完成了的,而是需要漫長的過程,至少在進龍陽宮前,華美人得先泡澡再更衣,然後再被抬到龍陽宮。
隨海下去著手辦理這件事。
殷玄轉身坐在龍床上,對李東樓道:「若之前『藥草殺人』事件真是出自荒草居那位的手,那現在你再去查那個穿夜行衣的人就查不到了,後宮之中沒人敢藏夜行衣,但若真是那位華美人藏的,你派兵去搜也搜不到了,她定然已經毀屍滅跡,讓你查不到半點可疑,那件『藥草殺人』事件做的滴水不漏,朕都忍不住對這個幕後之人產生敬服,但就算查不到,也還要派兵去查,只是得換個名頭,不能讓後宮人心惶惶。」
李東樓道:「臣明白。」
殷玄道:「從即日起,朕會時刻把華美人納在眼下,但凡跟她有過接觸的人,你且一一去暗查,看有沒有可疑之人,若有,即刻抓捕,嚴加拷問。」
李東樓沉聲應道:「是!」
殷玄摸摸下巴,說:「派人駐守在荒草居,冷宮周圍增加兵力。」
李東樓又應了一聲是,殷玄就讓他帶兵去搜後宮,但又不讓他馬上去,讓他等華美人離開了煙霞殿後再去。
李東樓起初沒明白,後來就明白了,這是一種心理戰術,若那個黑衣人真的是華美人派出去的,那她必然會有所顧慮,她可能對自己的聰明很有自信,可這樣的自信很大一種可能建立在她身處後方,穩操全局,可一旦她離開了後方,這局面還能不能受她控制,那就說不定了。
就算真的毀屍滅跡了又如何?一旦她慌神,就一定會露出狐狸尾巴。
只是,這個華美人為何一進宮就這般作死呢?
這個問題李東樓沒敢問殷玄,自己想想也能想出來,華美人是晉東郡主,而晉東又是大殷歸屬的遺臣,她心裡對皇上肯定有恨,之前不願意進宮,喝毒自盡,如今願意進宮,怕也是為了報仇。
隨海一道聖旨傳進煙霞殿,驚醒了拓拔明煙,亦驚醒了聶青婉。
王雲瑤和浣東浣西也驚慌起身,跑到內室里,與聶青婉一起接旨。
拓拔明煙也讓紅欒和素荷給她穿好衣服,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春明院,見隨海已經念完了聖旨,聶青婉跪在那裡,臉上沒有任何喜,倒有一種滅頂之災的樣子,不免疑惑,可現下時間緊迫,她沒空去追問,皇上竟然半夜三更的傳華美人去龍陽宮侍寢!
拓拔明煙心裡生了一絲嫉妒,可又知道自己不該嫉妒。
華美人是她的人,能入了皇上的眼,於她,也是一件極光彩極長臉的事情。
壓下心中的那絲冒出來的嫉妒,拓拔明煙趕緊讓人去伺候聶青婉洗浴,又差紅欒回殿里,拿了一件嶄新的衣服,絲質的,薄紗,穿在身上就像沒穿一樣的。
聶青婉雖然極不想去龍陽宮,可眼下,她披著華北嬌的身子,不再是太后,沒那能力抗旨,只得接了旨。
接了旨后,隨海道:「華美人快準備吧,皇上可不等人的。」
聶青婉捧著聖旨,說道:「是,我這就下去準備,請公公稍等。」
隨海笑了笑,倒是好脾氣也極有耐心地等著。
以前覺得這個華美人活不長久,現在倒覺得,她的命,挺硬,惹了皇上,還能讓皇上甘願寵幸,亦不掉頭,這華美人,怎就這麼神奇呢!
聶青婉拿著聖旨進屋,進屋前把王雲瑤和浣東浣西都喊進去了。
拓拔明煙為了不讓聶青婉再次惹殷玄生氣,趕緊讓紅欒和素荷去通知廚房,馬上弄熱水來,給華美人沐浴。
雖然很可能華美人睡覺前是沐浴過了,現在卻還得沐浴一遍。
紅欒和素荷去了。
在熱水弄過來的短暫時間裡,聶青婉對王雲瑤道:「明日我很可能回不來,皇上對我並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卻在今夜召我入龍陽宮侍寢,龍陽宮的龍床,整個後宮的女人都沒有睡過,我何德何能,能夠睡上去?皇上不是召我去侍寢,而是因為今天晚上李東樓發現了黑衣人,若我猜的沒錯,他定然已經彙報給了皇上,皇上由冷宮和荒草居聯想到了之前吳平和龐林的死,想到了那一株憑空而出現的藥草,進而,懷疑上了我。」
見王雲瑤開口想要說話,聶青婉伸手制止,說道:「時間緊迫,你什麼都不要問,只要知道,我這一去,回來無期,後面的事情卻不能不辦。」
她將睡前親筆寫下的那一張摺疊的紙拿出來,遞給王雲瑤,並說道:「明日若冼太醫來春明院,你把這張紙交給他,原本我是想你明晚再出宮一趟,將那兩個荷包取回來銷毀,可你被發現了,明日就不能再出宮了,而我又被皇上傳召,很可能會被換掉太醫,就算不被換掉,我也暫時不會再接觸冼弼,所以,這張紙非常重要,你一定要親手交到冼弼手上,讓他想辦法把這紙送入攬勝街上的聶府。」
聶府二字著實又讓王雲瑤驚了一下,她還來不及多問,門外已經傳來了陸陸續續的腳步聲,熱水弄來了。
王雲瑤滿腔疑惑只得咽下,接過紙,藏進胸兜裡面。
整個煙霞殿的一等宮女都過來伺候了,是以,速度很快,不出一柱香的時間,聶青婉就被洗的香噴噴的,換上了那薄紗紅裙,坐上了轎子。
轎子一路進到龍陽宮,王雲瑤、浣東和浣西都被屏蔽下來了。
轎中只有聶青婉一人。
坐在轎子里,聶青婉不由得冷笑,寵幸她?真不怕被雷劈。
轎子從煙霞殿離開后,李東樓就領兵去搜查了。
今夜,對拓拔明煙來說,註定是一個不眠夜。
李東樓來查煙霞殿,拓拔明煙著實生氣,卻又不知道他在查什麼,李東樓不說,只一個院落一個院落的翻找,尤其春明院,他找的格外的仔細。
只是,聶青婉做事滴水不漏,毫無破綻,如同殷玄所猜,李東樓查遍了春明院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發現那件可疑的夜行衣,他深邃有力的眼睛在王雲瑤、浣東和浣西身上狠狠地碾過,最後領兵走了。
等李東樓也走了后,拓拔明煙回到內室,坐在床上,總覺得今夜的事情透著十足十的詭異,如同吳平死在下人院的那天,似有一股山雨欲來的雷霆之禍。
拓拔明煙心頭突突的跳,轉臉望向窗戶,卻什麼都瞧不見,窗扉深鎖,夜幕隆重,唯有花紙上飛簌的月光在跳躍奔騰,唱著未知兇險的夜歌。
王雲瑤在李東樓走後回屋,拿出胸兜里的紙,很想打開看,可想了想,還是作罷。
她怕她看了,就再也睡不了安穩覺了。
王雲瑤又將紙裝到袖兜,合衣睡覺。
聶青婉去了龍陽宮,轎子一路進到龍陽宮裡面,到達帝王寢殿的時候,聶青婉下了轎,抬轎子的都是侍衛,他們垂著眼睛,根本不敢看聶青婉。
隨海也不看,只揚聲稟了一句,說華美人到了。
許久之後,裡面才傳來殷玄低沉卻極為清冷的聲音,他說:「讓她進來。」
隨海推開門,聶青婉提起長裙,走了進去。
隨海趕緊又將門關上,然後重重地吐一口氣,揮手讓侍衛們退下。
聶青婉赤足薄紗,黑髮長長的披散在肩后,窈窕婀娜,似扶柳一般,輕輕晃晃,慢慢悠悠的走在通往龍床的那條路上,滿地的黃毯,滿室的龍涎香,還有香氣中夾雜的似有若無,似熟悉又陌生的息安香,讓聶青婉有一種時光倒流的感覺。
封帝當天,她牽著他的手,親自送他進了這個龍陽宮,陪他走進了這座宮殿。
當時,他看到滿地的黃毯,並不喜愛,他說他喜歡紅色,像血,那才是他最愛的顏色。
當時,她是怎麼回答他的呢?
她說,寰宇之外,見紅是吉,寰宇之內,見黃是吉,征戰時靠殺戮,統御時靠仁德,紅乃血,黃乃善,為何帝王要著黃袍,那是在用顏色警示君王們,要做善行德惠的明君。
因那麼一句話,他就沒再有異義。
但是,她怎麼忘了呢,他是狼,不是羊,是她用來征戰天下的狼,而不是被她圈養在帝王座上的綿羊。
空曠的帝王寢殿,濃濁的御王香,一記飄塵的紅衣薄紗女子,赤足踏來,紅影搖搖,迷惑了誰的心?
端坐於龍床上的男人,似看到了他渴望到骨血里的女子,他有多少次夢著這樣的畫面,她來承他的恩寵,與他在這龍床上,極盡的交頸,極盡的纏棉,享受至極的魚水之歡,他想與她做盡天下男女該做盡的全部情愛之事。
可她,不是她。
當聶青婉站在了龍床前,殷玄的目光由迷離轉為森冷,他的目光赤骨而無情地掃視著她的身子,聶青婉除了披了一件薄紗外,裡面什麼都沒有,可想而知,殷玄此刻看盡眼底的,是什麼。
於殷玄而言,這還是他頭一回如此清晰地看一個女人的身子。
這三年來,不管他宿在哪一個妃子的宮裡頭,他都不允許她們脫衣服。
二十八歲的男人,正是血氣最旺的時候,華北嬌的容貌雖不及聶青婉,卻也是難得的大美人,膚白肌瓷,豐滿盈人,窈窕纖細,一頭長發,更襯出幾分飄飄欲仙之勢,赤著的足,小巧玲瓏,纏在紅紗與黃毯之間,讓人無端的就心生嚮往,想要讓人看看那腳是何等的細膩綃魂。
可殷玄鐵石心腸,一個冷硬的字傾薄而出:「脫。」
聶青婉驟然一愣,再脫她就光了!
見她沒動作,殷玄抬眸,不冷不熱道:「聽不懂朕的話?」
聶青婉道:「皇上真要寵幸臣妾?」
殷玄勾唇,一剎間十里妖艷桃花現,他慢騰騰的從龍床上站起來,一站起來,整個海拔都臨駕在了聶青婉之上,他就那般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會兒,發現面前的女子不卑不亢,不嬌不燥,臉不紅,氣不喘,都這樣穿著立在他面前了,居然沒有一絲羞澀或是不好意思的樣子,眼中也沒有對他的一點點情愫,不像後宮的別的女子,她們看到他,恨不得把心掏給他。
不願意入宮,服毒自殺,進宮后又肆意作妖,她是想幹嘛?
殺他嗎?
呵。
那他就給她機會,看她如何作為。
那麼厭惡他,若真被他碰了,她會如何?
咬舌自盡?
還是投湖上吊?
殷玄原本沒有寵幸聶青婉的意思,可現下,想到寵幸了她,能夠膈應到她,他倒極想做了。
殷玄伸手,慢慢的伸向聶青婉的脖頸處,那動作,明顯的是要去扯她那薄的不像衣服的衣服。
聶青婉原本想著殷玄並不喜歡她,對她也沒那方面的意思,他傳她來,或許是羞辱她,或許是故意做給後宮女子看,讓她遭後宮女子們的嫉妒,然後群起攻她,讓她無暇分身去做別的,也或許是他已經在懷疑她了,故而,放在身邊,日夜監視。
但不管是哪一種猜測,她都堅定地相信,他瞧不上她,壓根不會碰她。
可這會兒,他想幹嘛?
聶青婉緊緊護住自己的衣服,往後一退。
殷玄眼眸一眯,伸出去的手忽然一收,而在他收手的時候,一股霸道強悍的內力從他的袖中飛出,打向聶青婉,卻在即將要傷到她身的時候,又被殷玄收回手的動作拖住,然後那內力就像吸附住了聶青婉,被殷玄回手大力一拋,拋進了龍床。
聶青婉被摔的七暈八震,疼的大叫一聲:「啊!」
聶青婉在當太后的時候就沒有武功,雖然殷玄曾經很有興緻地教了她,但這個世上哪有那麼好的事情,賜你了精明能幹的頭腦,還賜你舞刀弄槍的本事。
聶青婉著實對武藝不精,說難聽點,就是武功白痴。
殷玄曾經還打趣地嘲笑過她,說她很適合被男人保護,他說他就是為保護她而生的。
上一世沒武功,這一世也沒有。
聶青婉的身子才剛養的差不多,還有兩天的葯沒喝完,也不算完全健全,這一摔,簡直把五臟六腹都甩出來了,她疼的蜷縮著身子,黑髮紅裙裹了滿身,那個樣子,脆弱不堪到了極致,也美到了極致。
殷玄眉頭微皺,卻並沒有任何憐香惜玉的神色,也無任何欣賞的心情,他指峰一彈,龍床四周的黃幔便落了下來。
他上床,伸手,將蜷縮成一團的女人抱了起來。
聶青婉疼的渾身抽筋,動也不能動,任由他將自己抱在了懷裡,拂開了她的頭髮,手掌貼著她的臉,把她的下巴抬了起來。
他看著她,眸色清冷,明明應該是厭惡極了她,卻非要低頭,要聞她。
那妖如桃花一般的薄唇快要貼上她的唇的時候,他陡然停住。
他其實也並不想聞她。
她不知道,他是忍著多麼大的反胃要給她一個懲罰。
可是,他還沒嫌棄,她倒又開始嫌棄了,她說:「不可以。」
聲音很微弱。
可還是讓他聽見了。
殷玄一瞬間眉峰翻騰的如烏雲降臨,他不寵幸她是一回事,可她抵抗他的寵幸,那就又是另一回事兒了!
殷玄一發狠,把她往床上一按,聞了下去。
這一次,結結實實地聞上了。
聶青婉眸色大睜,瞳孔都瞪圓了,這個千殺的。
聶青婉不能接受,氣的胸口起伏。
聶青婉在被殷玄甩在床上的時候那衣服就不見了,殷玄也穿的很薄,畢竟是大夏天,裡衣也薄如蟬翼,如此近距離地貼著,殷玄明顯感覺到了那無形的弧度。
他呼吸一沉,不知道是何故,他竟有些失神,動作不那麼粗暴了,卻也談不上溫柔,緩緩推開她,把臉別向了一邊,冷冷說道:「滾下去。」
若聶青婉仔細看,會看到殷玄紅起來的耳根子。
可這個時候聶青婉氣的都要頭頂冒煙了,只想狠狠甩他一巴掌,可又知道如今她不再是太后,她是華北嬌,是遺臣之女,是晉東郡主,是一個小的能讓任何人捏死的華美人,她不能扇他,扇下去的後果,有可能就是誅九族。
聶青婉忍著一肚子的氣,哪裡有心情去看殷玄,自也沒發現他那紅的十分不正常的耳根。
聶青婉抓起薄裙,往身上一裹,跳下了龍床。
殷玄道:「旁邊的屏風上有一套衣服,去換上,到床前伺候。」
說完,殷玄就不再管聶青婉,一仰頭,一躺身,睡了。
聶青婉找到屏風,看了一眼那衣服,是宮女的服飾,她撇撇嘴,拿起來,躲在屏風下面換上。
換好,走到龍床前,見龍床被四周的黃幔擋住,裡面的男人也不知道睡了還是沒睡,反正也沒傳喚她,她就挨著龍床靠坐著,最後實在困的不行,就直接躺在地上睡了。
還好是大夏天,不怕感冒。
殷玄一開始沒有睡著,後來就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殷玄一時沒想到昨晚的事情,拂開黃幔就下床,卻聽到腳下傳來刺耳的尖叫聲:「啊!疼疼疼!」
殷玄嚇一跳,慌忙收回腳,往地上看去。
這一看就看到了聶青婉。
她好像被他踩到了,捧著腹部佝僂著腰,黑髮像瀑布一般圍在身側,疼的身體都在打顫。
一下子,殷玄回憶到了昨晚上的那個聞,莫名的他就哼一聲:「朕讓你伺候在床前,沒讓你睡在床下面,老是忤逆朕,被踩也活該。」
聶青婉緩過那陣疼意后,抬頭,看著這個惡劣的男人,以前她怎麼沒發現他這麼壞,做人不積善,早晚要遭報應,就他這性子治理江山,江山早晚易手,也別怪她去奪。
聶青婉不想搭理殷玄,轉回頭,兀自揉著腹部。
那樣疼痛和痛苦的樣子,不像是裝出來的。
殷玄人高馬大,他知道自己的腳勁有多大,那一踩,可能真把她踩疼了。
殷玄抿了抿唇,揚聲喊了隨海進來。
隨海進來了,卻不敢近龍床跟前。
殷玄道:「去煙霞殿宣旨,就說昨夜華美人侍寢惹怒了朕,朕罰她做一個月的研墨宮女,一個月後,看她表現,重歸煙霞殿。另外,傳一個太醫過來,給華美人看看傷。」
殷玄說完,站起身,離開了龍床。
隨海這個時候才敢抬頭,往龍床那個方向看,然後就看到了華北嬌坐在地上,穿著宮女的服裝,慘兮兮的樣子。
隨海心嘆,這又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昨晚,沒把皇上侍奉好?
不過也對,咱們這個皇帝,一般人可真伺候不好。
隨海領命,下去前還是先伺候殷玄穿衣梳洗。
當聖旨再次傳到煙霞殿,整個後宮的人都知道了。
皇后陳德娣氣的把水晶杯都甩了,她冷沉著聲音說:「原以為這個華美人只是一個炮灰,可沒想到,她居然得了皇上的聖寵,昨夜竟傳她去了龍陽宮承寵!」
龍陽宮,她都沒去過!
何品湘見陳德娣如此生氣,寬慰道:「娘娘也別生氣,華美人跟在明貴妃身邊久了,難免學得了一些狐媚之氣,勾引了皇上,可是她雖然在龍陽宮承寵了,卻又觸犯了皇上,被貶成了一個宮女,想來,她並沒有得到皇上的親睞。」
雖然是這樣說,可陳德娣還是氣。
這一氣就多吃了幾口冷果,結果,又鬧肚子了。
可能真是被氣的。
采芳匆匆去找竇福澤,竇福澤一聽皇后又肚子疼了,趕緊提了醫用箱,去了壽德宮。
冼弼看到了竇福澤掛在腰間的那個荷包,不動聲色地垂下眼,本本分分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華美人昨夜被皇上宣到了龍陽宮,那今日他還去不去煙霞殿呢?
還是要去的。
冼弼在竇福澤走後,也提了醫用箱,稟明自己的去向,得到許可后,他就去了煙霞殿。
煙霞殿裡頭,拓拔明煙坐在貴妃椅里,心裡七上八下的打水,從昨晚她就隱約感覺有什麼事情要發生,總有種風雨摧滿樓的感覺,今天華美人就被皇上貶為宮女,若真的成為宮女也就算了,可這個宮女又並非真的宮女,而是陪侍在皇上身邊的研墨宮女,時限還是一個月,那一個月後呢?
研墨宮女非一般宮女,若仔細論一論,那還是有品階的,至少品階比後宮美人要高。
好像是一件幸事,可呆在後宮三年了,是好還是壞,拓拔明煙還是看得出來的。
之前皇上就讓華美人在御書房伺候,華美人拒絕了,皇上罰她在御書房門外站一天,搞的又中暑一次。
這次侍寢,按理說華美人怎麼著也得抓住這次機會,討得皇上的歡心,可又被罰了。
不知道為什麼,拓拔明煙總感覺這個華美人跟皇上很是相剋,而皇上,似乎也總是在針對這個華美人,即便有她的面子在,也沒用。
可能是因為之前華美人在當晉東郡主的時候以死抗旨過一次,讓皇上對她喜歡不上來。
可若不喜歡,幹嘛又宣她侍寢?還是在龍陽宮。
拓拔明煙想不通,坐在華麗的貴妃榻里,緊擰著眉頭,直到冼弼照例來煙霞殿給華北嬌看診,過來向她請安,拓拔明煙才收起眉色間的凝重和不解,沒什麼情緒地說了句:「華美人如今不在煙霞殿了,她被皇上留在了龍陽宮,現在可能在御書房了,你去御書房請示一下,看能不能再請一次平安脈。」
冼弼道:「那我去找王管事,讓王管事去請示吧,我貿然過去,並不合適。」
拓拔明煙道:「你考慮的周全,那就去吧。」
冼弼點了點頭,行禮告退,提著醫用箱去了春明院。
而此刻,王雲瑤也在春明院焦急地等著他,一見他來了,連忙給他使了個眼色,又讓浣東和浣西去門外守著,看到有人來就趕緊通報。
浣東和浣西應了,王雲瑤帶著冼弼到了屏風后。
冼弼問:「發生了何事,皇上怎麼宣小主去龍陽宮承寵了?」
王雲瑤把昨夜她進宮被李東樓瞧見的事情說了,又道:「小主說皇上已經在懷疑她,宣她過去並非承寵,而是暗地裡觀察,小主還說她這一去,可能暫時回不來,今天的聖旨剛好與小主所說一致,她走之前還說,雖然她被皇上監視了,可後面的事情卻還得做,但我們萬不能再出手了,她給我了一張紙,讓我交給你,還讓你無論如何要把這張紙送到攬勝街的聶府。」
冼弼微驚:「聶府?」
王雲瑤道:「是,聶府。」
王雲瑤從袖兜里掏出那張紙,遞給冼弼,冼弼接了,對於聶青婉讓他找上聶府一事,冼弼並不吃驚,如果華美人所言不虛,她就是已故的大殷太后,那麼這張紙就一定能調動起聶家的所有人,哪怕如今的聶家,早已不問朝政,不問俗塵。
可太后回來了,他們,亦會回歸。
冼弼道:「讓小主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辦妥,對了,今日我看到竇福澤身上戴了那個荷包,我從太醫院過來的時候,竇福澤已經被壽德宮宣去了,可能過了今天,皇后就會如小主所預料一樣,身中劇毒。」
王雲瑤道:「甚好,那銷毀荷包一事就不能再耽擱了。」
冼弼道:「我晚上回府後就立馬去聶府。」
王雲瑤道:「好。」
冼弼將那紙小心地收好,還是放在醫用箱最底層的暗格里,然後又對王雲瑤說:「我來是給小主請平安脈的,剛也向明貴妃請了安,明貴妃的意思是,讓你去御書房請示一下,看今天還能不能給小主看診,若不能,我就回去了。」
王雲瑤道:「既是明貴妃的吩咐,那我必得去一趟,你在春明院等一會兒吧。」
冼弼嗯了一聲,就坐下等。
王雲瑤也極想知道聶青婉現在如何了,片刻不耽擱,出了春明院就往外走,只是還沒走出煙霞殿,就與素荷碰上了。
素荷笑著招呼一聲:「王管事。」
王雲瑤福身見禮,也笑著招呼了一聲:「素荷姑姑。」
素荷跟王雲瑤年齡相仿,雖然王雲瑤是華美人身邊的王管事,素荷只是一個宮女,可素荷是跟在明貴妃身邊的一等宮女,王雲瑤只是華美人身邊的一個管事,華美人的品階又低了明貴妃不是一星兩星,宮裡頭的人,除了皇后和另外三妃旁邊的人不稱素荷姑姑外,旁人見了,基本都會喚她一聲姑姑,那是對她的尊敬。
王雲瑤也這樣稱呼。
素荷笑問:「王管事是準備去御書房嗎?」
王雲瑤道:「是呀,明貴妃讓我去請示一下,看今天小主還診不診脈。」
素荷道:「娘娘也派了我來,讓我隨王管事一起去。」
王雲瑤微微挑眉,笑了笑,說道:「我剛還在擔心我一個人去見不到小主,如今有素荷姑姑跟著,那定然能見著了。」
素荷道:「這話可不能這樣說,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王雲瑤道:「姑姑莫謙虛,那我們就走吧?」
素荷道:「走吧。」
於是二人一起朝御書房去了。
而此刻,聶青婉確實已經隨侍在殷玄身邊了,殷玄早上起床,讓隨海宣了那道驚動整個後宮的聖旨后就去上朝了,他在上朝期間,聶青婉一個人被丟在了龍陽宮,殷玄沒把她趕出來,倒也體現了一點兒仁慈之心,而來給聶青婉看病的太醫,原本隨海是要請竇福澤的,哪知竇福澤一早就被壽德宮請去了,隨海只好請了王榆舟來。
王榆舟是王長幸和夏男君所生的嫡長子,夏男君是壽公夏謙的嫡長女,與李玉宸的娘親夏凌惠是親姐妹,王榆舟比李玉宸長七八歲,在家裡見面,李玉宸還得喊王榆舟一聲表哥。
雖然壽公夏謙在太后死後辭官歸田,在懷城別郡大名鄉頤養天年,可他的子孫們卻還是當官的當官,建功立業的建功立業,他雖退了,卻並沒有強迫自己的子孫們也退。
王榆舟的醫術也很好,平時給皇上看診的兩個太醫,一個是竇福澤,一個就是他了。
竇福澤去了壽德宮,隨海就把王榆舟請了來。
王榆舟給聶青婉看診完,說沒什麼大礙,就是輕微的踩傷,沒傷到筋骨,擦些皮外傷的葯就好了,他開了葯,交給隨海,隨海派了宮女給聶青婉用上。
王榆舟知道聶青婉之前因為中暑還在養身體后,順帶的也為她診了診平安脈,在確定她的身子已養的七七八八,並不會因此而影響到皇上后,開了一天的葯給她,並囑咐隨海記得讓宮女按時煎了給華北嬌服了。
隨海聽了,等王榆舟走後,立馬喊了一個宮女來,讓她去煎藥,再伺候華北嬌喝下。
身體無大礙,腳也無大礙,自然得去御書房伺候著,殷玄都已經宣旨了,聶青婉不從都不行。
再者,聶青婉很清楚殷玄留她在身邊是要做什麼,哪裡是寵幸或是貶罰,無非是對她有所猜忌,要放在身邊時刻監視罷了,她帶出來的人,性子如何,做事風格如何,她能不知道嗎,他想弄清楚,她便順手推舟,摘了他的疑慮。
他能查到什麼呢?
呵。
她若真讓他查到了,那她就枉為太后那麼多年,也枉為她當他母后那麼多年了!
聶青婉嘴角微勾,垂眸垂頭地立在龍桌的一側,一手輕挽袖口,一手緩慢地磨著墨汁,隨海在門外侯著,殷玄全程只認真地看著摺子,一分一毫的眼神都沒落在她身上,餘光也沒有。
王雲瑤和素荷來了后,隨海隔門稟了一聲,殷玄這才抬頭,不咸不淡地掃了聶青婉一眼,見她低眉順目,一副沉靜嫻雅的樣子,不知為何,就想嘲笑嘲笑她,詆毀詆毀她,諷刺諷刺她,這樣的想法剛冒出來,嘴巴就已經動了。
殷玄道:「進宮那會兒,你似乎是極不願意與明貴妃住一塊,現在倒是相親相愛了,明貴妃也著實看重你,求朕給你解了禁閉,又給你安排了她殿里最好的院子,上一次你倒是打了明貴妃的臉了,這一回可就真的打你自己的臉了,有一句老話怎麼說的呢,敬酒不吃吃罰酒,說的就是你,好在,明貴妃是個不計前嫌的,對你巴心巴肺的好,生病了每日去看望,昨晚你侍寢,她比自己侍寢還高興,今早聽到你被貶了,還不忘派人來慰問你的身子,你說你是不是要念她的恩?」
聶青婉慢條斯理地研著墨,那動作不快不慢,每一個來回的時間都一致,堪稱箇中高手。
剛剛殷玄沒注意看,這會兒瞧著,倒又是一陣驚嘆。
他看著她,黑曜石般深邃又帶著點天生冷漠的鳳眸微微地眯起,也許,他想,讓這個晉東郡主進宮或許真不是壞事。
三年了,他沒再找到任何可以讓自己快樂的事情。
每天固定的上朝下朝,處理國家大事,去後宮的妃子宮殿里平衡關係,晚上陪著那個人,思念、痛苦、煎熬,卻又在那樣難捱的夜晚,享受他獨有的一點點卑微又不可得的眷戀以及甜蜜。
或許,他的人生就是如此了。
沒有快樂,沒有希望,亦沒有未來,他唯一讓自己堅守下去的信念便是為她守好大殷,她所愛的江山,他一定讓它無懈可擊地繁榮下去。
他不會讓任何別的女人懷上他的孩子,因為這個江山不是他的,而是她的,他會傳承她的方法,在合適的時候從殷氏子弟中挑選一個有帝王將才之人來繼承王位。
過去的三年,他一直沿著這條路在走,後宮女子眾多,卻沒有一個人能有那個人身上的氣息以及神韻,他對世間女子也不抱任何希望了,他也不會找一個替代品,那是對她的褻瀆和不敬。
可今天,不,大概從晉東郡主初進宮,駁了明貴妃的面子,親自跑到他的御書房找他要一句聖旨時,他就看到了她的與眾不同。
而正因為她的與眾不同,他才對她極其的反感。
如今,在這反感之上,無端的又生出了几絲慶幸,慶幸什麼呢?
大概慶幸有生之年,他還能看到一個有趣的靈魂,為他往後漫漫孤寂又孑然漆黑的人生道路增添了一絲樂趣與色彩。
因著這樣的想法,殷玄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他怎麼陡然就生出這種心思了呢,大概是真的太寂寞了。
聶青婉不管殷玄想什麼,說什麼,於她而言,拓拔明煙前世背叛了她,參與了謀殺她的重要角色,她就不會放過她,拓拔明煙把她從荒草居裡帶出來,可不是因為她想與她相親相愛,只因她在宮中勢單力薄,需要藉助她來強大勢力,對付陳皇后,而她也只是順勢借著拓拔明煙,從桎梏中脫身,尋一個安全的棲身之地,慢慢打開復仇之路。
各取所需而已,何來姐妹情深?
前世沒有,今生亦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