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善良
入宮已有段時間的楚楓,自是知道宗婦堂是怎樣的地方。
宗婦堂專門整治犯了錯的後宮嬪妃婢女,刑罰嚴酷,手段殘忍,充滿血腥汙穢,不知聚集了多少人的怨念冤魂,是整個後宮最陰森恐怖的處所,。
若頃羽被押進宗婦堂,便等同於要了她的命。
他這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跪在地上不斷的解釋,那珠釵是他送給頃羽的,與頃羽無關。
可無論他如何解釋,西宮始終黑著一張臉,用恨鐵不成鋼的神情看著他,眸光冰冷,淡漠的好似在看地上的一隻螻蟻。
楚楓這才明白,西宮這是打定了主意要處死頃羽,無論他如何哀求,都是無用的。
他立即想到了玉兒,可玉兒如今遠在清風雅苑避暑,即便趕來,也為時已晚。
但不管怎樣,若玉兒能回來,總歸是好的,於是寫了信,命人務必交到玉兒手裏。
眼下偌大的東辰皇宮裏,唯一能夠救頃羽的便隻有父皇。
於是慌慌張張的跑到周元殿,遇到侍衛阻攔,皇上在議政,任何人不得進入。
可時間緊迫,頃羽命懸一線,哪裏等的了。
他急了、慌了、亂了!
不管不顧的在殿外大聲哭喊。
當時楚齊正和一群大臣商議政務,聽到門外的哭鬧聲,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
隻見楚楓連滾帶爬的跪在地上,眼淚鼻涕一大把,情緒激動,一度哽噎難語。
他以為他這是在求,卻不知是在火上澆油。
楚齊見楚楓跪在地上哭的眼睛紅腫,孱弱不堪,哪裏有身為東辰皇子的半點威儀風度,就連圍觀的幾位大臣都忍不住歎氣。
楚齊頓時龍顏大怒,隨手將硯台摔向楚楓。
那硯台正中楚楓的額頭,瞬間血水噴湧。
墨水、淚水、血水摻在一起,弄花了楚楓的臉,一身的狼狽。
“你這個逆子,竟然為了叛國罪臣之女幾次三番的來求我,你意欲何為?”
楚齊指著楚楓破口大罵,氣到全身發抖。
上次楚楓求他善待穆勒質子,他隻當楚楓性純善,再加上楚楓入宮這麽久,還是第一次求他,便應允了。
未想到竟埋下這樣的禍根。
昨日入夜,他才聽起楚楓和那質子的事情,氣的他胸口悶痛,還未騰出時間整治他,沒想到他竟自己找上門來。
“你不學無術,婦人之仁,既沒賦,又不思進取。年紀就如此荒淫無度,竟與那叛國罪臣之女夜夜笙歌,還將金鳳珠釵送給她,如今還有臉來求我?我若今日不將你打死,置東辰禮法於何地?置皇族顏麵於何地?”
罷便抄起掛在牆上的禦劍,嚇得一群老臣紛紛上來勸阻。
楚齊身體一直不大好,被楚楓這麽一氣,早年在沙洲的老毛病又犯了,差點兒昏厥過去,虛弱的靠在椅子上,看著驚慌失措的楚楓頻頻搖頭。
“你實在太讓父皇失望了,你真該慶幸你是我唯一的兒子。”
楚楓失魂落魄的回到太元殿,將自己鎖在屋內,在角落裏縮成一團。
這裏不是皇陵,也不是東海兵營,是整個東辰最堅固華麗的宮殿,可為何四周的一切都那麽冰冷壓抑。
他有些不太明白……
隻不過是一支珠釵,為何西宮罵他不知好歹,父皇罵他辱沒皇族,人人都罵他背信棄義。
隻不過是一支珠釵,為何會傷及頃羽的性命。
隻不過是一支珠釵,他便將自己的聲譽和前程全都搭了進去。
楚楓搖搖頭,兩眼空洞,神經兮兮。
“玉兒,這皇宮太可怕了!以前,我覺得皇陵很可怕,稍有不慎便會挨打受餓。後來,我覺得在東海做童兵最可怕,不僅日日受人欺淩還要擔憂不知何時會烽煙四起。如今,我卻覺得最令人害怕的就是這皇宮,我不知我又會害死誰,又將在何時被誰害死?”
他想不明,不明白這皇宮裏的人都在想什麽,大家到底是親人,還是仇人?
“昨日父皇來過,他對我,先帝殺光了自己所有兒子,唯獨他在沙洲活了下來。他我身為他唯一的皇子,唯一的生路便是繼承皇位,否者隻有死路一條。”
至親相殺,父殺子,子弑父!
這是何道理?
他閉上眼睛淚水滑落。
“當初你讓我遠離鳳凰雙子,我不明所以,心懷幻想,如今恍然大悟,卻終是害人害己。”
經曆了這麽多,楚楓好似一夜之間長大了,明白了很多事情,卻也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如今痛徹心扉,卻終成懊悔。
“逝者已矣,活著的人總是要活下去。楚楓,他們都錯了,你並非不學無術,你隻是不擅長惡意揣度人心,你隻是太……善良了。”
楚楓一怔,抬頭看向七生,神情怪異。
片刻後,忍不住大笑。
“善良?哈哈哈~”
他紅著眼睛,眼角溢淚,盡是嘲諷。
“婦人之仁!在這皇宮,善良的人隻會被不斷的利用、丟棄,啃的連骨頭都不剩。沒有人會在意你到底善不善良,隻會在意你強不強大。我從不羨慕父皇,也不想要他的皇位,可如今我若不去爭,不去搶,不變得強大,便是死!……不僅我一個人要死,我身邊的人,都要死!全都要死!”楚楓歇斯底裏,接近癲狂。
看著這樣的楚楓,七生心頭一緊,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她,也曾如他那般憎惡這個世界。
“真正的強者,一定是心懷下,大仁大善之人。所有的惡……都會受到懲罰。”
這是獨娘開解她的話。
如今,她把這話轉送給楚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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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太元殿出來,七生在永寧齋門口停住了腳步。
“公主,要進去看看麽?”冬香道。
自從頃羽出了事,頃裳便閉門不出。
下人婢女們也都被撤了,永寧齋如今隻頃裳一人。
冷風拂過,枯黃的葉飄落,輕輕落於七生的掌心。
七生抬頭看著高聳的宮牆,陰霾的空,壓抑的有些喘不過氣。
風雨欲來……要變了!。
七生看著永寧齋緊閉的門,突然想起頃羽釀的甘露和果酒。
她雖不喜頃羽挖空心思,急功近利的模樣,卻也並不厭煩她。
生於這樣的世道,為了生存,他們都沒錯。
如今頃羽已逝,做什麽都晚了。
想來,頃裳未必想見她。
七生輕輕歎了口氣,緩緩道:“去西宮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