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你不怕我
大漢的殿試,和另一個時空有異有同。
相同的地方是都沒有淘汰,隻有名次更替;題目由皇帝親出,狀元由皇帝親點。
不同的地方是,大漢殿試隻考一篇文章,隨意性極大。早上開始,中午飯前便能完成考試。
提前一天禮部官員便準備好一切,待到九月十五天色蒙亮時候,今科貢生已經全部集合完畢,匯聚到紫禁城宮門外,就等大門打開那瞬間。
三百名貢士按名次站位。與會試、鄉試時候的緊張氛圍不同,所有人臉上都隻有輕鬆和愉快,這是因為不會黜落考生的原因。隻要不發瘋,再差也能混個七品芝麻官當,所以心態和會試完全不同。
三百名貢士之間氣氛也很融洽。因為按大漢慣例,以後這批同年就是自己一生最大的依仗。
師生關係固然牢靠,但老師的學生太多,未必每名學生都顧得上。同年關係則不同,再怎麽樣也有些香火情在裏麵,真到了“危難”時刻,多少也能幫扶些的。
顏子卿、李少愚、武明月站在最前麵。
李少愚還是和往常一般,用鼻孔對人,讓人望而卻步。武明月身為女子,此時既不方便隨意和男子說話,也不可能有哪名學子主動靠上去搭訕。
隻有顏子卿最隨意。所有慕名而來拜見“年兄”的學子,他都禮貌應答。其實並不熱情,但和身旁的李少愚一比,簡直就是“和藹可親”到了極點,竟讓眾學子們喜出望外。
在眾學子們看來:雲州顏侯爺也沒傳說中那麽不可接近,反而平易近人,特別是和身旁李家那家夥一比,簡直和藹得不行,沒想到傳聞中的血衣侯竟如此好相處。
宮門即將打開之前,眾人歸位。顏子卿看看李少愚,心中不由想:是否以後出門都帶著他,那樣自己豈不變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隨著禮部官員一聲大喊:“宣甲子科貢生進殿”。宮門隨之“嘎”一聲打開,一條筆直的禦道呈現在眾貢生們眼前。
禦道上雕有龍鳳麒麟等瑞獸圖案,在眾貢生的一生中,也隻有今日能踩上去。因為將來即便是當朝一品、國侯國公,親王太子也是不能踏上禦道的,那是專屬於皇帝的東西,普通人誰碰誰死。
踏上“咯腳”的禦道,穿過幽暗的宮門,沿著兩側精致的白玉欄杆,一根根雕欄龍柱,一排排金甲禦林……進到屋頂高度十餘丈的太極殿。
殿內沒有一絲雜音,幾百名士子就連走路的聲音都放的很慢。“呼刺”的呼吸聲,在空曠的宮殿中更是把大殿襯托得莊嚴肅穆,敬畏之情從內心油然而生。
禮部官員早就侯在大殿兩側。貢生們在他們的引導下,來到自己座位——暫時還不能坐。
等所有人站定後,隨著九聲巨大的鍾鳴,大漢的主人、天下臣民的效忠對象、大漢皇帝出現在太極殿中。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山呼萬歲之後,當今皇帝、元祐陛下掃視著自己的臣民,開始誌得意滿的口吐天憲……
顏子卿也跪在眾人當中,而且在最前麵。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五體觸地給人下跪。
不舒服但卻別無選擇。
待到眾人“平身”之後,顏子卿抬起了頭。抬頭者一共隻有三人,顏子卿、李少愚還有武明月,再後麵的人,隻是平起了身,卻沒敢抬頭。
李少愚和武明月抬頭瞟上一眼之後,發現元祐皇帝竟目光如灼的盯著這邊,馬上低下頭。隻有顏子卿,目光坦蕩,心如止水的看著高高在上的那個人。
若是幾年前的顏子卿,第一次麵見坐在至高座位上的那個人,心中一定不免忐忑、不安甚至彷徨。但經曆過草原大戰、抗倭之戰,一次次血與火的考驗,讓顏子卿的意誌早就硬如鋼鐵。
而且更重要的還有一點:無所求。
是的,經過六年的耳聞目染、親身經曆,顏子卿發現,原來自己以前所追求的一切並不一定隻有依靠朝廷才能獲得,而麵前位子上的那個人,也許能決定很事,但卻並不是萬能的。
他能給的,未必是自己想要的;自己要的,他未必能給。他也許可以決定這個皇朝所有人的死,卻決定不了所有人的生,包括他自己。
特別是經過三年抗倭之後,顏子卿發現原來很多事情並沒有想象中複雜,也沒有看起來那麽難。而百姓心目中神聖的官府也並不是那麽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顏子卿眼簾中,是一張蒼白且略帶浮腫的臉。稀疏的胡須,兩鬢已經灰白,深深的皺紋和漆黑的眼袋表明其健康狀況並不太理想。
沒有恐懼、沒有惶恐、沒有畏縮、沒有挑釁,顏子卿平靜的看著身前十米外、高坐台上的那名中年人。之所以敢於坦然對視,這一切還是隻源於三個字:無所求。
顏子卿抬頭的同時,元祐帝也目不轉睛的盯著這科學子們。準確的說是盯著一個人:顏子卿。
幾十年的帝王生涯,元祐帝從沒見過一個人敢像顏子卿那樣盯著自己看。不管是內閣、首輔,還是親王、太子。元祐帝印象中,一生中隻有兩個人曾這樣看過自己:先帝和太後。
但顏子卿的目光和他們又不同,甚至和先帝太後以及元祐見過的所有臣子都不同。沒有先帝太後眼中的慈愛,也沒有臣下的畏懼和渴求。隻有一樣東西:空靈。
按禮部製定好的程序,當元祐帝和眾貢士們見過麵後,簡單說幾句慰勞的話,就該離開太極殿,回自己“老巢”休息,直到考生們把考題做完,再出來批卷點狀元。
然而,出乎禮部官員們的預料,元祐不但沒有說話,反而站起身,一步一步慢慢走下台階。
身後幾名太監趕緊跟上。徐力謙一個眼神,宇文鳴天會意,也跟在元祐帝身後。
“你好像不怕我?”元祐皇帝來到顏子卿麵前。語言不緊不慢,略帶沙啞。
“臣為何要畏懼陛下?”顏子卿已有侯爵身份,可以稱臣。
“他們都畏懼我!”元祐皇帝饒有興趣,指指周圍。一個個內閣大學士在元祐的指頭下略微低頭,太監們在指頭下趴在地上不敢起身、學子們在指頭下放低身子不敢朝麵。
“這個大殿裏,隻有你不畏懼我!?”元祐的話讓大殿中所有人心髒一縮。
“我不畏懼陛下,是因為我乃大漢之臣!”顏子卿的話,更是人所有人瞳孔縮小:“作為臣子,可以尊敬陛下、可以反駁陛下,唯獨不該恐懼陛下,陛下您說呢?”
“宇文,你說?”元祐不但沒回答,反而問起身邊的宇文鳴天。宇文鳴天也不知道如何接口,低著頭難以回答。
元祐知道宇文鳴天是什麽人,倒是沒太讓宇文鳴天難做。“對了,上次你們兩人‘天下第一’之爭,到底誰贏了?”誰也沒想到元祐竟然會在大殿之上提起這個話題,很多人也想知道答案。
“臣輸了!”“末將輸了!”顏子卿和宇文鳴天的話音同時響在大殿內。
二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打到最後,末將體力不支,顏侯說算平手,終究還是末將輸了!”宇文鳴天坦白道。殿中眾人終於明白,上次的爭鬥到底誰贏了。
殿中眾人,除了葉文忠等人,還有一名老人也在場,目不轉睛盯著顏子卿。吏部尚書顏君武,也和元祐帝一樣,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他生平第一次見到這個和自己留著相同血脈的後人。
“他們都是大漢之臣,那為何他們都害怕我?”元祐帝看來非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出結果來。
“那是因為臣對陛下無所求!”顏子卿的回答讓所有人都意外:“臣沒想從陛下這裏求得什麽?”
“好一個無所求!哈哈哈哈,那你為何還要到這大殿中來趕考?”元祐這個問題,讓殿中有些人把心提到嗓子眼。這問題一旦回答不好,結果難以預計。
“要為大漢出力,要為百姓做事,必須科考!”顏子卿正言道。
同樣一句話,不同的人說出來、聽進去,角度不同意思完全相反。在元祐看來,朕就是大漢、百姓都是朕的子民,朕就代表百姓。那麽顏子卿話裏的意思……
“嗯!好——”元祐皇帝對顏子卿的話,還算滿意。“好一個無所求,你比這大殿上大多數人誠實得多!”
元祐沒有再接著說下去,否則很多官員的臉麵就掃地了。
“那這次你是為狀元而來!?”不光元祐帝,殿中所有人都是這個想法。已經五元及第,隻差最後一哆嗦就能成就古往今來、千年科舉未有之壯舉,但凡讀書人誰不想獲得這個殊榮?
成就六元及第之後,將來的光明前程自不用說,就算天天睡大覺,也比大多數人升得快。
名聲就更不必說。大漢乃至整個雲夢大陸曆史上,第一也是唯一的六元及第,是必定要載入史冊的,何等燦爛奪目?
“狀元?我也不知道——”要說完全沒有想法,那是假的。每個人都有虛榮心,顏子卿也不例外。能得到最好的,憑什麽要去將就次一級的。
但要說執著於此,那也不對。曾經的顏子卿也許對“狀元”二字求之不得。可如今的顏子卿……狀元和六元及第也許能讓自己流芳百世,但這還是自己想要的麽?
見顏子卿立在當場,沒有回答,元祐皇帝自信笑笑。用手指頭指指顏子卿,再指指滿場公卿大臣,滿意的轉身而去。
“元祐三十九年甲子科殿試,開場——”隨著主考一聲號令,最後的殿試開始:“題目是:平交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