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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製藝三篇

  九月初三,皇城外禦道邊的貢院內,擠滿了參加會試的考生們,其中自然包括顏子卿。


  三年一次的大考,一旦落第那將又是三年漫長的苦等。人群中,不乏臉色稚嫩的學子,比如王熙河等,但麵帶滄桑的中年儒生,像徐文青之類的,還是占多數。


  經過科舉千年,科舉製度已經成熟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無數普通學子依靠自己的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魚躍龍門,改變自己和子孫後代的命運。即便是最低賤的奴仆、下人,也有了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


  顏子卿就站在這樣一群人之首,幾百名雲州士子自覺跟在顏子卿身後,匯集成一股整齊的洪流,朝貢院大門緩慢行進。


  會試進場,依然是以州為單位進入。今年輪到涼州士子排第一,雲州第四。


  手拿文書,顏子卿和徐文青、王倫等人依次走入貢院大門。經過神京衙役三步一衛、五步一崗的仔細搜查之後,龍門官驗明正身,終於被分配到屬於自己的院落中。


  五鼓三更之後,在萬千士子翹首以盼之下,主持此次會試的禮部尚書、主考官袁世宏,帶著兩名副考、一列隨行官員浩浩蕩蕩走進貢院。


  祭拜天地、禮敬神明之後,給先賢上香,宣讀本朝科舉考場規矩……


  會試和鄉試自然不同卻又有異曲同工之處,詩、詞、賦考的不再是詞曲華美、精致秀麗,而是嚴格按照出題人的規矩,以對仗工整、一絲不苟者為佳。


  明經、墨義、諸子技的出題也堂皇大氣,很少有生僻書籍、野史傳記之類的東西出現,隻要真正的“博覽群書之輩”,想要考差都很難。


  軍策民策、算學衍學乃至時文更不必去說,能從萬千學子中殺出“血路”來的這群人,都是此中高手,每一科至少不會差的太離譜。


  其中當然不乏偏科之人,但最終考試的成績大多在毫厘之間。就好似後世從全國各省重點高校選取前幾名,匯攏幾千人參加統一考試一樣,最強者和最次者之間並不能用鴻溝二字簡單比較。


  九科九百分,根據往科慣例,第一名會元和名落榜末的“孫山”,相距分數也不會超過百分。


  所以,相比於考題模式固化千年的前八科,第九科製藝就顯得尤為關鍵。


  會試製藝可不會像蘇和仲那樣來一場“聳人聽聞”的詩詞大賽。以前大多測試考生的應用能力,比如施政、斷案等等,但最近十幾年又逐漸不同。


  自從黨爭興起,製藝一科也多少受到“牽連”。不管哪個派別的考官,都喜歡在製藝一科中摻雜自己的私貨。讓考生就某件事發表自己觀點,從觀點中分辨考生的政治傾向,從而判卷,這是近幾科考官們最常做的事。


  今年的製藝也不例外:《青苗法》、《市易法》、《均輸法》取三法或擇其一論利弊、得失。


  說白了就是自我發散寫一篇作文。和時文不同,無需嚴格遵守定式,自然也就千奇百怪、五花八門。對於考官們來說,也是最好“發揮”的時候。


  所有考生拿到這道題,九成九的人都冒出一聲冷:明顯到了極點的讓你選隊站,就看你怎麽選。


  還沒進入“編製”便要站隊,這種硬逼人選邊的事件,最近十幾年已經不是第一次。


  維新派和清流黨之間的恩怨已經白熱化,就連對政治不很敏感的考生都從卷麵上感受到了那字裏行間透出的陣陣殺氣。

  顏子卿也拿到了試卷。經過好幾年的耳聞目染,十幾項圍繞“富國富民”的維新法令,顏子卿都親身體驗過,謝玄變法的優劣已經根本不用再需要別人來陳述。


  但顏子卿不是剛剛來到這裏的菜鳥。這套題的“險惡用心”,稍微明眼點的人都能看明白,用另一個時空的話來說“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不為過。


  “該如何選擇?”顏家以及和顏家交好的家族、親族沒有一個人支持變法。顏子卿清晰記得自己剛回杭州那天晚上,叔父在飯桌上對變法態度。他的態度基本上就能代表整個雲州地主階層。


  其實根本不用自己選,顏子卿三個字就已經被劃進了反對“維新”的中堅裏。


  顏子卿不知道徐文青、王倫、王熙河、李少愚、武明月甚至唐博虎等人會怎麽選,但自己這次再也沒有含糊其辭的餘地,蛇鼠兩端絕無可能,必須選一邊。


  毛筆在手,重愈千斤,又到了一次選擇的時候……


  連續三天考試,結束之後成千上萬份試卷,如同鄉試般被糊名、簽名、用印、撰抄,製成朱卷後再校對、彌封、分卷、送判。


  當會試主考、禮部尚書袁世宏;兩名副考,禮部左侍郎張安東,禮部右侍郎康莊;十八房同考官、十八名內監官進香盟誓之後,抄錄好的試卷落到了同考官們的手中。


  前七門的閱卷並不麻煩。格律和答案在哪裏擺著,隻要不“太”心存私心的人,基本都能把握好判卷標準,達到相對公平。


  第八門的時文,裏麵貓膩就大多了。往年的“舞弊”行為大多在這科上發生。


  主副考官中某人和舞弊者提前約定好“暗語”,等同考官們推薦完試卷之後,若是舞弊者被推薦上來自然是皆大歡喜。


  若是沒有,那在“搜落卷”環節,主副考則可以發揮其莫大“權利”,名正言順的把這部分“關係”試卷重新薦回來。


  當然,這部分試卷的排名是決不能進入前麵的,這也算是朝廷、百官、世家和望族之間的一個默契:朝廷想要相對公平,世家望族需要一點點顏麵。這種潛規則,無論哪個時空都運行了上千年,從無例外。


  按照考試流程,九月十一當晚就要把最後一科成績抄錄出來。九月十二張榜公示,九月十五便是殿試當天。


  九月十一晚。考試最後一科製藝卻發生爭執,是主考和兩名副考間產生一些小分歧。


  準確的說,是來自三篇文章。這三篇文章都算是字字珠璣、分析深入、言之有物、重於實踐的上上之選,但三人側重完全不同。


  一篇通篇駁斥變法。此人以青苗法為例,指出此法隻能加重百姓負擔,《青苗法》加重賦稅重擔,使無數百姓拋荒、離家,擾亂社會、降低不少該收稅賦。


  一篇鼎力支撐變法。此人以《市易法》為例,歸結大漢最大的隱患就是財政,通過《市易法》列舉普通老百姓不再受到高利貸剝削,變法於國有益。而如今之所以施法困難:一是底層貧民愚昧、沒錢,二是某些“害群之馬”刻意破壞、刁難所致。


  第三人寫的就很有意思了。文章以青苗法為例,前半段狠批謝玄,認為此人太過偏執,剛愎自用、獨斷專行,聽不進下屬建議;隨後又對青苗法本身大加讚賞,認為其對平民有利,增加大漢稅賦收入、緩和社會矛盾。

  在中段分析《青苗法》難以落實原因:觸犯天下望族豪門利益、用人不當、節流而不能開源。


  最後還拿出了一整套解決方案:攤丁入地、地丁合一,即:將丁銀並入田賦征收,廢除人頭稅。


  “主考大人,您認為第一篇文章為上,下官不敢苟同!”副考之一、左侍郎張安東嘴裏對袁世宏恭敬無比,但表露出的意思和神態卻判若兩樣。


  張安東和康莊名義上是左右侍郎,算是袁世宏副手,但三人分數兩派,平日裏袁世宏和二人間沒少互相下絆子,關係勢如水火,哪有半點“同僚”之誼。不用說,這又是元祐陛下摻沙子的結果。


  張安東和康莊是分數維新一派,平日裏二人沒少聯手跟袁世宏扳手腕,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下官也覺得第一篇有不妥之處!”站隊問題,二人根本不可能和袁世宏妥協。“下官認為第二篇更有可取之處”。


  既然是好文章,自然分數不可能太低。這三篇都是同考官們精挑細選上來的,分數都不會不差。三人爭的隻是一口氣:這口氣代表的是後續所有製藝判卷的方向。


  同考官們該以什麽為標準?自然要以三名主副考官的意誌為轉移。三人理論的結果,最終也許就會成為這次科舉中拉開分數的轉折點。


  “青苗貸一出,百姓們再也不用受高利貸剝削,即便有臥病家人亦或是遭受災害,短時間內也不同家破人亡。此法明顯有益百姓,被其說的一無是處,太過了,太過了!”康莊說道。


  張安東補充:“不錯!地方部分官員推行青苗法時,不貸本金而要百姓直接繳納利息,與我法度何幹?變法之所以如此艱難,全是部分別有用心者所為!”


  張安東嘴裏的“別有用心者”意指何人,不言而喻。


  “不錯,地方州府縣衙之中經常有人抑製青苗貸之事,甚至以縣官督責之威幫助大戶蠶食百姓。更有甚者強迫百姓借貸苗貸,簡直是明目張膽到了極點”。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個沒完。袁世宏眼中頓時浮現出平日裏二人和自己別苗頭時的情景。


  “好了!既然你們嘴裏的變法那麽好,那你們看看第三篇文章說的,情況屬實否?”袁世宏忍不可忍,拿起第三篇文章遞到二人麵前。


  “嗯,這個麽——”剛才還滔滔不絕的二人頓時卡殼。


  要說第三篇裏講的都是假的,二人實在說不出口。在二人內心,還真的有點同意這名考生觀點,特別是針對謝玄和變法困難的部分。


  而該考生提出的解決辦法,看起來貌似和一條鞭法差不多,但還是有細微差距。就是這些細微差距,在二人看來也許、可能、大概、差不多還真的有“可行性”。


  “永不加賦!?”二人讀到文章最後部分,不由得心馳神往。幾人還是官員,若是這片文章被天下百姓和農戶們看到,絕對會引起巨大共鳴。


  “那依主考大人意思,這三篇文章該如何排定高低?”康莊二人明白袁世宏意思。不管再怎麽爭,也絕不可能把對方派別的學子都罷黜下去的。


  既然如此,那雙方隻能找一個平衡點。一個雙方都能接受,而不會引起巨大反彈的辦法。


  “既然如此,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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