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西湖十景
當一眾人等再次來到西湖的時候,沒人能相信眼中看到的景象,包括在杭州任職多年的蘇和仲。
沒來過“舊西湖”的人感觸不深。在杭州多年的蘇和仲看著眼前歸屬自己並可以憑此載入史冊的功績,還有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蘇堤”,心潮澎湃。
離開的這一個多月時間裏,兩岸移植的桃樹和垂柳愈加生機勃勃。因移植原因,開花較晚,此時剛好垂柳初綠、桃花盛開,西湖旖旎的柔美氣質躍入眼簾。
灑下的蓮子已經發芽吐葉,滿湖翠綠,輕風徐來,荷香四溢;湖中一片片或金黃、或鮮紅、或青黑、或亮白的錦鯉四處覓食,龜鱉靜於石上,遊船巡弋其間,遊人繞岸漫遊,好一片落英繽紛,勃勃生機的江南春景。
蘇堤橫垣在西湖之上,將西湖一分為二。蘇堤上顏子卿刻意修建一座四層露天涼亭,以供遊人鳥瞰西湖美景。此刻,眾人便坐在這涼亭之上,品酒議事,享用美食。
顏子卿坐在主位不提。客位座次理論上該屬於武明月第一:武家世襲公爵,其嫡“長子”出生便是子爵爵位,按大漢律身份高低以爵位為先。武明月該坐第一。
但顏子卿推蘇和仲為上。不為官職,隻為自己曾親口叫過一聲“老師”。不管平日裏認不認,顏子卿絕不可能允許武明月坐到蘇和仲前頭去。武明月好似也明白,也沒初來乍到便和總督置氣的意思,讓出首座,居於第二。
接下來張袁野、一眾武將按官職論坐,徐文青白衣身份,隻能和前來陪客的沈維進居於末席。
坐下之後,好酒好菜陸續從顏家位於西湖邊的酒樓裏送過來。如今的西湖剛把景色打理完畢,周遭設施和樓閣亭台尚未修葺,尚顯得人氣不足。
酒樓送來的酒菜全是大師精製:西湖醋魚、龍井蝦仁、宋嫂魚羹、叫化童雞、火踵神仙鴨、虎跑素火腿、糯米素燒鵝、芙蓉水晶蝦、……湯水是西湖中特產——西湖蓴菜湯,主食有蝦爆鱔麵、片兒川麵,冷盤、熱盤一應俱全,盡顯杭州特色。
因有蘇和仲在的原因,一眾武將沒人敢放肆,甚至大口喝酒的都沒有;又因有武明月在場,文人們也放不開手腳,生怕被武家女懟上一下,一朝英名盡喪。
酒過三巡,話題自然落到抗倭保民的問題上來。
“前日佑之一戰,三萬倭奴授首,幸哉快哉,來,我等滿飲此杯!”蘇和仲提議,眾人向顏子卿遙遙舉杯,一起共飲。
張袁野見老上司發話,沿著話題進行下去:“經此一戰,雲州抗倭形勢大變,我等自當趁勝追擊,畢其功於此時!”張袁野也振奮異常。京觀這東西看起來害怕,壞處有,但好處還是極多的,別的不說,功勞就少不了自己一份。還是老原則:蘇和仲吃肉,自己喝湯。
“府台大人說的是,末將三千丹陽軍已整裝待發,隻待總督大人一聲號令。”太史恭剛接到命令時頭大不已:異地征戰豈是那麽容易的?還是傳說中凶殘無比的倭奴。
誰知剛到雲中城就遇到如此天大變故——看來倭奴也沒想象中強橫。
見太史恭先說話表明態度,武明月撇撇嘴:“我黑淵軍也準備好,而且一應後勤、糧草由我黑淵自行負責,總督大人隻需告訴倭奴在哪裏!”後勤、糧草自負,這話說出來比太史恭硬氣得多。
同樣三千人,這樣的話太史恭可不敢說。武家家大業大負擔得起,自己小胳膊小腿,隻能老老實實低頭讓武家壓下去。
二位客將都已發話,蘇和仲下屬幾名“戴罪”中郎將更是不敢打馬虎眼。盧堂年齡最大,代表眾人表決心:“我等各自重新招募三千新軍,再有一月便能出戰,戰力能和倭軍持平!”經過一次挫折,眾將更加實際,再不敢滿嘴打包票。
了解了倭奴的戰力和官軍真實情況,這次沒人說自己能怎麽怎麽地,這樣的話說出來,反倒更有可信度。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氣氛火熱、情緒高昂。坐在最下頭位置傳過來一個聲音:“總督大人,學生有話要講。”眾人回頭一看,乃是落魄秀才徐文青。
蘇和仲示意,徐文青鞠躬:“各位大人,學生以為當下之急不在軍,而在民!”他的話在眾人聽來,無疑在唱反調。
“顏侯乍浦一戰,倭奴暫時膽氣盡喪,雲州沿海能消停半月;半月以後便是倭奴們瘋狂反撲之時。諸軍強勁學生相信,但沿海五府有多大?轄區百姓有多少?光憑區區幾萬人,如何剿滅倭患?”
“前段時間‘十家通倭案’一出,徹底斷了倭奴們的根和眼睛;三天前的乍浦一戰,顏侯向倭奴們展示了我們的力量,接下來光憑力量還遠遠不夠!”
“要戰勝倭奴,不隻是血與火、靈與肉的較量,不光需要力量,還需智慧和勇氣。智慧,是要比倭奴更狡猾,用各種方法個倭奴戰鬥;勇氣,是讓百姓們都站起來。隻有這些做到,才是倭亂平息的時刻。”
徐文青語氣顯得很焦慮,因為同樣的話他不止向一個人說過,朱子清那裏他也多次建議,可惜沒用。
“那你說的方法是什麽?百姓們站什麽?”李子茂憋了一上午,終於找到個能讓自己出氣的人,毫不客氣質問徐文青。在李子茂心中,百姓永遠是隻能接受保護的那群人。
徐文青搖搖頭。自己一介書生,有的東西沒有親身經曆過,真的很難想出解決辦法。
把徐文青問的啞口無言,李子茂稍感得意。無論如何,能把雲州名士、顏子卿座上賓問住,多少也出了口近日來的悶氣。
說者無意,顏子卿卻感覺一亮,仿佛一道閃電從陰霾中劃過,近日淩亂的思緒驟然清晰。是的,無論有多少正麵的敵人自己都不怕,但雲州太大,不是憑借自己一個人能忙得過來。
軍隊,需要,那是解決倭奴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但民心和靈活的方法才是解決問題的核心。
被人問住,徐文青沉思許久,最終還是提出了謀劃很久卻尚未完善的方案:“顏侯提出的‘地道戰’諸位還記得否?修建地道以避敵人,戶戶相連,密如蛛網;建地溝以接水井,防止水淹;建隔窯能夠阻斷,防止煙熏;建鷹眼口,可觀察還能弓箭反擊……”這是顏子卿以前向方鳴石提出的,如今已在北方廣大地區普及,效果相當不錯。
“可地道這東西在南方普及難度有三:一是南方土地鬆軟,欲挖地道需入地很深,成本極高;二是南方地窖潮濕陰冷,農戶們沒有挖地道習慣,難以強行推行;三是地形負責,有的地方靠海實在不適合挖。”
歸根結底很大一部分都是錢的問題。這個法子,靠官府強行去推是不行的,下麵能找各種法子敷衍,隻有叫百姓們主動去作為、想辦法,才有可能成功。
“還能建烽火台,沿海所有村落都建,一村有事馬上傳遍全府。若賊軍勢大,百姓們可把糧食和貴重物品藏進地道,暫時躲入臨近有圍牆鎮子。隻不過需要大量錢糧……”這建議是戚元儉提出,歸根結底還是錢的問題。
戚元儉頂著一個大豬頭,坐在隊伍最後麵。先前眾人會麵,伍雲易大驚追問原因。戚元儉吱吱嗚嗚半天不回答,逼急了說是乍浦一戰受的傷,滿臉哀怨。
“還有海軍,倭奴犯邊依靠戰船,若有一隻強悍的海軍定能事半功倍!”徐文青的話這次得到蘇和仲首肯。
蘇和仲雖是文官,但也知道倭奴們侵邊依仗的就是海船:“雲州水軍劉將軍、中郎將鄧將軍手下就有戰船,定可大用。”想起還有一支沒來得及動用的力量在側,蘇和仲躊躇滿誌。
誰知徐文青一盆涼水就澆了過來:“學生說的是海軍不是水軍,劉將軍他們的戰船,下不了海!”
這個問題誰也沒再深究,誰也沒再問,就連伍雲易這種二杆子也沒探尋的意思。正如戚元儉說“吃空餉”是所有軍隊的慣例一樣,水軍下不了海有什麽好奇怪。
眼看著酒席吃到尾聲,誰也不想這個時候再掃興,於是乎眾人轉變話題,都撿起往日裏的奇聞怪事、逗趣耍樂的東西出來聊天。
“各位,最近西湖出了個《白蛇傳》的白話傳本,不知你們聽說了沒?”扯了半天,最後還是扯到了西湖上來。戚元儉不知從何處聽來的故事,繞有興趣的向眾人敘述起許仙和白素貞的故事。
有可能來源於某個閨房,這個版本明顯被小姐、姑娘們修改過,故事更加淒絕美絕、婉轉纏綿,戚元儉頂著大豬頭講出來,相當有喜感。
蘇和仲抖抖喝得紅光滿臉的胖臉看顏子卿一眼:這不就是上次提到過的《白蛇傳》麽。沒有點破,但心中在感歎:自己學生為了自家的地,真的是不遺餘力的宣傳。
蘇和仲的感歎張袁野是不知道的,但《白蛇傳》怎麽“出來的”他是知道得,但他也沒說。和蘇和仲不同,如今他是杭州府老大,杭州的繁榮與否與其有直接幹係,想法和常人完全不同。
古人沒什麽雞滴屁概念,但屁股決定腦袋是任何時空不變的至理。
“許仙和白素貞的故事就發生在前麵那座橋下,從這裏就能看見;至於許士林救母的那一出,你們看——”張袁野指指遠處:挖西湖時候塘泥堆積出的那座小山,如今山上種滿桃柳,看起來紅翠相間。
“那小山以後就叫夕照山,山上正在修建的佛塔就是雷峰塔!”張袁野捋著三寸胡子,完全沒考慮是“先有雷峰塔再有《白蛇傳》,還是先有《白蛇傳》再有雷峰塔這個邏輯”,洋洋得意,不可自得。
劉開誌也咬牙下了決心。張袁野以後是自己老大;顏家是杭州城衣食父母;西湖,錢塘也占了一半,此臉不要也罷:“我杭州的‘西湖十景’自古就有,冠絕天下,諸位有時間一定多轉轉!”
“‘西湖十景’自古就有?”太史恭是徐州人,但對杭州很熟悉,還有親戚在杭州:“末將怎麽未曾聽說過!?”
“噗嗤!——”整個席間都沒怎麽開口的武明月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真不要臉,本公子隻聽說過雲夢澤‘三大奇觀’:百藏鳥歸林、攔江風起浪、鱘魚西歸時。什麽時候你西湖也出了‘十大景觀’?”
武明月嘴裏的雲夢澤“三大奇觀”,一是百藏灣黃昏萬鳥回巢,二是九月攔江島驚天大潮,三是冬季前鱘魚西遊產卵。這三大景觀世所罕見,所以被譽為天下奇觀。
太史恭和武明月倆人的大實話,頓時叫兩位文官下不來台,二人對視一眼看向顏子卿:佑之,該你上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