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二匪相爭
三月二十七日,對杭州來說是極不平凡的一天。因為頭晚,就是三月二十六錢塘縣發生了一件聳人聽聞的“滅門大案”,錢塘孫家,一個最近十年靠海商起家的新興家族,一夜間被“倭奴”滿門屠戮。
二十六日晚,錢塘縣城東門被一群蒙麵黑衣“倭奴”從內打開,五百多身穿倭服、口喊倭語、手拿倭刀的倭奴,大喊著“殺給給”“八格牙路”之類的話,直接朝孫家府邸衝去。
錢塘兵丁和衙役哪裏知道怎麽回事!當時劉開誌正被蘇和仲召去,在府衙和眾人一起看顏紹恭,縣中一個坐鎮的都沒有。
被逼無奈,縣丞派人出門通知城外兵營,希望官兵能來援救,可是,戚元儉也在府衙。官兵一聽倭奴進犯,當即關閉營門,嚴防死守。可惜守的是軍營,不是縣城。
城中百姓早就聽說過倭奴赫赫聲威,每家每戶都嚇得瑟瑟發抖。此時逃是來不及的,隻能蜷縮在家中期盼官軍救援,祈禱上天開眼。
也許祈禱真的有用,半個時辰後喊殺聲漸無。大群倭奴趕著滿是金銀寶物的馬車,從東門揚長而去。空留下四散奔逃的孫家奴婢,和鮮血橫流的孫家府邸。
待衙役們趕到孫家,打開大門一看,當即全府封鎖,嚴禁任何人進出。
一個時辰後,魂飛魄散的劉開誌和戚元儉跑回縣城,統計結果讓人大吃一驚:除孫家外,全縣無一人死亡、府庫完整,毛都沒少一根。
“‘倭奴’搶門時,有幾名動作慢的兵丁被打了一頓;幾名百姓躲避‘倭奴’時扭了腳;‘倭奴’行進途中踩碎了幾個瓷盆、瓦罐,不過他們留下了銅板;嗯——額,還有出門的時候他們一輛馬車壞了,問張家借了倆馬車,隨後張家在碼頭把車找到了!”
縣丞向劉開誌和戚元儉匯報“損失”的時候,二人麵麵相覷。麻蛋,剛在府衙看過的事直接就落到自己頭上,二人心裏咒罵著顏紹恭。
“兩位大人,孫家那邊——”縣丞欲言又止,實在不知道怎麽說:“你們還是親自去看看吧!”
當劉開誌在一群衙役的護衛下,衝進孫府大院的時候,當場被眼中的情景嚇得魂不守舍:
孫家男丁二十七顆首級被整整齊齊擺放在孫家大堂之內,身體被丟在隔壁小屋;女丁二十二口被處死後擺放在隔壁屋子,沒有半點被羞辱過得痕跡。
男丁的二十七顆首級,全都臉朝桌子方向,讓人一看就頭皮發麻、毛骨悚然。桌子上有著厚厚一摞文卷:有賬冊、有書信、有日記、有密函!
這樣的修羅地獄,劉開誌和一眾衙役哪敢多看,候在大堂外麵,進不敢進,出不能出,糾結萬分。
戚元儉硬著頭皮走到桌前,不管瘮人的首級,徑直拿起文卷觀看。看完,一把抱著送到劉開誌麵前
“大人,孫家通倭的罪證,這裏全都有!”
“那這裏怎麽辦?”劉開誌指指這滿地首級。
“大人走,末將處置吧!”
“可咱們怎麽往上報哇?”這才是最讓劉開誌心急火燎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那看要怎麽回報!報的好,帽子還能保住;報不好,下場比那些首級好不了太多。
這個時候,情商差距就凸顯出來。若是李子茂、伍雲易之流搞不好就是俱實上報。盧堂、麻貴之流回答必定是:遵從大人吩咐。
戚元儉眼珠子一轉:“大人,咱們這麽說:‘孫家通倭,疑似與倭奴分贓不均,被倭奴潛入害其滿門,凶手逃逸,正在全縣抓捕!’可好?”
劉開誌一聽,頓時感動得熱淚盈眶,差點抱著戚元儉啃兩口:“還是元儉懂我,就這麽報!”
於是乎,一件“駭人聽聞”的滅門慘案,被定性為“二匪相爭”,連夜被送往蘇和仲案前。
如果說漳州、台州等地離杭州太遠,消息一時傳不過來。那發生在錢塘縣的“倭奴襲擊”事件,則第一時間被擺上了杭州百姓餐桌。
錢塘孫家是什麽樣的貨,全杭州大戶都知道。就這樣“二匪相爭”沒了,帶來的絕不會是恐慌,隻有驚訝和人心大快。
百姓們瘋傳“街頭八卦”的同時,留在杭州的那些糧商們則又是另一番情景。
昨夜李家據點失火,眾人就感覺大難臨頭。早上吃飯時得到孫家因“二匪相爭”原因消失的時候,所有人哪還坐的住,迅速匯合。
李家據點沒法去了,就隻能往韓家據點走。看著往日十七八個座位,如今少了一半:李家、王家、謝家、隋家、黃家、商家、甄家、袁家、孫家……前幾天還在一起談笑,如今全沒了。眾人誰都沒有先開口的意思。
這些人到哪去了?在杭州府莫名消失,見鬼了。
如果說孫家的事是意外,那其他八人同時不見,那就是必然:出事了。
至於出了何事,眾糧商們消息還沒那麽迅捷,所以都在猜測。
孫家怎麽消失的,孫家“沒有”以後留下的東西,堂下各人基本都知道了。但其他八家,特別是像王家、李家、謝家這樣的家族……
“咳咳!大家無需慌張”。韓家管事明顯心有餘悸。留下的這些人大多是和倭奴牽連不深的,他們不明白,自己明白。韓家和倭奴密切到什麽程度,自己是知道的。
如今那群人全部消失,到底發生何事?韓家比堂內任何人都想知道。
“聽說孫家被‘倭奴’滿門誅殺,寸口不留。不過最怪異的是,堂上還留有通倭證據,簡直——”說到這,“簡直”不下去了。
“誰說不是,派去看的人,當場就吐了。聽說連斂屍的衙役和小吏都吐了一地,那個慘呐!”此人的臉色很難看,真被手下形容的場景給嚇到了。
“那如今我們該怎麽辦?手裏的那些糧——”事到臨頭,還有人惦記著那些糧食,確實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老爺,老爺!”眾人愁苦之時,一名下人打扮隨從跑了進來,把頭伸到陳員外耳邊說了幾句。隻見陳員外“啊!”一聲,臉色一變,頓時呆立當場。
“陳兄?怎麽了!?”有關係較好的詢問起來,
“韓兄,陳某有事,先走一步!”陳員外臨走前,給幾名交好的員外眼神示意,隨後幾人相繼告辭離開。片刻,大堂內就隻剩下韓家管事一人。
“去,派人去打聽一下,到底發生何事?”韓管事哪裏不知道發生大事,趕緊增派人手出去。
沒多久,打探人員回來。
“什麽,其他八家全沒了!?就前晚!!!——”韓家管事呆坐當場。
東海海域,一群五桅戰艦的旗艦上。
“姓顏的,你到底想怎樣?”顏子卿的旗艦上,一群男人被捆綁跪地,隻有一名頭發雪白的老太君坐在椅子上,對麵是顏子卿。說話的人是王家當代家主,王永仁。
“老身從他下海那天開始,就知道有這一天!”王老太君看著王家滿地跪倒的子孫,麵露不忍卻無能為力,所有人都不知道顏子卿要做什麽。
“顏侯不知要把我王家滿門如何?威脅我兒子?”王老太君露出一個輕蔑笑容。
“姓顏的,你別做夢了,我爹是絕不可能被你威脅的!”王永仁說話總是那麽氣壯,被摁到地上還是如此桀驁不訓。其他王氏孫兒輩更是沒有半點懼怕表情,一個個鬧將起來。
“姓顏的,趕緊放了我們,否則我爺爺絕不會放過你的!”
“姓顏的,要不想給你顏家招災,就趕緊……”千篇一律,聽得顏子卿煩不勝煩。
手一揮,所有年輕人的嘴全被堵上,隻有王永仁兄弟二人沒被封口,留下說話機會。王植生平三子一女,一子早夭,台州王氏三代如今隻有二子一女三人,四代孫子、外孫倒是不少,五代曾孫還有好幾個。
如今,甲板上的隻有王老太君和三四代男丁。
“顏侯爺,您到底想怎樣?需要我王家做什麽?還是錢?”王老太君和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孫子、曾孫們不同,知道世道險惡,所以說話沒那麽桀驁。
“錢!?”顏子卿結果顏四斤遞過來的一個賬冊,一目十行看完。以顏子卿見慣紅磚綠瓦、曆經兩世繁華的心性,念起來都心緒難平:“二十年不到,一個王家積累的財富竟到了如此地步:
金票六十萬兩,銀票六百三十萬兩,黃金十二萬兩,紋銀一百三十萬兩,各色珍珠三十斛,絕品珊瑚一百二十具,硨磲九十具,瑪瑙十二鬥,各色寶石八鬥,各類玉器三千六百餘件,名家字畫一千餘幅,古董珍玩六千餘件……我顏家千年積蓄,也不到這十一。”
這筆財富,別說千年望族,就算大漢皇室內庫也絕對拿不出來。據聞,大漢內庫早就叫當今花的幹幹淨淨,耗子進去都是一泡淚,如今連煉丹的費用都支撐不起,要靠太監們“援助”。
可想而知,王植這十幾年來到底做了多少的孽,犯下怎樣的滔天罪行才能積累起如此家當。
說起當天夜裏情景,確實讓人震撼。
東南四府的八位倭商,有七位都在城裏,李家甚至把駐地選在府城。隻有王家,把家族駐地安置在路橋縣郊外王家莊,周圍絲毫防護沒有,可見其何等肆無忌憚。
在顏紹恭調查中,王家莊人數最多、實力也最強。因而,王家莊由顏子卿親自帶隊行動,防止發生意外。
可當顏子卿帶人衝進王家莊的時候才發現,多年的安逸和驕縱,早就麻痹了這群披著人皮的海匪的心。王家莊內六百多用來看家護院的倭奴,被砍瓜切菜般斬殺大半,剩下的全都四散奔逃。
當顏家眾人推開王家倉庫大門的時候,沒人相信眼中見到的:
堆積如山的各色珍寶擠滿了幾十個倉庫,從地下到地上,平常人做夢也難得一見的寶貝,像垃圾一樣丟得到處都是。黃金、白銀、美玉、珠寶,少了也許沒什麽,可當比人還高的堆在你麵前……
拷問金銀、各色賬冊、證據的過程很順利。就像其他八家一樣,要想撬開這群養尊處優的老爺們的嘴,對於那群能從戎人嘴裏掏出東西來的鏑鋒和捉生將來說,再容易不過。
和其他八家家主一樣,王永仁連半柱香時間都沒堅持到就開了口,幾乎沒怎麽挨打。王家密室裏搜出的各色證據、賬冊被擺在案上;所有地契、欠條、奴契被焚燒一空;奴仆、小婢們被放走——至於他們感不感謝這群“倭奴”,就不得而知了。
其他各類財物被打包帶走,隻有王家沒像其他八家一樣被擺“京觀”,因為王家這些人還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