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成人之禮
謝師宴當天傍晚, 蘇和仲高坐大堂,等著弟子們進去磕頭;門口接待的任務,自然交給了顏子卿這“半個主人”。
顏子卿站在府門前等著前來拜師的“師弟們”。
“師兄好!小弟桐廬縣於北溟”一名“師弟”手裏提溜著兩塊臘肉,一斤紙包紅棗,走到顏子卿麵前。年齡四十歲上下,兩鬢微霜,身上的儒生袍漿洗得發白,手指骨節粗壯——也許是經常幹農活所致。叫完師兄,行完禮,把臘肉和紅棗遞到顏子卿手上。
這個時節並不是製作臘肉的好時節,所以這塊臘肉聞起來味道並不太好。
“師弟好!”看著頭發發白的“師弟”,顏子卿僵硬回禮。親手接過長有綠毛的臘肉,再遞給身旁的顏四斤。四斤接過放到身後筐裏,這筐又滿了,叫人抬走,送來新筐。馬上有小廝上來把於北溟領到顏府內庭,帶到蘇和仲麵前去磕頭……
“師兄好!”這次是麵色稚嫩的“小鮮肉”一枚。“師兄,小弟錢塘縣王熙河”。王熙河,顏子卿有很深印象。若沒有自己,他便是這科案首,和自己“百師幫考”不同,他是真正小神童,所以顏子卿對其關注許久。
“師弟好!”王熙河年歲小,這聲師弟倒是叫的很自然。王熙河所在王家,在杭州也算大戶,家境優渥。王熙河帶來的“拜師禮”裝滿了一輛大車。師兄弟倆你看我,我看你,等著四斤帶人把禮品“趕”進顏府。
“師兄,來前家父再三叮囑,要好生向師兄學習。以後師弟有不到之處,師兄莫客氣!”王熙河十六七歲年紀,和自己弟弟子雲、子風他們差不多,純真無邪、老實巴交,顏子卿看著他很有親切感。
“師弟客氣,快快請進!”這樣的神童,將來注定是要“大鵬一躍九千裏”的人物,隻要不自己作死,注定會走得很遠很遠。人家哪有需要顏子卿“指教”的地方?
待客小廝再來,領走,拜師……
月上中天,蘇和仲滿意的撚著短須,眯小眼,笑得合不攏嘴,看起來像隻胖貓。
一桌二十日人,一共十桌,顏府一個露天大院內,全是蘇和仲弟子。蘇和仲位於主桌主位,兩邊是顏子卿和王熙河。所有座位皆是按照科舉排名安排,和身份無關、與年齡無關,這是千年以來的規矩,沒人能違背。
“佑之啊,如此良辰美景,我等何不吟詩作賦一番!”光是吃酒,談笑實在有點無聊。蘇和仲在弟子們的簇擁下,興致很高,做出提議。
按說,在這等拜師場合,蘇和仲的建議該瞬間在“如潮的馬屁”中,得到所有弟子一致同意才對。然而,恰恰相反,院子內詭異的安靜。蘇和仲提議竟無一人附和,剛才其樂融融場麵也突然停滯。
個別“欺師滅祖”之輩心底腹誹:老師,所有詩詞歌賦都寫到試卷上交給你了,還來?
“老師,製藝當天已經寫惡心了,今天就不寫了吧?”顏子卿話音剛落,另一邊“噗嗤!”一聲,眾人定睛一看,王熙河笑出了聲來。
聽到顏子卿回答,笑到肚子疼的不止王熙河一個,好多人使勁掐著自己大腿、手臂讓自己不笑出來。隻有王熙河年齡幼小,城府不深,當眾笑場。王熙河笑完也知道不好——老師就坐在身邊。趕緊低下頭,像鴕鳥般把腦袋死死低下,久久不敢抬起,隻是心中對自己這位敢說“實話”的師兄佩服不已。
“嗬嗬!”顏子卿這麽一說,蘇和仲尷尬了。知道自己在製藝一科中幹的有點不“地道”,但當著這麽多弟子的麵說出來,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那我們做什麽!?”蘇和仲盯著顏子卿。看眾人的意思,確實是對詩詞歌賦有點“惡心”,蘇和仲也隻能妥協。
“四斤!”顏子卿一聲命令,大院前台瞬間走出兩列人群。極短時間內布置好座椅板凳,顏子卿從移香閣、藏春樓、拜月樓等處請的樂師們相繼就坐。
等拜月樓陳圓圓上台準備好之後,顏子卿看向蘇和仲“我等聽聽曲吧!所有詞曲皆是老師昔年所做!”隨即一示意,大圓臉、嬰兒臉的陳圓圓開始清唱起來:
“《滿庭芳》水淺凍,久留郡中。——”第一句剛出口,就馬上被一陣巨響打斷:“好!——”
兩百學子一起叫好。不管座位遠近、不管能否聽清、不管唱的好壞,眾人既能不用談詩論賦,又能享受花坊小娘妙詞,演唱的還是老師佳作,誰能不叫好?
一時間,叫好聲連連。晚來的馬屁如潮搞的陳圓圓以為自己唱的真有那麽驚才絕豔,愈發帶勁“……巉巉。淮浦外,層樓翠壁,古寺空岩……”
庭院再次恢複其樂融融氣氛,王熙河也抬起頭,眾人馬屁不要錢一般朝蘇和仲丟去,蘇和仲老懷大慰。
“……莫上孤峰盡處,縈望眼、雲海相攙。……”師兄弟們開始敬酒。蘇和仲是重點不說,顏子卿、王熙河、林曉泉等成績不錯的“師兄”們也是焦點。當然喝的酒不是顏家蒸餾後的高度酒,而是窖藏的低度美酒,不是顏家請不起,是顏子卿吩咐的。
十一二度的白酒,對顏子卿來說,喝起來和啤酒沒太大區別。夏天天熱,一場大汗之後,喝了馬上就會隨著汗液排走。顏子卿火力全開,來者不拒、杯到即幹,看得同桌眾人目瞪口呆:不愧是大師兄,酒量也這麽生猛。
吃完飯,學生們相繼離去,蘇和仲臨走前挽著顏子卿的手。“佑之啊,吃完飯把你師弟們的拜師禮,派人給我送回府衙!別忘了,還有你的啊——”蘇和仲當然不在乎那些臘肉,關鍵是後半句。
點點頭,顏子卿吩咐四斤,連帶著自己早準備好的一對白玉鎮紙,合著一屋子拜師禮,給杭州府衙送了去。
第二天是九月初九,顏家再此舉行了一場宴會。宴會擺在大堂,隻有兩桌,仆人們另吃。
不光是重陽節,今天還是顏子卿生日。原本按顏子卿意思,隨便一桌家人吃頓飯即可;可顏沈氏意思,是想擺上幾十桌大請,因為顏子卿過了當天就二十歲。隨後中和兩方意見,隻把顏紹恭、張清石等人叫了過來,包含家屬子女,簡單小聚。
雷澤島那邊的事,是顏家最高機密,除了顏紹恭兄弟和顏沈氏,顏家其他人,包括幾名兄弟姐妹、老太君都不知道。和過年比起來,少了顏紹敬、單大兄弟等人,眾人誰也沒問。打木薯能釀酒那一刻開始,顏家和白韓兩家的這輪博弈就已經贏了。
眼看著顏家愈加興旺,老太君笑的合不攏嘴,高興之餘喝了兩杯酸梅酒;顏沈氏更是微笑連連,向眾人頻頻勸酒。卓清白更是豪爽大氣,頻頻拉著除顏子卿、張清石外的男丁灌酒,顏子卿的倆庶弟也沒逃出魔掌,喝得酩酊大醉。
雷澤島的事,顏紹恭和顏子卿向顏沈氏透露之後,顏沈氏一個人把自己關在屋裏,抱著顏紹成的靈位哭了大半天,一天之後才恢複過來。今日顏子卿二十歲生日,她是最高興的,但心中稍顯遺憾。
七望嫡係子弟,女子十六、男子十九大多定下婚約。若不是出了蕭家之事,顏子卿的婚事恐怕早就定下,現已進入談婚論嫁階段。顏子卿身份,絕不是能隨便找個普通女子能“湊活”的。顏沈氏開始為此此事發愁:為顏家開枝散葉,正式擺上顏沈氏日程。
酒宴結束,顏子卿回到自己房間。
臨睡前,洗個熱水澡是顏子卿必須要進行的課目,即便是寒冬臘月也不曾改過。
浸泡在溫暖的水中,顏子卿閉上雙眼享受著夏季熱氣梳理毛孔的舒坦,突然間一雙柔軟的手,搭在顏子卿兩肩。手是邊青桐的,顏子卿知道,否則沒人能靠近三尺。
“怎麽了青桐?”顏子卿感受著肩上玉手,“你的手在顫抖!?”顏子卿回過頭,邊青桐身著一身薄如蟬翼的輕紗,站在麵前。煙霧的籠罩下,凹凸起伏的身材若隱若現,惹人遐想。
“您在躲著我們?”不光是手,邊青桐的聲音也有點發抖,嗓子發幹“是夫人叫我來的!”顏沈氏再顏子卿剛回雲州的時候,就安排了兩名樣貌姣好的丫鬟服侍顏子卿,意思不言而喻。
可經過一年多相處,顏子卿身邊幾名丫鬟依舊還是處子之身,這就讓顏沈氏有點無法接受。有的事情實在難以啟齒,所以邊青桐便被顏沈氏委以重任,今日便是攤牌之日。
按說邊青桐這種身份、經曆的女子,顏沈氏是絕不可能任其待在顏子卿身邊的。但自顏子卿打涼州回來後,顏沈氏便發現了顏子卿的改變:一把尚未開鋒的好鋼變成了藏於劍鞘的寶劍,兒子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獨自的天地、人格,若想不激化矛盾,必須有一方要妥協。
若換成顏紹成亦或是顏子卿兩位庶弟,顏沈氏絕不會妥協。可換成自己兒子,那就不一樣。管她什麽出身,隻要不影響顏子卿將來娶親,無非多幾名侍妾而已,所以顏沈氏“保守”接受了邊青桐和小初姐妹。
讓邊青桐“出馬”,不是沒有原因的。紫鳶和白露兩丫鬟,顏子卿日常裏幾乎話都不說。大小初姐妹能向顏子卿撒嬌、賣乖,但顏沈氏能看得出,那是寵溺多過喜愛,隻有邊青桐不一樣——邊青桐年歲大些、身材凸顯,顏子卿隻有看她的時候,眼中才有“欲念”。
“母親叫你來的!?”顏子卿笑笑,“你自己不願來?”
人家還沒談過戀愛!人家手都沒牽過!——這等“純情”的字眼,從來不存在於顏子卿字典裏。
好男兒匹馬單刀走天下,大丈夫血雨腥風慰平生——雖然這才是顏子卿想過的生活,但他不會拒絕成家。
“我不是在躲著你!”顏子卿抓著邊青桐的手,攬過來,“你們遲早是我的人,這點我從不虛偽否認!”別說邊青桐,即便是小初姐妹甚至紫鳶她們,這輩子已經和顏子卿牢牢綁到一起,她們根本沒有第二條路走,除了跟隨顏子卿。
邊青桐被扯過來,渾身發軟,跪倒在浴桶邊,低頭不敢看。
“我是在強迫我自己。我不能停下,因為這世間的溫柔繁華實在太美,權利、名聲、美人予取予奪,稍稍停下腳步,我怕我就再也沒勇氣朝前走,你可明白?”
邊青桐點點頭,又馬上搖頭,既明白,又不明白。
“來到這個世界,背負著兩世夙願!每當我感覺累的時候,我總告訴自己不能停下,因為我的路才剛開始,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將來也許我累了,會停下好好享用我擁有的一切,但不是現在!你可明白?”
邊青桐再次搖頭,但眼神中透露出堅定:“我不明白!”扶著浴桶,站起身,在微薄的燈光下,向顏子卿展示著傲人的身材。
“但我知道,不管是誰都有累的時候。我們隻想做你停靠的港灣,在你的累的時候,能稍稍停下腳步歇歇精神,人總會累。我們遲早是你的人,不是嗎!?”說完,抓起顏子卿的手,顫抖著放到自己身上……
“……”
正所謂:小院閑眠微醉消,山榴海柏枝相交;水紋簟上琥珀枕,旁有墮釵雙翠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