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此迷作廢
《春江花月夜》好不好?自然是好的。但好到什麽程度?普通人沒幾個能分得清。
當夜蘇小小以巨大優勢勝出,自然證明了《春江花月夜》的極盡之美,但要說這麽一篇詩詞就能震鑠古今,萬人敬仰,那是誇張了。特別是對於普通人來說,花魁大賽不管多麽恢弘盛大,也絕不如一頓飽飯、一個包子來的有意義,因為花魁們離自己實在太遠。但“花燈大戰”不同。
花燈,是每家每戶都都能接觸到的東西。而正月十五大戶們掛出來的花燈,是能讓人帶走的,前提是能答對燈謎。不管有沒有本事答燈謎,忙碌了一年,哪怕攜妻帶子,去旁邊看個樂嗬,孩子們的心也是很高興的。畢竟燈都掛在牆外,能由人隨意觀賞打量。即便再為富不仁的大戶,這時候都不會趕人。作為貧苦百姓,還奢求什麽?
今年的氣氛和往年不同。喜慶中多了一絲凝重,不少“知道內情”的人,早早的來到顏家大門外,守候在一條條尚未掛上彩燈的燈繩下,仿佛在等什麽。更有“多事者”竟相互轉告:“今夜不要取顏家的燈,因為……”
“了解了解,仁兄放心,作為杭州人,這點拿得住的!”
“那還了得,我等定相助顏家”——至於說怎麽相助,還在思慮中。
所以,月亮尚未掛上枝頭,顏府門外便匯聚了幾千“熱心人”。都在翹首以盼,盼著燈能早點出現,看看和往年有何不同;盼著來“砸場子”的人快點出現,看看他們是何等“熊心豹子膽”。
但“熊心豹子膽”們真的出現之後,卻引來眾人失望之情:高矮胖瘦十幾人,除了兩三個稍稍俊俏點,其他的也未見有什麽不同!就憑他們就要摘光顏家的燈?
今年顏家的燈和往年也沒什麽不同,隻是多了一盞燈而已。酉時剛過,月亮剛剛走到半天,顏家千呼萬喚中掛出了今年的燈。幾十名小廝魚貫而出,手中各提著一個一尺直徑的小燈,攏共四十四個;待小燈掛上後,小廝們返回府中再次取出兩尺直徑的中燈,三十三個;最後提出二十二個三尺直徑大燈,這些和往年沒什麽不同。所有燈全部掛上後,十幾名小廝抬出一盞巨燈,直徑六尺,分六個扇麵,擺在顏府大門前側正中,此乃落地燈。
四十四小、三十三中、二十二大,攏共九十九個!算上落地大燈,正好一百。
“各位父老鄉親:一碗元宵熱氣騰,歡聚一堂訴親情,全家歡聚猜燈謎,百發百中事業興囉!”隨著顏府大管家顏康一聲祝詞,圍觀百姓樂嗬嗬拱手為禮,競相朝各自喜歡的花燈而去,而諸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們也散了開來。
按照往常慣例,這時候已經可以開始猜燈謎。凡是猜對者,皆可帶走花燈,隻需最後別取光,給主家留下三分之一就不算失禮。但今年有所不同,來來回回的圍觀者,不管是衣衫婁煩、目不識丁的貧苦百姓,還是身著儒衣、舉止文雅的士子文人,亦或是大腹便便、渾身披綢的豪商富戶,沒有一個開動的。隻是一個個圍在花燈旁,或感歎花燈的精美、或驚呼謎題的有趣,就是沒有跳出來意圖摘燈的。
“哼!他們蛇鼠一窩,看我們的!”韓世仁朝兩位師爺模樣文人一擺手,二人躬身朝著花燈各自離去。“來,我來看看這盞,爭取來個開門紅!”說完走到一盞最小的花燈前。
飯要一口一口吃,最好的菜要留到最後:摘燈自然要從最小的摘起。
“客上天然居?如此簡單的對聯,簡直唾手可得!”看著麵前花燈上的對聯,韓世仁驚喜不已。其他分散開的夥伴好似都在冥思苦笑,自己竟能拔得頭籌,豈能不開顏?
“客上天然居,月掛柳梢頭!此燈與我摘下!”說完,朝燈旁的小廝示意,把彩燈摘下。小廝眼見有摘燈者,微微鞠躬,露出一含蓄的微笑,然後不緊不慢說到:“客人稍後,待我進去問問謎底,若是客人答對即可摘去!”說完,不顧周圍大群圍觀者,排開人群,走回顏府圍牆中,片刻即回。
“客人,主家說謎底不對!不能摘燈!”按說對聯類的謎題,答案一般都不是唯一的。隻要基本近似,主家都會允許摘燈,除非差的很遠。
“胡說!我的‘月掛柳梢頭’對仗工整,如何不對!分明是你們顏家強詞奪理,眾位你們說是不是?”可惜韓世仁的話沒引來任何回應。真正看懂之人不屑告知、沒有看懂之人沒法告知,就看他一人在此處唱大戲。
“主家說了,若是大家都要解謎,那此燈即為絕燈,就不能再摘,這要看客人們的心意!”小廝回答既不高傲、也不謙卑,慢條條,有理有據。
“白兄,你們來看”韓世仁招呼,周圍四五名“客人”圍了上來。……
“嗯,我等一致要求揭開此迷!”韓世仁和幾人商議完,覺得把握十足:客上天然居,月掛柳梢頭,這樣的對子,誰敢說有問題?
“那好吧!” ……小廝再次跑了一趟,拿出一張謎底,“刷”一下展開。眾人抬頭,隻見上麵用剛硬的書法寫著:僧遊雲隱寺。五個字的謎底。
“笑話,你的‘僧遊雲隱寺’比起我的‘月掛柳梢頭’,意境上就低了一分,還敢說我的不對,你們顏家……”
“反著念,蠢貨!”旁邊,一名身著白衣儒服的青年站在一旁,兩名大漢護持左右,還有一名師爺笑盈盈站在身後。此人便是昨日看到顏家小姐,神魂顛倒的“哥哥”。
“反著念?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僧遊雲隱寺、寺隱雲遊僧!嘶——”有才思敏捷的已經脫口而出,眾人體味過意思之後,全都露出了然神色。這下,韓世仁幾人再蠢也明白,自己這邊第一陣輸了個底朝天。
“你居然敢叫我蠢貨?”韓世仁現在才反應過來,“你知道我是誰?”
“你耶耶知道你是誰?這個最簡單的都答不上來,還不是蠢貨?”白衣“哥哥”的話,引來四周哄堂大笑,韓世仁見白衣書生從人強悍,自身也氣度不凡,也隻能忍下這口氣來。
“原本還想摘了這盞最簡單的回去,給兄弟們沾沾顏家福氣,誰知讓你這個撮鳥整成絕燈,下次看到定然剝了你的皮!”白衣“哥哥”麵相斯文,出口沒斯文到哪裏去。
出口之後一想:不對,自己是義匪!?
“錯了,錯了!不剝你皮,太過惡毒,我等怎能如此?最多讓你吃屎,吃他三天三夜!”說完,也不管青著臉的韓世仁,徑直帶著幾個兄弟,朝另一花燈走去。
四周更是大笑不止——吃屎比剝皮更是惡毒十倍!此處的燈是不用再看了,隻能去往他出,頓時此地作鳥獸散,隻留下幾名“客人”,自哀自怨。
“看來顏家設下的套子很深呐!”“嗯,接下來得小心應對了!”“嗯!”
不久之後,所有人基本明了:燈越小謎題越簡單,燈越大越難!
白呈秀等人不蠢,自然更能看出來。等繞著所有小燈走了一遍、答了一遍,不由得滿頭大汗!
“你的上聯:泥肥禾尚瘦,我下聯是:花豔果尚青。為何不對?”“主家說了……”“揭開謎底,我還就不信了!?”“大家都同意?”“同意、我等同意!”眾圍觀群眾又不是來摘燈的,有稀奇看,如何不同意。
“謎底是:晷短夜差長。諧音謎:尼肥和尚瘦——鬼短夜叉長。此迷作廢,絕燈一盞!”
“你的上聯:白蛇過江,頭頂一輪紅日;我的下聯:仙子奔月,腳踩一抹霞光。如何不對?”“主家說了……”“開,開!”“開!”“同意,開開讓他死心!”“好吧!”
“上聯:白蛇過江,頭頂一輪紅日。下聯:青龍掛壁,身披萬點金星。此乃物迷,上聯喻油燈,下聯喻秤。此迷作廢,絕燈一盞!”
“你的上聯:吳下門風戶戶盡吹單孔簫;我的下聯:花船盛景摟樓盡唱後庭花。這又如何不對了?”“家主說了——”“不用說了,開!”“開”“揭開讓他看看!”“開!”
“上聯:吳下門風戶戶盡吹單孔簫,下聯:雲間勝景家家皆鼓獨弦琴。分別對應吹火筒、彈棉花。此迷作廢,絕燈一盞!”
“你上聯:明日逢春好不晦氣;我下聯:洞房不舉實在丟人。為何不行?”“開!”“開開,看他把洞房的勁都使出來了,開吧!”
“上聯:明日逢春好不晦氣;下聯:終年倒運少有餘財。正確是如此念的:明月逢春好,不晦氣;終年倒運少,有餘財。此迷作廢,絕燈一盞!”
“哈哈!就你這腦子,趕緊回洞房不舉去吧!”“是啊,別在我們杭州丟人了!”
……
半個時辰不到,燈一盞沒摘下,反倒滅了二十幾盞,眼看著小燈數量快比大燈還少,終究有人急了,“不能這樣下去!沒有十足把握,萬萬不要開謎!”
“嗯,若不符合謎題,那就等到最後一起開!別強開燈謎!”終究還是有清醒的。
於是乎,眾人又分散開來。這次不再強行開謎,隻寥寥試探,一旦和謎底不符,隻是記錄下來,等著到解謎之時,再和顏家爭辯。
於是乎,一些稍稍簡單些的謎題,比如“風竹綠竹,風翻綠竹竹翻風”、“且看來客多情,甘解衣帶終不悔”、“酒氣衝天,飛鳥聞香化鳳”之類的,周圍都出現“客人”身影,對完謎題後,也不糾纏,轉身便走,等著揭露最終答案。
一些困難些的,“客人”們隻是稍稍看眼,比如:“士農工商角徴羽”、“凍雨灑人東兩點西三點”、“上鉤為老,下鉤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之類的,再不做停留,直徑朝“有機會”的花燈走去。
一個時辰過去,所有小燈、中燈,合計七十七盞,沒“機會”的不算,有“機會”的已經全部答完,合計二十餘盞。“不是吧,一盞都沒摘下?”白呈秀眼睛已經發紅,上次跪坐於睢陽書院門口,唱一百零八首《雨霖鈴》,也沒見他如此失態。
“簡直是邪門了?顏家哪來的這麽多絕對?”
“而且從沒見過,難不成攢了幾百年?或請了幾千人幫他家出的對子?”
“誰特麽那麽無聊,攢對子!”
“以前準備哪些全都用不上,怎麽辦?”
“要不讓他們再開幾盞?”韓世仁的建議,馬上被一名白家子弟阻止。此人名叫白世清,正是頭日做出《花好月圓》的人。此人身為白家旁係,但頗有才名,此次邀約而來,乃是主力。“不能中計,若無絕對把握,不能輕舉妄動!既然小燈、中燈現已如此,那我們去大燈那邊!”
大燈有二十二盞,掛在離顏家大門最近之處。
一眼望去,一盞盞隨風搖擺,好不令人眼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