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清階,空杯冷去花漸謝2
即便兩人相識的時日不長,可曹影筠直覺得到他們是同一類人,一樣的身不由己的人。
一個是隱姓埋名的大明皇孫,一個是女扮男裝的曹家長女,何其相似的兩麵鏡子呀!是不是?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會在鎮窯如她所料般的黯然收場後,又毫不猶豫地向督陶官說情吧,甚至在最終明明清楚他不僅是明皇室之後,而且是天地會的人,隨時可能波及到整個曹家窯的存亡,可她仍然不顧一切地掩護他入京。
這一切她大可置之度外的,可是她做了,做得十分的徹底,徹底得毫無緣由。記得在曾幾何時,那人還訓斥過她不過一名走狗爪牙。
說她是滿清爪牙也好,說她在攀龍附鳳也罷,在她看來不過是順應了時勢,她原就不在意那形同虛設的假仁假義,以前不在意過,現在更加不會在意。她是誰?她可是堂堂曹家窯的大當家人,多少人等著巴結的曹錦城!
不,她不是那個曹錦城,她是曹影筠。
曹影筠是誰?她隻是一個永遠隻能存活在曹錦城身份之中的影子,永不容世人所知。真是一個莫大的諷刺!倘若追究起這個不見日光的身份,這世上恐怕除了她老爹,就連她那個親生的娘都不會知道她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兒子竟然會是個女兒身吧!也不知道她那早逝的老娘知道事情真相後會不會氣得從陳年棺木裏麵跳出來?
曹影筠如是的想像著,不禁覺得恍惚起來。她不是曹錦城,曹影筠永遠不能存活於世,她到底是誰?誰才是真正的她?
“我所清楚的就如同你所清楚的一樣多。”爾耳乍然幽語道。
曹影筠悵然一笑:“你可知你選的是一條什麽樣的路?”
“可我別無選擇。”
“即使漫漫前路布滿荊棘,你也毫不畏懼嗎?”忽然間便覺得莫名的煩燥,她轉過了身,發現自己竟然害怕麵對這樣的他,就像一隻被卸下尖銳隻剩下了柔軟的海膽。
身後一聲遲疑:“影子……”
她渾身一顫,不敢回身,卻也邁不開步子。
爾耳把視線調向閣樓外不知何時來臨的暮色裏,繼續說著:“我的命運自我出生那刻起早已注定,你還有選擇的機會。”平靜的聲音卻帶著一絲無比的蒼涼。
曹影筠縱然有千言萬語,這一刻也噎不成語,隻能兩眼呆怔地看著爾耳,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精明狡捷。
爾耳慢慢的調回視線,撞上她來不及收回的目光,兩兩相對不語,她看到他溫潤的眸子仿若注了一汪清泉,光華凜然,水意潺湲,倒映出兩個清晰可見的她。
刹那間,她的水眸便蓄積了一團炙熱的東西,熱氣越積越大,終於承載不住傾泄而下,帶著爾耳說不出的璀璨、淒美。
他伸出修長瑩白的大手,要揩去的她眼角、素顏上的晶瑩淚滴。那一雙修長白淨的手就要碰上的時候,她心中一驚,清眸微瀾,身子不自覺地後退半步,“你,我……”心怛怛惻惻的亂如麻,一陣衣袂翻飛之際,人已倉惶而去。
爾耳對著抽空的手怔忡,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仍然記得那一幕,曾經有一場璨若煙火的絕美之淚住進過他的心裏,灼熱了雙目,又痛入心扉。
時間是一個可怕的東西,許多我們曾無比地篤定需要過去很久才能忘懷的事情,原來僅僅在一個轉身離去的瞬間便可被歲月噬齧殆盡。
微音一直以為她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才能淡忘消彌的記憶,就在這不過短短的數月時間裏,始料不及的被時間撫平淡去。
原來,即便如何深刻銘記肺腑的過往,在時間麵前仍舊是不堪一擊。忽然間想起的他就像在偶爾間想起的一個關係不鹹不淡的朋友一樣,那人的優點缺點也早已模糊不清了。
眺望遠處,銀裝素裹裏的寒梅,微音捫心自問:到底是她當初愛得不夠深抑或她原就是寡情薄義之人?
徒恨過往太匆匆,某些夾在心間裏的人事物真的就這麽在記憶裏被甩得一幹二淨了,可某些她告誡過要遠遠避之的事情,也在不經意間而至。
微音接到再次入宮的消息,是自那日離宮的數日後,受她那傳聞中的姑姑宜妃娘娘之邀。
上次入宮,僅是匆匆打過照麵,貼心話也未能說上幾句,聽這次的意思是避免不了的。
既然避無可避,那就迎頭而上吧!微音如是想著,又想起好久不曾這麽傲然過了,自從來到大清,來到北京以後吧,她已變得不是她了……
她是怎麽能望而生畏呢?她是誰?她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微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