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二章 耳朵疼
天黑之前,部隊抵達了阿卡孜達坂下,明天要翻越兩座達坂。最高海拔將達到五千米左右。
楊越下車的時候,還抬頭觀察了這個在維語中形容為「猴子都爬不過去的山」,海拔不算高,但地形之險要是別的達坂所不能企及的。事實上,第二天盤山而上的時候,路況的確如記憶中的那樣,懸崖更深,峭壁更高,坡度一直都保持在十五度左右,簡易的砂礫公路道路狹窄,一側挨著山體,另一側完全沒有防護,每隔數百米都有一個匯車平台。但是山上已經有警調連的負責封鎖,並沒有地方車輛。軍區汽車團的運輸車輛他們攔不住,他們從山上下來,一輛一輛地停在匯車台上,等待大部隊通過。
卡車在這樣的山路上越行越慢,龜速向前,汽車兵們站在自己的車邊,向開進高山深處的十六師士兵打招呼。張朝封拿了個黃桃罐頭,扔給了匯車台上的卡車司機,那哥們伸著大拇指,高喊「亞克西」。
爬上了坡頂,車隊並沒有停下,而是繼續向下一個達坂而去。上了阿卡孜之後,路面變得平緩,偌大的戈壁灘被四周環繞的雪山包圍,蜿蜒在路面上的車隊猶如一條長龍,在山和山之間盤桓前進。
楊越的耳膜鼓得厲害,聽什麼都覺得有迴音,他捏著鼻子往耳朵里灌氣,才慢慢地恢復了聽覺,一下子從兩千米躍升至三千米,氣壓下降地厲害。
冷空氣是越來越濃,吹進來的風再也感受不到山下丁點的溫暖,楊越裹緊了棉大衣,看對面的張朝封睡得跟豬一樣。
其他人也在揉耳朵,楊越教過他們平衡耳內壓力的方法,但實際上能領會的不多,郭廖拿著楊越的隨身聽在聽嗨歌,沒什麼反應,鄭書叢一臉要哭的表情,一直在喊耳朵聾了。楊越從挎包里掏出來幾條口香糖,分給了大家。
這些口香糖是昨天晚上在阿卡孜達坂下的商店裡買的,山外賣一塊五,山裡賣兩塊,楊越買了一盒十條,賣東西的小姑娘打了個折,算十八塊拿走。
「嚼,不要停!」楊越在巨大的噪音中指著自己的嘴,「再往前還有個更高的達坂,耳朵會更難受,嘴保持張開,多活動頜關節,對你們的耳朵有好處。」
鄭書叢和季永春連忙點頭。
達坂上本沒有路,走的車多了,路也就出來了。空曠的荒野沒有生命,連野草都不曾有出現過的跡象,遠處的山峰雪線下,黑灰色的岩石嶙峋,面目猙獰。卡車在路上飛馳顛簸,車裡的人屁股都快要裂開,楊越把自己的攜行包墊在底下,才感覺到了一絲舒適。
車隊停在麻扎達坂下,張朝封被楊越拍醒,八個人從車上下來,站在路邊一字排開,和成千的師直部隊士兵一起開始放水,那涓涓的細流匯成了小溪,泛著黃色的泡沫潺潺地望山下流去。牛再栓腰上別著個塑料小號,一邊來回走,一邊宣傳。
「馬上要上五千米的達坂,坡道比較長,兩千四百個回頭彎,各班駕駛員注意車輛狀態,各班長看緊自己的弟兄,出現高原反應及時彙報。來,試驗一下對講機。」
「一班好……」
「二班好……」
楊越從屁股後面把對講機拿出來,「三班好。」
然後抖了抖自己的兄弟,拉上褲鏈,渾身打了個冷戰。郭廖大聲問道:「你們知道維語中麻扎是啥意思嗎?」
張朝封回應,「看這山,高得連太陽都遮住了,幾千個回頭彎,跟麻花似的。那不就是麻花扎的路,簡稱麻扎么!」
「調皮!」楊越笑道:「你個疆北人,簡單的維語都不知道嗎?」
「知道!」張朝封哈哈道:「我就是調侃一下氣氛嘛,這一路上看看你們一個個的,嚇傻了吧!我跟你們講,麻扎的意思就是墳堆。修公路的時候,工程隊的不知道把這裡取個什麼名字好,看見旁邊有兩座墳,靈機一動,就叫墳墓達坂。施工隊里的漢族同志不幹了,取個什麼卵名字,一點都不吉利,還是旁邊的維族弟兄說,叫麻扎吧。隊里的人都是一幫文盲,哪曉得麻扎是什麼,一聽,得了,反正鬼知道什麼是麻扎,就這個吧。」
「神特么文盲……」楊越和郭廖哈哈大笑,張朝封一板一眼,搞得跟真的一樣。
但是他們今天的歡樂已經到此為止,上了麻扎達坂,海拔陡升五千三,山腰上的雲彩變成了霧氣繚繞,盤山公路能見度十分低,前一段時間下過了雪,砂礫路上泥濘一片,到處都是坑坑窪窪。車輪帶起冰冷的濕泥拍打在車體上,「嗶啵嗶啵」地響。歐陽山和季永春出現了輕微的高原反應,躺在車裡隨著車輛的顛簸翻來覆去。楊越也覺得有些眩暈,呼吸跟不上來。
他把自己放平,做深呼吸。
耳外的氣壓越來越低,耳膜鼓脹地厲害,楊越打開車帘子,張著嘴大吼一聲,頓時一陣冰雹砸在了他的臉上。
「有撒想不開的?」張朝封問。
「啥?」
「我問你,有撒想不開的,非要挨一頓冰雹?想跳車嗎?」
「耳朵疼!」楊越往自己的耳朵里灌風,然後用手拍了拍,才感覺好了那麼一點。
歐陽山翻身坐了起來,「不行了,我頭好疼。楊越,我們到哪了?」
楊越伸出頭,發現汽車已經到了山頂,「上山頂了,馬上要下山,你堅持一下,我們今天的目的地是三十里營房。那邊的海拔低,才三千多米。」
話音未落,卡車突然向前猛地一衝,加起了速度。駕駛室里的周亮看見前車已然上了六十碼,自己也趕緊拉了個六擋,踩著油門下坡。楊越一個沒抓穩,差點被掀出了車外,張朝封趕緊一把抓住楊越的腿,大聲罵:「班副,謀財害命啊!?」
周亮根本聽不見後面的聲音,腳下油門未松,沖了三百米之後,猛然一眼瞧見前面怎麼好像突然沒路了。
「哐」一腳急剎車,楊越和張朝封摔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