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首領會麵
無論令公鬼走到哪裏,他都會帶來改變和破壞。這一次,他矛盾重重的心裏隻希望這裏的改變會是一件好事情。大約這真的是好事,但那棵被燒過的大樹卻仿佛在嘲笑他。
不死神蒼木,傳說中的生命之樹,所有的故事裏都說不清它在什麽地方,能在這裏找到它實在是令人驚訝萬分。
純熙夫人說它仍然活著,還會再次萌發新芽,但現在令公鬼隻能看見焦黑、光禿的枝幹。
令公鬼歎了一聲,從窗口轉回身。他所在的房間非常巨大,雖然還不算是昆莫最大的房間。房間的兩側都有高大的窗戶,半球形的穹頂繪製著神話中長有翅膀的人和動物。雖然天氣十分幹燥,但大多數原先殘留在這座城市裏的家具還是腐爛成塵土了,殘留下來的也有許多被蟲子蛀了無數的孔洞。
不過在房間較遠處有一把結實的太師椅,它的鍍金大部分還都是完整的。隻是與它相配的桌子和它並非是原先的一套。那是一張很寬大的桌子,桌腳和邊緣雕刻著紋樣富麗的花朵,有人用蜂蠟將它們重新拋光,使它們發出年代久遠的幽暗光澤。
這些是厭火族人為令公鬼找出來的,雖然他們在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都不斷搖頭。荒漠裏的樹非常稀少,更沒有樹能產出可以製造這把椅子的大尺寸木材,更別說這張桌子了。
這些就是房裏全部的家具。在暗紅色地板的正中央鋪著一條優質的雲夢澤金藍色雲錦地毯,那應該是很早以前厭火族人的戰利品。房間中到處都堆放著顏色鮮亮、綴著穗子的雲錦小墊子。這些就是厭火族人用來代替椅子的東西。
他們並不總是跪坐在這些墊子上,而是以盡量舒服的姿勢用它們來支撐身體。
地毯內,現在正有六個男人斜倚在這些墊子上。他們是六位部族首領,也是至今追隨令公鬼的六個部族。雖然他們很可能並不渴望這樣做,但他們畢竟是承認了當來下生彌勒尊。
令公鬼覺得鬼玄元(他是個寬肩膀、大眼睛的男人,暗紅色的頭發裏已經有了點點灰星)大約和自己有一些友誼,但其它人和他就談不上任何私人感情了。十二個部族中,隻有六個到了這裏。
令公鬼沒有去碰那把椅子,他麵對厭火族人盤腿坐在地上。在昆莫以外的荒漠裏,隻有部族首領能坐上椅子,而且能這樣做的原因隻有三個:接受族人祝賀成為首領時、接受敵人降服的驕傲時刻、進行裁決時。現在坐椅子就暗示著他要舉行上述三種儀式之一了。
他們都穿著聖保衣。這種衣服隻有褐與灰兩種顏色,可以完美地隱藏在荒野裏,此外它還配有齊膝的軟靴。即使是在這裏,與他們承認的朅盤陀王————首領中的首領會麵,每個人還是在腰帶上別了一把大匕首。
灰褐色的束發巾圍在脖子上,仿佛是一塊寬大的圍巾。如果他們之中的任何人戴上作為束發巾一部分的黑色麵罩,那就代表著他要殺人了。這種情況並非沒有可能發生。
這些人因為部族間的相互襲擊、攻殺和其它原因,多少都結有仇怨,也曾經彼此發生過打鬥。現在他們都在看著他,等待著,但厭火族人的等待中,總是蘊含著突然爆發的行動與暴力。
沙達奇是令公鬼見過最高的人。哲朗像長刀一樣細瘦,鞭子一樣迅捷。他們兩個靠在地毯兩端距離對方盡量遠的地方。沙達奇的於闐部族和哲朗的焉耆部族結下了血仇,當來下生彌勒尊可以讓他們暫時壓抑報複的衝動,卻不會讓他們忘記這一點。
大約是因為昆莫的和平在這個時候仍然有效。不過,他們兩個眼中仇恨的火焰和沉靜的琵琶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六張被豔陽曬得黝黑的麵孔上有著六對眼睛,黑色、綠色,或者是灰色,即使是鷹眼和它們相比也會顯得溫順。
“我要怎樣做才能讓白帳樓蘭跟隨我?”令公鬼問,“你曾經確信他們會來的,鬼玄元。”
烏孫部族的首領鎮靜地看著令公鬼,表情一直都像是一塊岩石。“等待,僅此而已,沙達台遲早會帶他們來的。”
白發的屍堯躺在鬼玄元旁邊,不屑地撇了撇嘴,滿是皺紋的臉上像往常一樣露出一副悻悻然的神情:“沙達台已經見過太多的男人和槍姬眾枯坐了幾天,然後就拋棄了他們的槍矛。竟然拋棄槍矛!”
“而且還逃跑了,”沙達奇平靜地說,“我自己在於闐中也見過,甚至就發生在我的氏族裏,他們逃跑了。還有你,屍堯,你的鄯善,我們全都見到了。我不認為他們知道該逃到哪裏去,他們隻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麽。”
“膽怯的蛇。”哲朗啐了一口,他亮棕色的頭發裏也出現了灰絲。樓蘭部族首領中沒有年輕人。“他們是隻會散發臭氣的小毒蛇,扭曲著躲閃自己的影子。”他那雙大眼睛向地毯另一端輕輕一瞥,說明話裏所指的是於闐樓蘭,而不止是那些拋棄槍矛的人。
如果可能的話,沙達奇似乎想站起身,他的表情比剛才更加陰沉了。但他身邊的人用手按住了他的胳膊,那是鳳翔部族的屍頌。
屍頌的身材和力量都足以和兩名大漢匹敵,但情緒總是很平和,這對於一名厭火族人來說顯得很奇怪。“我們全都見過男人和槍姬眾逃跑的情形。”
屍頌的聲音和灰眼睛都顯得有些懶散,但令公鬼知道實際並非如此。就連鬼玄元也認為屍頌是一名致命的戰士和精明的戰術家,甚至比鬼玄元更強大。
這對於令公鬼來說應該是一種幸運,但屍頌追隨的是當來下生彌勒尊,屍頌不認識令公鬼。“你也一樣,哲朗,你知道麵對那些事是多麽困難。如果你不能說那些因為無法麵對那些事而死的人是懦夫,那你怎麽能說那些因為同樣原因而逃走的人是懦夫?”
“本來就不應該讓他們知道,”屍堯一邊喃喃地說道,一邊用雙手緊握著他身下綴紅穗的藍墊子,仿佛那是敵人的喉嚨,“隻有能進入昆莫、並活著出來的人才有資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