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六章 你們知道那首歌嗎
讓子恒不高興的是,小丹堅持要他騎上快步,他希望其它人會表示反對,是他讓他們大禍臨頭的,但沒有人滿足他的願望。
剩下的馬匹剛好夠無法行走和無法走遠路的人騎乘————子恒不情願地承認自己屬於後者————所以,他最後終於坐進了馬鞍裏。有半數的騎馬者必須趴伏在馬背上,子恒坐直了身體,咬牙堅持著。
在地上行走的人,不管腳步是否還平穩,都抓著他們的弓箭,一些騎馬的人也是如此,就好像弓箭代表了救贖。子恒同樣拿著弓,就連小丹也一樣,隻是子恒懷疑小丹有沒有足夠的力量拉開紅河長弓。不過,現在隻能靠偽裝來保證他們的安全了。
劍殘時刻警戒地注意著周圍,如同一根收緊的鞭子。三名厭火族人仍然一如既往地潛行在隊伍前方,短矛插在固定背後弓匣的皮索裏,上箭的角弓被他們握在手中。隊伍裏的其它人,包括子恒自己,都已經和一隻破布袋沒什麽差別。
先前由他率領來到這裏,充滿了自信與驕傲的那支隊伍已經不複存在了。不過偽裝似乎發揮了很大的效果,他們穿過叢林的最初一裏路程,風不時把黑水修羅的臭氣帶入子恒的鼻孔,顯然那些黑水修羅正在暗處尾隨著他們。
然後,惡臭漸漸退去,最終消失了,黑水修羅被他們的偽裝所迷惑,留在了後麵。
小丹一直走在快步旁邊,一隻手握著子恒的腿,仿佛是在支撐著他。小丹不時會抬起頭看子恒一眼,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但憂慮還是在小丹的額頭上留下了皺紋。
他也竭力向她回以微笑,讓她相信他平安無事。二十七個,他不能阻止那些名字一一穿過他的腦海,汪家亮和許又俠,和許樂際、汪昌丁。他的愚蠢殺死了二十七個錫城人,二十七個。
他們以最近的路線走出了水林,在下午的某個時刻來到平原。天空仍然鋪著一層灰雲,每樣東西上都覆蓋著淺淺的影子,所以從天色很難判斷現在是什麽時候。零星有幾棵樹木的高草牧場在他們麵前向遠方延伸,偶爾還能看見幾隻散落的綿羊,遠方隱約能看見幾間農舍,但煙囪裏沒有冒出一縷煙氣。如果那些房子裏有人的話,他們應該能看見炊煙的,最近的一股炊煙望過去至少在五裏以外的地方。
“我們應該找一座農莊過夜,”劍殘說,“需要有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有取暖的火,還有食物。”他看著錫城人,又加了一句,“當然還需要清水和繃帶。”
子恒隻是點了點頭,護法比他更知道該做些什麽,大概就連在腦袋裏裝滿了渾酒的老永成也比他強。子恒隻是讓快步跟隨著劍殘的灰馬。
他們剛走出一裏多,一絲微弱的音樂聲吸引了子恒的耳朵,是奚琴和竹笛在演奏歡快的樂曲。一開始,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但很快其它人也聽見了,他們交換了一個難以置信的眼神,又都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音樂意味著人家,而且聽聲音,是一群高興的人,那些人正在進行慶祝。無論是誰,在慶祝著什麽,這聲音已經足以催促他們邁開步子了。
一群馬車出現在隊伍南方,仿佛是幾間裝有車輪的小房子,或者是高木箱,上麵用紅、藍、綠、黃等顏色繪滿了豔麗的圖案。所有馬車都在兩棵枝葉茂密的大榕樹下圍成了一個大圈,音樂就是從那裏來的。子恒聽說,現在有匠民,也就是流民,來到了紅河,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他們。在那些馬車周圍,一群馬兒正在吃著身邊的長草。
“我會睡在別的地方。”屍棄看見子恒想到馬車那兒去,隻拋下這麽一句,就大步跑開了。
鬼斷怨和鬼指殘得仍在急促地低聲和小丹說著什麽,子恒知道,她們肯定是在勸說小丹跟她們去找一處暖和的灌木叢過一夜,而不要和“迷失之人”混在一起。她們似乎認為光是和流民說話就是件令人膽寒的事情,更別提要和他們同吃同睡了。
小丹在拒絕她們的時候,一隻手緊緊抓著子恒的腿,說話的聲音平靜而堅定。兩名槍姬眾皺起眉頭對望了一眼,深邃的眼睛和灰色的眼睛裏都流露出深深的關切,但隨著隊伍逐漸向流民的馬車靠近,她們也跟在屍棄身後跑走了。不過,她們似乎也重新振作了精神,子恒聽見鬼指殘得向鬼斷怨建議,她們應該邀請屍棄一起玩一個叫做“槍之吻”的遊戲。
子恒最後聽到的是兩個樓蘭姑娘一連串的笑聲。
白虎夷人們都在營地中勞作————縫紉、修理馬具、煮食、洗滌衣服和幫孩子們洗澡,還有些人正在抬起一輛馬車,為它更換一隻輪子。一些孩子在奔跑著遊戲,或者隨著一支六人樂隊用奚琴和竹笛演奏出的旋律舞蹈。
從最年長的到最年輕的,流民身上衣服的色彩比他們的馬車更加豐富而鮮豔,這些讓人眼花繚亂的顏色似乎完全是閉著眼睛瞎畫上去的。神智健全的男人絕不會穿這樣的衣服,女人會這麽穿的也絕對不會很多。
當這支破爛的隊伍走到馬車旁邊的時候,營地中的聲音消失了,人們停下手裏的幹活,帶著擔憂的神情望向他們。女人緊抱著嬰兒,孩子們奔向大人身後,或是用女人的裙子擋住自己的臉,但還是有一些小孩從大人的腿邊探出頭,偷偷看著這支隊伍。
一個身材細瘦結實、留著一頭灰發的矮小男人走到隊伍前麵,雙手按在胸前,鄭重地作了個揖。他穿著一件淺藍色的交領外衣,一條綠得發亮的肥腿褲子,褲腿收進了齊膝的高統靴中。“歡迎你們與我們分享營火,你們知道那首歌嗎?”
有那麽一會兒工夫,為了不碰到插在肋下的半截箭,子恒隻能直直地盯著他。他認識這個男人————這隊流民的頭人,或者是尋覓者,怎麽會這麽巧?他暗自尋思。這個世界上有這麽多流民,怎麽恰巧我就會認識這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