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章 樓蘭之血
漠特麗也緊緊抓住了他,仿佛感覺到他大約會離開她。沙魯顯得很僵硬,似乎是想抓住他,卻又覺得自己已經夠大了,不該像孩子一樣行事。
馬施加撫平了他們的頭發,讓兩個孩子的頭緊貼在自己的胸口上,但他並沒有放鬆警戒,直到馬車被狂呼亂喊的騎馬人們拖走,直到那些馬幾乎消失在有冒煙山脈突起的地平線上。
直到這時候,他才站起身,放開孩子們。“在這兒等我,”他對他們說,“等著我回來。”兩個小孩彼此緊擁著,用滿是淚水的眼睛看著他,不確定地點了點頭。
他向一具屍體走去,溫柔地將它翻轉過來。希德兒仿佛熟睡一般,她的麵容就像是每天清晨他醒來時在枕畔見到的一樣。每次看到她黃褐色的頭發裏竟然會有灰發,都會讓他吃驚不已。
她是他的愛人,他的性命,對他來說永遠都是青春和新奇的。他竭力不去看染透她身前衣襟的赤紅和在胸口下那道深深的可怕傷口。
“現在你要怎麽做,馬施加?告訴我們!怎麽做?”他撫去希德兒臉上的頭發,希德兒一直都很愛整齊的。隨後,他站起身,緩緩轉向那群憤怒而恐懼的人們。
沙巴登是他們的領袖,是個眼窩深陷的高個子男人。他留長了頭發,似乎是想掩蓋身為樓蘭之血的事實,很多男人都留了頭發,但對於那些襲擊者來說,這麽做毫無意義。
“我要埋葬死者,然後上路,沙巴登。”他的目光回到了希德兒身上,“除此之外還能做什麽?”
“上路?馬施加?我們怎麽能繼續走下去?沒有了馬,也幾乎沒有水和食物,我們現在所有的隻剩下了滿馬車鬼子母再也不會來取回的東西。那是些什麽,馬施加?那是些什麽東西,讓我們必須拋棄生命,必須拖著它們橫穿這個世界,卻甚至害怕碰它們一下。我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趕路了!”
“我們能!”馬施加喊道,“我們會的!我們有兩條腿,我們有背脊。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會拖著那些馬車,我們會忠於我們的職責!”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正在揮舞著拳頭,一隻拳頭。他顫抖著鬆開手,將它垂到身側。
沙巴登後退了一步,退到他的同伴當中:“不,馬施加,我們應該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我們之中有些人打算這麽做。我的大父經常跟我講他在兒時聽過的故事,在那些故事裏,我們生活在和平之中,人們總是來聽我們唱歌,我們要找一個能夠得到和平的地方,再次歌唱。”
“歌唱?”馬施加發出一聲嘲笑,“我也聽過這些老故事,什麽樓蘭的歌聲曾是一件奇跡之類的,但你我都對這些歌曲一無所知。歌聲消失了,舊日的時光也消失了,我們不會放棄對於鬼子母的責任,去追逐那些永遠消失的東西。”
“我們之中有些人是會的,馬施加。”在沙巴登身後的人紛紛點頭,“我們要去找到那個和平的地方,還有那些曾經的歌,我們會的!”
一陣碎裂聲在馬施加的身邊響起。沙巴登的親信們正在清空一輛馬車,一個扁平的大箱子被扔在地上,裂成兩半,露出裏麵暗紅色拋光的石雕石像。更多沙巴登的朋友把其它馬車也清空了,馬施加看見至少四分之一的人正賣力地清空馬車,隻在裏麵留下必要的食物和水。
“不要想阻止我們。”沙巴登警告他。馬施加再次鬆開了拳頭。
“你不是樓蘭之血,”他說,“你背叛了一切,無論你是什麽人,你不再是樓蘭的了!”
“我們像你一樣遵從傳統,馬施加。”
“滾!”馬施加喊道,“滾!你們不是樓蘭之血!你們迷失了!迷失了!我不想看到你們!滾!”沙巴登和他的親信腳步踉蹌地從他的身邊跑開了。
當馬施加開始檢查車輛和倒臥在一片狼藉中的死者時,他的心再次沉了下來。死了那麽多人,有那麽多需要照料的傷者在呻吟著。
沙巴登和他的迷失者在卸下那些箱子時還不算很粗暴,但那些持劍的人卻砸破了許多箱子,直到他們了解到箱子裏並沒有黃金和食物,而食物比黃金更加珍貴。
馬施加審視著那座石雕門框、成堆翻倒的石像、奇特的水晶雕刻和沙巴登那班人覺得毫無用處的盆栽胡楊插枝。它們真的會有什麽用處嗎?這就是他們要忠於的東西?如果就是它們,那也好,至少其中一些可以挽救下來。他不知道鬼子母認為哪些是更重要的,但總能挽救其中一些。
他看見漠特麗和沙魯正抓著他們母親的裙子,他很高興沙裏奧能活下來,照顧這兩個孩子。他最後的一個兒子,她的男人,兩個孩子的父親,被今天早晨的第一枝箭射死了。其中一些會被挽救下來的,他會挽救樓蘭血脈,無論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他跪倒在地,將希德兒擁進自己的臂彎裏。“我們仍然是忠誠的,鬼子母。”他低聲說道。“我們還要保持多久的忠誠?”他將臉埋進老婆的胸口,開始哭泣。
淚水刺激了令公鬼的眼睛,他無聲地張開嘴:“希德兒。”樓蘭之血?這不是樓蘭的信仰。他沒辦法仔細思考,他幾乎已經無法思考了,光芒愈轉愈快。在他身邊,紮蘭丁無聲地呼嚎,眼睛高高突起,仿佛是見證了一切的死亡。他們一同向前走去。
瓊納站在懸崖邊緣,向西方望去,目光越過了在太陽下波光粼粼的水麵。伊斯法罕在這個方向四百裏以外的地方,如果它還在的話,伊斯法罕曾經緊靠著可以俯瞰大海的高山,四百裏以外的西方,現在海洋已經占據了那裏。
如果亞諾拉還活著,大約這段路還好走一些。沒有了她的占夢,他幾乎不知道該去哪裏,該做什麽。沒有她,他甚至不再關心自己是否還活著。當他轉身走向一裏外的馬車隊時,他感覺到了頭頂上的每一根灰發。現在,馬車已經減少了,也變得愈來愈破舊。